沉睡,持续了整整九个月。
我陷入了一场鬼谲的昏睡当中,没有死去,却也没有醒来。
这九个月里,清荷在王家和旺堆的精心照料下,身体逐渐恢复,虽然需要静养,但没有生命危险了。醒来后得知了王七郎为救她和林家做的一切,以及因此陷入漫长昏迷后,沉默良久。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不顾尚未痊愈的身体,搬到了我的小店附近,和林月玲一起承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
两个女人,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是舍命相救的红颜,在这漫长的九个月里,摒弃了尴尬和隔阂,共同守着一个不声不响的人。衣不解带的照顾,为我擦身体、按摩肌肉,防止萎缩,在我耳边说着家里的小事、念彤的成长,时而低头哭泣,时而又期盼着。
清荷则负责调配药膳,她的沉默与细致,成了林月玲情绪波动时的支撑。空气中,常常混杂着林月玲身上那特有的香气,以及清荷身上清冷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也是我沉沦黑暗中的唯一坐标。
在我沉寂的意识深处,时间的概念是模糊的。感觉自己只是陷入了一场格外疲惫的睡眠,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偶尔,能听到月玲带着哭腔的呼唤,感觉到念彤温暖的手,闻到令我心安的香气,让我知道自己不是完全孤立,却也无力唤醒沉睡的意识。
手腕上,权杖所化的手环,以及枕边的吕祖佩剑,偶尔传来微弱的暖流,维系着我和外界的最后的联系,也在缓慢滋养受损的神魂,只是过程,慢得令人绝望。
红绣山庄那边,在林月玲的恳求下,发动了力量。几位资深的绣娘亲自来看望过,她们动用了灵犀探魂针,以蕴含特殊灵力的丝线刺入周身大穴。
试图唤醒我的神识,可惜神魂受损的根源涉及幽冥权柄和阵法反噬,过于严重,针法虽然很玄妙,却也没能起作用,最终也只能轻叹一声,离开了,继续打听有效的秘法奇药。
与此同时,林老爷子在鬼门关前被硬生生拉回后,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理,身体逐渐硬朗。被特许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回到了他奉献一生的地方——那个隐匿在深山中、代号龙渊的国家最高机密科研所。
在守卫森严有特殊屏蔽措施的病房里,林老爷子靠在床头,目光紧紧盯着墙上的大屏幕。屏幕里,正直播着举世瞩目的盛事——我国完全自主设计建造代表当今世界顶尖水平的巨型航空母舰“龙吟”号,正式交付入列!
碧海蓝天之间,那钢铁巨舰如同移动城堡,巍峨雄壮,舰岛上国旗迎风招展。镜头拉近,展示着它流畅的线条,先进的装备,以及甲板上一架架蓄势待发的舰载机时,林老爷子的眼眶湿润了。
没有人知道,这艘巨舰的龙骨设计与关键动力模块的核心,凝聚了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心血,是他和他的团队,克服了难以想象的技术壁垒,才得以实现的梦想。
他颤抖着手,想要去触摸屏幕上的舰影,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但脸上却露出了满足欣慰的笑,喃喃自语:“值了……这辈子,值了……能看见它……真好……” 为国家付出一切,他从没后悔过,心中只有自豪与对生命奇迹的感激。
在龙吟号鸣笛启航,汽笛声通过电视信号传遍四方的那一刻,或许是冥冥中的牵动,汇聚无数心血与信念的磅礴力量产生了共鸣……
千里之外,躺在床上的我,沉寂九个月的手指,动了一下。
这微妙时刻,传来了敲门声。
算盘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个身穿红色衣裙的女人。身姿曼妙,眉眼间带着历经世事的妩媚。手里提着个药箱,目光越过算盘,看向院里,嘴角含着浅笑。
“听说王七郎重伤昏迷,红绣山庄的故人,赵红绫,特意来看望……。”
声音传进院里,穿透屏障,落入了混沌意识的边缘。
算盘领着她走了进来,药草混着女儿香扑面而来。林月玲坐在床边,用毛巾细致地擦着我的手腕,清荷在一旁整理药材。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
看到赵红绫的瞬间,林月玲动作一顿,握毛巾的手不自觉收紧。清荷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眼神紧张。
看表情,她们都认得赵红绫。知道她是谁,甚至是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她的突然出现,让林月玲和清荷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副模样,如果我意识是清醒的,一定认得出来。
尤其是林月玲,她和我之间历经生死,感情深入骨髓,绝不可能放手。如今再见这位故人,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赵红绫。”林月玲站起身,语气尽量平静,却难掩疏离戒备,“让你费心了,七郎他……还没醒。”
清荷也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站到了林月玲旁边。这一刻,两个原本关系微妙的女人,为同一个男人,本着护食的原则,暂时站到了同一阵线。
赵红绫目光轻扫过两人,把她们的反应全都看在眼里,嘴角那抹浅笑深了些,却也没点破。最终看向了陷入昏迷的我,眼里带着心疼。
“我……懂一些医术,听说他情况不好,就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赵红绫声音轻柔,她走上前,把随身的药箱放在一旁。
走到床边,俯下身,仔细查看着我的脸色,手指搭在我的腕上。动作自然流畅,像是惯性动作。林月玲和清荷紧盯着她,屏住了呼吸。
片刻,赵红绫收回手,眉头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她没多说什么,从药箱里拿出两个瓶子,递给了林月玲。
“这药油,每天三次,抹在周身的大穴上,可以活血通络,温养经脉。药片,七天一次,化在水里喂他喝了,能安定魂魄。”
然后,在林月玲和清荷的注视下,赵红绫做了更出人意料的举动。她俯下身,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
随着她唇瓣轻动,话消散在空气中,近在咫尺的林月玲和清荷都没能听清。说完,她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痛楚,还是转过了头。
赵红绫直起身,又恢复了浅笑。
“好了,我该走了。”她整理了下衣裙,语气故作轻松。
“红绫……”林月玲忍不住开口,心思复杂。
赵红绫知道她要问什么,抬手打断,看向林月玲和清荷:“我今天来过的事,任何人都不许对他提起,无论什么时候。就当我从没来过。”
说完,她转身消失在了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