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他就看到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桌面上亮着,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如同指引,又如同审判。
是罗斯林恩的消息,他回复了。
西弗勒斯几乎是快步就走过去拿起了手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混合着一种渴望与恐惧交织的复杂情绪。
出乎意料,也或许是在意料之中,罗斯林恩的信息很长。
而前面部分的内容,则充满了极大的震惊和担忧,字句间几乎能感受到屏幕那头的吸气声。
【哦!梅林的胡子!纳吉尼?!他居然……西弗,你刚刚说的那些消息,你当时就在现场,对不对?你怎么样?有没有被波及?有没有被怀疑?老天,我简直无法想象,那场面究竟有多可怕!你还好吗?】
近乎急切的连问,几乎可以透过屏幕,看见他那毫不掩饰的后怕和真切的关怀,就仿佛如果可以,他一定会穿过屏幕,来确认他的安危。
接着,信息内容就转向了对现有局势的冷静分析。
【我看了你的消息,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伏地魔的疯狂程度简直比书中描述的还要骇人。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处决,而是最极致的恐怖统治。】
【特拉弗斯的死意味着没有任何人是安全的,哪怕带来了‘有价值’的消息。保护哈利的急迫性已经提到了最高等级,风险系数也呈指数级增长。】
【也许在我回复你之前,你就已经找上了邓布利多,不得不说这是完全正确的,也是当下唯一且最紧急的选择。】
【且我们必须确保赤胆忠心咒立刻生效,保密人的选择至关重要,绝不能是小天狼星!他太冲动,容易成为目标!】
【也绝对不能让波特一家自己决定保密人选,那样的风险,只会令我们更加的无法预估。】
看到罗斯林恩直接点出布莱克的名字,并强烈反对其成为保密人,甚至指出了波特夫妇可能自行决定人选的风险,西弗勒斯的目光微微一动。
果然,这一切都与他基于那本书模糊的记忆,和自身判断得出的结论高度吻合,竟让他意外感到了一丝奇异的,战略层面上的共鸣与安慰。
至少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决策上,他们的思维是同步的,罗斯林恩带来的信息,也确实具有极为关键的价值。
然而,信息的后半部分,内容再次不可避免地滑向了那个西弗勒斯既渴望又深感无力的方向。
那是基于严重误解的,充满情感色彩的安慰和鼓励。
【……西弗,我知道,亲眼目睹那样的残酷,对你心灵的冲击一定是毁灭性的。我了解你,你习惯用层层冰冷和尖刻来武装自己,把自己包裹得像一只刺猬,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坚硬的尖刺之下,绝不是冷漠和麻木。】
【你选择在亲身经历了那样的恐怖之后,依然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暴露的风险,立刻就去找了邓布利多……这需要何等的坚韧和勇气,显然不言而喻。】
【但这真的仅仅是为了冷冰冰的‘战略’和‘利益’吗?我不相信。我相信这更是因为你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东西,那份对无辜生命的悲悯,那份根植于你本质里的,或许连你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守护欲,尤其是……对于你曾经在意过,甚至可能至今仍无法完全放下的人。】
【所以,请不要让今晚的黑暗,彻底吞噬你心中那点微弱却珍贵的光,你的行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求你,务必、务必保护好自己!你的安全是这一切的前提,比任何计划,任何目标都更重要!】
【邓布利多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尽量别让焦虑和负罪感压垮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在这里。我永远相信你的判断,支持你的决定。你不是独自在黑暗中前行,我与你同在。】
西弗勒斯拿着手机,指尖冰凉,整个人几乎如同木头一般僵直着。
屏幕的光芒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骤然变得空洞,盛满疲惫与挣扎的黑眸。
那光芒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伤了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被紧紧封锁的内心。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几乎让他窒息。
脚跟踉跄了一下,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壁炉台才稳住身体。
胃里一阵翻搅,刚刚目睹的惨状和此刻收到的深切“误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对无辜生命的悲悯?根植于本质的守护欲?对于曾经在意过,甚至可能至今仍无法完全放下的人?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切的一切……明明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多想对着屏幕那头的罗斯林恩嘶吼,想摇醒他,想砸碎什么东西,想让他看清楚。
你看错了!分明全都看错了!我是为了你!是为了那个有你的,不必永远活在黑魔王阴影下的未来!是因为是你的记忆告诉我那孩子是关键!是因为我不想你付出的努力、冒险和那份……那份他不敢深究的期待白费。
但他不能,现在的他什么也不能说。
每一个辩解的字眼都像荆棘卡在喉咙里,带来刺痛和更深的无力感。
任何试图澄清的举动,都可能触及那绝不能暴露的真实情感,那比被误解为“旧情难忘”更加危险,更可能彻底失去这仅有的联系。
那被深深误解的憋屈,那无法言说的,真正支撑着他踏入校长室与恶魔交易的炽热而绝望的情感,那日益加重的代价,刚刚目睹的暴行带来的生理性不适,邓布利多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
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像一座不断增高,冰冷沉重的冰山,轰然压在他的灵魂之上,几乎要将他碾碎,令他窒息。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囚笼里,外面的人能看到他,却完全误解了他每一个动作的意义。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疲惫地滑坐进旁边的扶手椅里,手机无力的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厚厚的地毯上。
屏幕的光亮挣扎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将他重新抛回蜘蛛尾巷完全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一切的解释,都是徒劳的。
他再一次,无比清晰地确认了这一点。
这误解如同一个他必须背负的十字架,既是保护色,也是无尽的折磨。
就这样吧,让罗斯林恩继续那样认为吧。
至少那样,在他行走于这日益黑暗、步步惊心、注定沾满鲜血和罪孽的道路上时,还能偶尔收到这样充满关切和……信任与温暖的话语。
这或许是他冰冷绝望的双面间谍生涯中,唯一能得到的,微弱而奢侈的光亮了。
这光亮源于一个美丽的,令人心碎的错误,却成了他在无尽寒夜中仅有的慰藉。
只是,这光亮的代价,是彻头彻尾的,无人能解的孤独。
无人知晓他真实的动机,无人理解他胸腔中翻涌的,真正想要守护的是什么。
他成了自己编写的危险剧本里唯一的演员和观众,背负着双重误解,走向那条注定布满荆棘、浸满鲜血、通往自我毁灭,也可能通往一丝微光的孤独之路。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浓重的阴云并未散去,冰冷的月光偶尔从云缝中吝啬地洒下,照亮蜘蛛尾巷斑驳的墙壁,更显凄清寂寥。
那只巨大的,冰冷的坩埚依旧在死寂中无声地熬煮着。
里面的成分愈发复杂,令人窒息,孤独、误解、无法言说的爱恋,沉重的罪孽,冰冷的决心,噬人的恐惧,以及一丝微弱却顽固的,来自远方错误的慰藉。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一丝灰蒙蒙的亮色,预示着又一个阴郁日子的开始。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西弗勒斯·斯内普而言,只是更深重的黑暗和更艰难周旋的开始。
他缓缓起身,肌肉因长时间的僵硬而酸痛。
他弯下腰,拾起地上的手机,指腹轻轻擦过冰冷的屏幕,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来自远方的温度。
然后,他小心地将它锁回抽屉的最深处,如同藏起一个甜蜜又痛苦的秘密。
接着,他走向工作台,熟练地点燃坩埚,蓝色的火焰跳动起来,映照着他苍白而疲惫的面容。
他拿起银质小刀,开始精确地切割药材,动作依旧精准、稳定,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但若有人此刻能窥见他的内心,便会发现,那冰冷的坩埚里熬煮的,早已不止是用于自保或交换的魔药。
更是一个灵魂在极致孤独与沉重误解中的,沉默而坚韧的挣扎。
一份深埋于绝望深渊中,不见天日的爱恋。
以及一个为了遥远星光,而甘愿永堕黑暗的,悲剧性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