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区边缘的地铁换乘站在暮色中像头锈蚀的巨鲸，拱起的穹顶漏下几缕暗紫色的天光，照亮悬浮在空气中的辐射尘。林野靠在锈成蜂窝状的检票机旁，青铜短刀的刀柄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滑。0.42Sv\/h的辐射场让他的视线边缘泛起红雾，左臂被变异蟑螂划伤的伤口开始发痒，那是纤维与星核石能量在皮下角力的征兆。
“他们在那边。”苏锐的战术刀指向站台另一端的应急通道，那里的阴影里，五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透过纤维护甲的缝隙观察着这边。执刑官的铠甲右肩塌陷着，露出里面渗血的绷带，他身边的四名净化者个个带伤，纤维发射器的能量指示灯都在闪烁红光——那是能量不足的信号。
阿正蜷缩在废弃的售票亭后，怀里紧紧抱着苏晴的辐射绘图本。少年的手指在“红区辐射消退预测图”上划过，那里用蓝笔标注着：“未时三刻后，红区边缘辐射值每小时递减0.01Sv”。他突然抬头，后颈的紫黑色纤维因为紧张而微微蠕动：“林哥，绘图本说再过两个时辰，这里的辐射就会降到0.40以下，刚好是纤维休眠的临界值。”
林野的星核石在共鸣中捕捉到对方的能量波动——执刑官体内的纤维活性正在衰减，抑制剂的副作用让他的生命体征忽强忽弱。这种状态下的净化者，既可能爆发出最后的凶性，也可能做出超乎寻常的决定。他用刀背敲了敲检票机的铁皮，回声在空旷的站台里荡开，像在敲一面破旧的战鼓。
执刑官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铠甲关节摩擦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停在距离林野十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保持着安全戒备，又足够传递话语。“母巢核心的逆向旋转引发了连锁反应。”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依旧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红区的纤维网络正在崩溃，但也释放出大量高活性孢子。”
苏锐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血腥味：“所以你们这些纤维共生体，现在成了没娘的孩子？”他的步枪枪口始终指着执刑官的咽喉，护目镜后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松懈，“需要我们这些‘瑕疵品’帮忙清理烂摊子？”
执刑官没有理会嘲讽，他抬起左臂，纤维发射器的端口对准穹顶的破洞。银灰色的丝缕喷薄而出，在暗紫色的天光中织成一张网，捕捉到无数漂浮的荧光颗粒——那些正是高活性的纤维孢子，在光线下像流动的星尘。“这些孢子会在0.38Sv的环境下重新聚合，七十二小时内就能形成新的子巢。”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我们的检测设备在爆炸中损毁，需要星核石的共鸣定位。”
林野的指尖在检票机的锈纹上划出星图的轮廓。他想起苏晴绘图本最后几页的预警：“纤维孢子的聚合具有趋能性，会被高辐射残留区吸引。”而红区边缘那些未被彻底摧毁的铁行者残骸，正是最好的能量源。“你们想让我们当探测器？”
“是合作者。”执刑官的修正带着刻意的强调，他侧身让开身后的通道，那里的墙壁上用荧光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这些是已知的高辐射残留区，我们可以分兵清理。但变异蟑螂的残余种群在干扰纤维信号，单独行动效率太低。”
阿正突然从售票亭后钻出来，少年举着绘图本跑到两人中间，纸页被风掀得哗哗作响。“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页用红笔圈出的区域，“苏晴姐姐标注的‘孢子聚合高危区’，就在明珠塔西北的污水处理厂，那里的辐射残留值高达0.47Sv，还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守卷人前辈的避难所标记。”
林野的星核石猛地一跳。他认出那处标记——是《守卷人年鉴》记载的“丙戌年避难所”，爷爷那代人在沪城废墟建立的秘密据点，里面可能存放着未被净化者发现的典籍。如果被纤维孢子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成交。”林野的回答让苏锐猛地转头，他却没有解释，只是盯着执刑官的琥珀色眼睛，“但要签协议。”他用青铜刀在检票机的铁皮上刻下三行字：“一、以污水处理厂为界，清理期间互不攻击；二、共享孢子聚集区情报；三、任务完成后，净化者向守卷人移交丙戌年避难所物资。”
执刑官的纤维发射器突然射出一缕银丝，在铁皮上划出螺旋状的印记——那是净化者的契约标记。“加上一条：若遇不可抗拒的危机，优先保障星核石携带者的安全。”他的目光扫过林野的右臂，“你的星核石共鸣强度，是目前最高效的孢子探测器。”
苏锐的战术刀“噌”地出鞘，刀刃抵住执刑官的铠甲缝隙：“你们的信誉还不如变异蟑螂的甲壳值钱。”他的左肩伤口因为激动而渗出血珠，滴在站台的积水里，晕开暗红色的涟漪，“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可以交换人质。”执刑官的提议让所有人都愣住。他侧身示意身后的一名年轻净化者上前，那名士兵的铠甲还带着稚气，头盔下露出的下巴上还有未刮净的绒毛，“他是刚完成共生仪式的新兵，纤维融合度最低，你们可以带着他。”
林野注意到那名新兵的手在微微颤抖，铠甲内侧露出的皮肤还没有出现纤维感染的青黑色。他突然想起阿正后颈的紫黑色，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轻轻塌陷了一块。“不用。”他收起青铜刀，“守卷人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人质。”
协议的达成在沉默中完成。执刑官的队伍分一半给林野指挥，都是些伤得不轻的士兵，纤维发射器里的能量只够再用三次。苏锐将仅剩的星核石粉末分了一半给对方，看着那些银灰色的粉末落在净化者的铠甲上，他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阿正却很快和那名年轻净化者混熟了。少年教对方如何用泽中异草的汁液缓解纤维融合的灼痛，对方则演示了纤维发射器的节能模式——将能量输出调至最低，刚好能形成防护屏障，又不浪费能源。他们蹲在售票亭旁的画面，在暗紫色的天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却又带着种奇异的和谐。
“污水处理厂的结构复杂，有三层地下通道。”执刑官铺开一张泛黄的图纸，是旧文明的工程蓝图，“我们从东侧的检修井进入，那里的蟑螂活动痕迹最少。”他的手指在“沉淀池”的位置停顿，“孢子浓度最高的区域，就在这里，需要星核石的共鸣引导才能准确定位。”
林野的指尖在图纸上的“应急通道”标记划过，那里的线路通向丙戌年避难所的后门。他突然想起爷爷留下的皮纸：“沉淀池的混凝土里掺过星核石粉末，是旧文明的防辐射工艺，纤维孢子在那里会产生特殊的共振频率。”
苏锐的步枪突然指向站台入口，那里的阴影里传来甲壳摩擦的“沙沙”声。所有人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净化者的纤维发射器亮起红光，林野将阿正护在身后，星核石的共鸣变得尖锐——不是大型母虫，是十几只残余的变异蟑螂，正被他们身上的辐射能量吸引而来。
“协议的第一个考验。”执刑官的能量刃率先出鞘，红光在暗紫色的光线下划出弧线，“清理它们，然后出发。”
战斗在狭窄的站台爆发。林野的青铜刀与执刑官的能量刃意外地默契，星核石粉末与纤维网交替使用，在空气中织成蓝红交织的光网。苏锐的步枪精准地点名，每一枪都打爆一只蟑螂的复眼。最令人意外的是阿正和那名年轻净化者，少年用绘图本的硬壳挡住蟑螂的扑击，净化者则用最低功率的纤维束缠住虫腿，配合得竟像演练过千百次。
当最后一只蟑螂被能量刃劈成两半时，站台的积水已经变成暗绿色。执刑官的新兵净化者突然剧烈咳嗽，摘下头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里面混着细小的甲壳碎片。“他的纤维融合度太低，无法承受高强度战斗。”执刑官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将自己的备用过滤器扔了过去。
林野看着那名新兵感激地戴上过滤器，突然明白执刑官交换人质的提议并非试探。这些净化者，并非都是冷酷的战争机器，他们中间也有尚未被纤维吞噬人性的个体。就像守卷人里，也有害群之马一样。
出发前，林野将青铜刀插回检票机的铁皮缝隙，那里的临时协议在战斗中被划得伤痕累累，却依旧清晰可辨。执刑官的纤维在铁皮周围织成保护网，防止被后续的变异生物破坏。
“临时的。”苏锐在经过执刑官身边时低声说，战术刀的刀尖故意蹭过对方的铠甲，“别指望我们会忘记那些死去的守卷人。”
“彼此彼此。”执刑官的回答同样冰冷，但在转身的瞬间，他将一枚纤维探测器塞进林野手里，“能预警孢子浓度骤升，比你们的星核石反应快0.3秒。”
地铁隧道里的风带着铁锈味，将两队人的脚步声揉在一起。林野走在最前面，星核石的共鸣像盏引路明灯，偶尔与身后执刑官的纤维信号交汇，在黑暗中爆发出细碎的蓝火花。他知道这场临时同行的协议脆弱得像薄冰，随时可能在某个分歧点碎裂。
但当他回头时，看到阿正和那名年轻净化者正蹲在隧道的积水旁，用石块玩着旧文明的“跳房子”游戏，他们的笑声在空旷的黑暗中荡开，惊飞了栖息在顶部的铁羽雀。林野的星核石突然变得温暖，像被这笑声焐热的烙铁。
或许，在纤维与辐射肆虐的世界里，这样的临时协议，这样小心翼翼的同行，已经是破碎的希望里，最坚实的一块拼图。污水处理厂的轮廓在隧道尽头越来越清晰，那里的高辐射残留区像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孢子，也吸引着这两支本该生死相搏的队伍，走向一场未知的、短暂的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