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谷核心区的青铜警钟在辰时三刻突然哑了。最后一声嗡鸣卡在钟舌与钟体之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震得钟架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在晨光中划出歪斜的轨迹。林野站在指挥塔的第三层,右臂的星核石植入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下意识地按住窗台——那里的铅制护栏已经被噬铁虫啃出了细密的齿痕,露出里面的青铜骨架,在0.39Sv\/h的辐射场中泛着青黑色的光。
“西北塔的信号断了。”阿正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少年抱着通讯器的手指关节发白,“三分钟前还在报告虫群动向,突然就没声了,辐射仪显示那里的数值……”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跳到0.42了。”
林野没有回头,目光死死盯着核心区外围的能量屏障。淡蓝色的光膜上,原本均匀分布的能量节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熄灭,像被狂风扑灭的烛火。每个节点熄灭的位置,都对应着防御图上标注的“强固点”,那里本该覆盖着三层铅板和反纤维涂层,此刻却像纸糊的一样,被某种力量无声地穿透。
“是母巢的共振波。”林野的声音比护栏的青铜更冷,他终于明白长老为何坚持要摧毁尖塔底层的装置——那些看似休眠的纤维,正通过地下根系网络传递着频率一致的振动,像无数把小锯子,在同步切割着核心区的防御工事,“让赵执事放弃外围,收缩到内圈防线!”
通讯器里传来赵执事嘶哑的回应,夹杂着金属扭曲的尖啸。林野能想象出那边的景象:西北塔的铅制大门正在向内凹陷,噬铁虫群像黑色的潮水般从裂缝中涌出,共生狼的利爪在铅板上划出火星,而守谷人的十字弩箭,正一支支耗尽在虫群的浪潮里。
指挥塔突然剧烈震颤,不是来自外部的撞击,而是从地基深处传来的共振。林野扑到观测窗前,看到核心区的地面正泛起诡异的波纹,像水潭里的涟漪。那些铺设在路面的防辐射铅砖,正在以中心广场为原点,一块接一块地翘起、碎裂,缝隙中渗出银白色的纤维,在晨光中织成越来越密的网。
“它们从地下过来的!”阿正突然尖叫,少年指着广场中央的青铜雕像——那是档案谷建立者的雕像,底座此刻正像融化的黄油般缓缓坍塌,露出里面蠕动的纤维团,“是蚀铁藤的根系!它们在地下长成了纤维网,把整个核心区都包起来了!”
林野的辐射仪发出刺耳的警报,指针冲破0.4Sv\/h的红线,死死钉在表盘顶端。他右臂的星核石突然变得滚烫,透过皮肉都能感觉到那种金属熔化般的灼痛。能量屏障的光膜在这一刻彻底熄灭,最后一个节点消失的位置,恰好是内圈防线的正门,那里本该有十名守谷人手持星核石粉末,此刻却只有一片死寂。
“赵执事!回答!”林野对着通讯器怒吼,声音在空旷的指挥塔里回荡,却只换来滋滋的电流声。他抓起墙角的青铜盾,盾面的星核石粉末涂层已经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被纤维腐蚀出的蜂窝状孔洞,“阿正,带剩下的人去典籍库的紧急避难所,从三号密道走,那里的磁铁矿脉能屏蔽共振波!”
“你呢?”阿正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少年的手里还攥着那片泽中异草标本,叶片在共振波中微微颤抖,“我们一起走!”
林野将通讯器塞进阿正怀里,抓起地上的十字弩:“我去炸掉纤维网的节点。”他指向广场雕像坍塌处露出的纤维团,那里的振动频率与他右臂的星核石完全同步,像颗跳动的心脏,“只有毁掉它,你们才能安全撤出。”
指挥塔的楼梯在脚下发出呻吟,木质踏板被共振波震得松动,每一步都可能踏空。林野冲下楼梯时,正撞见负责防御的小石头从外面跑进来,少年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皮甲被某种酸性液体腐蚀出大洞,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肉,上面爬满了细小的银灰色纤维。
“纤维……纤维会钻进伤口……”小石头的声音含混不清,他死死抓着林野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赵执事让我带这个给你。”少年的右手松开,掉落在地的是半块染血的青铜令牌,上面的“734”编号被牙齿咬得变形。
林野认得这令牌——是赵执事随身携带的,代表着核心区的最高指挥权。他没有时间细想,抓起令牌塞进怀里,将一瓶泽中异草汁液塞进小石头手里:“往密道跑,找阿正,快!”
冲出指挥塔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核心区的街道上,守谷人的尸体与共生狼的残骸纠缠在一起,噬铁虫群正在疯狂啃食着一切金属制品,包括散落的十字弩箭、青铜盾碎片,甚至守谷人皮甲上的铜扣。那些银白色的纤维像藤蔓般缠绕在尸体上,将两者编织成诡异的“茧”,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
广场中央的纤维团已经长成了直径近丈的球体,表面不断有新的纤维涌出,像某种生物的呼吸。林野举起十字弩,将最后一支燃烧箭射向纤维球,箭头的火石在接触纤维的瞬间爆发出蓝绿色的火焰,却只在球面上烧出个小小的黑洞,很快就被周围涌来的纤维填满。
“需要星核石粉末!”林野的声音被虫群的嘶鸣淹没,他突然想起怀里的青铜令牌,用牙齿咬开令牌背面的暗格,里面果然藏着一小包灰白色的粉末——是赵执事预留的应急储备,纯度比普通粉末高出数倍。
右臂的灼痛越来越剧烈,星核石碎片像要从皮肉里钻出来。林野能清晰地“看见”纤维网的能量流动,那些银白色的丝缕从中央球体出发,沿着街道、墙壁、地下根系蔓延,在核心区的每个角落形成节点,而这些节点的连线,恰好组成了尖塔能量矩阵的缩小版。
“原来如此……”林野的心脏像被冰水浇透,长老牺牲前启动的引星阵,不仅没有困住净化者,反而成为了纤维网的能量源——那些扩散的能量波被纤维吸收,转化成了加速生长的养分,“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纤维球突然剧烈震颤,表面的纤维纷纷直立起来,像被激怒的海胆。林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将星核石粉末撒在青铜盾上,举着盾冲向纤维球,脚下的铅砖在共振中不断碎裂,发出“咔嚓”的脆响,像踩在一堆晒干的骨头。
距离纤维球还有五步远时,地面突然塌陷。林野的右腿瞬间陷入漆黑的洞穴,里面爬满了透明的噬铁虫幼虫,它们的口器在他的皮靴上啃出密密麻麻的小坑,靴底很快就被腐蚀穿,尖锐的刺痛从脚底直冲头顶。
“就是现在!”林野没有挣扎,反而借着下坠的力量将青铜盾往前推,盾面的星核石粉末与纤维球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蓝光。纤维球像被投入滚油的冰块般剧烈收缩,发出凄厉的尖啸,那些蔓延在核心区的纤维纷纷僵直,像被冻结的银色河流。
他趁机抽出右腿,皮靴已经彻底报废,小腿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每个伤口里都嵌着细小的虫壳。林野咬着牙将最后一包星核石粉末扔进塌陷的洞穴,然后转身就跑——他知道这种效果只能维持片刻,纤维网很快就会恢复活性,甚至变得更加狂暴。
身后传来纤维球爆裂的巨响,灼热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林野回头时,看到漫天飞舞的银白色纤维,像一场诡异的大雪,落在地上的瞬间就开始重新编织,速度比之前快了至少三倍。核心区的内圈防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铅制大门像饼干般碎裂,防御塔的青铜骨架被纤维缠绕、勒紧,发出痛苦的呻吟,最后轰然倒塌。
“林哥!这边!”阿正的呼喊从一条小巷里传来,少年正拉着几个幸存的守谷人往密道入口跑,其中就有胳膊脱臼的小石头,“快!密道的门快被纤维堵住了!”
林野拖着受伤的腿狂奔,脚下的碎砖和尸体让他几次险些摔倒。他能感觉到纤维网的能量场正在重新凝聚,右臂的星核石像块烧红的烙铁,提醒着他时间正在流逝。当他冲进小巷时,正好看到密道的铅制门在纤维的挤压下发出最后一声脆响,彻底变形。
“炸掉它!”林野从怀里掏出最后一枚炸弹,是长老特制的高纯度星核石炸弹,“阿正,带他们从旁边的通风管道走,那里的口径小,纤维暂时钻不进去!”
阿正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野推了一把。少年踉跄着冲进通风口,回头时正好看到林野将炸弹贴在变形的铅门上,引信的火星在晨光中划出微小的弧线。守谷人的呼喊、虫群的嘶鸣、纤维收缩的尖啸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像首混乱的哀乐。
“快走!”林野的吼声淹没在炸弹的轰鸣中。
剧烈的冲击波将林野掀到巷尾,他的耳朵瞬间失聪,眼前一片白茫茫。右臂的星核石碎片在剧痛中失去了知觉,像块冰冷的石头嵌在皮肉里。当视力逐渐恢复时,林野看到核心区的天空已经被银白色的纤维覆盖,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正缓缓收紧。
内圈防线的最后一处据点——典籍库的残垣断壁正在纤维的缠绕下坍塌,那些没来得及转移的典籍在火焰中卷曲、变黑,纸灰被上升的气流卷起,与漫天的纤维纠缠在一起,像无数黑色的蝴蝶在银色的网中挣扎。
林野知道核心区已经沦陷。从警钟哑火到防线崩溃,不过短短一刻钟,却像经历了漫长的一生。他拖着残废的腿,朝着通风管道的出口方向爬去,沿途的纤维不断试图缠绕他的身体,却在接触到右臂星核石的瞬间退缩——这是长老用生命换来的、最后的屏障。
通风口传来阿正的呼喊,声音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林野抬起头,看到少年的脸出现在管道口,背后是矿道深处微弱的光。核心区的爆炸声、虫鸣声、坍塌声在这一刻渐渐远去,只剩下右臂星核石碎片传来的、微弱而持续的震颤,像在与某个遥远的牺牲者产生着最后的共鸣。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核心区的沦陷只是一个瞬间,却将永远刻在每个幸存者的记忆里,成为他们抗争下去的理由。林野伸出手,抓住阿正递来的绳索,在纤维覆盖的天空下,缓缓爬向那片微弱的光——那里有残存的希望,有未被烧毁的典籍,有守卷人血脉中永不熄灭的火种。
当他的身体彻底进入通风管道,最后回头望向核心区时,看到的是一片蠕动的银白。那些纤维已经覆盖了所有的建筑残骸,正在编织成一个巨大的茧,将整个核心区包裹其中,像在孕育着某种新的、未知的东西。
林野的目光落在自己右臂的皮肤上,那里的淡青色已经褪去,只剩下星核石碎片轮廓的凸起。他知道,只要这碎片还在,只要他们还活着,核心区的沦陷就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撕开这层银色的茧,让档案谷的晨光重新照亮每一寸土地。
通风管道的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下右臂星核石碎片偶尔闪过的微光,像茫茫黑夜中一点不屈的星火,指引着方向,也承载着希望。核心区沦陷的瞬间,终将成为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