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电脑屏幕,两份文件并排打开,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没动。显示器的蓝光冷冷地打在我脸上,像盖了一层霜。窗外黑漆漆的,整栋办公楼就我们这间技术室还亮着灯,走廊尽头的应急灯闪着微弱的绿光,安静得让人心里发紧。
我们一直在等周临舟出现,可一整夜的监控画面死寂一片,c4栋像个被遗忘的老楼,连风刮过都带着空荡荡的回响。外墙斑驳,几扇窗户碎了也没修,风吹进来,吹得里面的机柜发出“呜——”的轻响,像是谁在低声哭泣。摄像头稀疏,西面更是大片盲区,仿佛那堵墙天生就藏着秘密,不让人看。
时间慢得像爬。凌晨三点十七分,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端起桌角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味直冲喉咙。李悦坐在我斜后方,戴着耳机,手指在触控板上来回滑动,嘴里小声念着代码。她已经连续工作十六个小时,眼底发青,但眼神依旧亮得吓人。赵勇靠在门边打盹,军绿色外套搭在肩上,呼吸平稳,可只要屋里有点动静,他眉头一皱,立马就醒了——那是反恐队留下的本能。
“还没信号?”我轻声问。
李悦摇头:“服务器日志全被清过,碎片也被加密擦除。这不是普通删除,是专业级的数据销毁。”她顿了顿,嘴角忽然扬起一点笑,“但……不是完全没有痕迹。”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再完美的系统也会有漏洞,就像雪地上走过的人,哪怕扫平脚印,体温也会让雪化得慢一点。
天刚蒙蒙亮,六点整,晨光从百叶窗斜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灰白条纹。突然,李悦发来消息:“有发现!”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砸进水面,激起涟漪。
她说在临江物流公司的服务器深处,抓到了一段异常的数据流。那不是正常的业务数据,而是一串伪装成备份的小包,每隔四十八小时悄悄上传一次,每次不到三分钟。藏得太深了,嵌在正常传输里,要不是她用了自己写的流量分析程序,根本发现不了。
正说着,赵勇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热水,什么也没说,轻轻放在桌角。“嗒”一声,杯子碰上木桌,清脆又轻微,像是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冲我点点头,转身去泡自己的速溶咖啡。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暖意顺着掌心一点点蔓延上来。这种时候,话太多反而多余,默契才是最珍贵的。
屏幕上蓝绿色的字符还在滚动,像一条不停流淌的小溪。李悦正用逆向追踪技术,一点点拼回那些被删掉的日志。这些碎片,正在慢慢连成一条路,通向某个看不见的黑暗角落。
她调出解码界面,输入一串复杂的密钥,随后,一行行被覆盖的访问记录浮现出来:境外Ip地址:89.137..,连接时间:02:03-02:08,协议类型:SSh+tLS隧道加密,目标端口:……
“又是这个Ip。”我喃喃道。
这个Ip断断续续出现,但规律得很,每次都选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上线,持续不超过八分钟,像有人定时打开一个秘密频道。更奇怪的是,所有连接都指向同一个虚拟主机节点,登记地在塞浦路斯,实际通过多重跳转隐藏真实来源。
“这人不简单。”我低声说。
声音不大,但屋里的三个人都听见了,空气一下子凝住了。
赵勇放下杯子,走到屏幕前,盯着那串Ip看了几秒,缓缓点头:“能在军工系统混过,还能对接暗网,这种技术不是自学能有的。肯定是体制内出来的,手里有资源,脑子里懂架构,更知道怎么绕开监管。”
他说得很平静,语气甚至有点冷,但我看得出他心里已经拉响警报。他是反恐总队出身,经历过边境黑客案、内部泄密事件,对那种“背叛体制”的人特别敏感。那种人最可怕——他们懂规则,所以会钻空子;他们曾被信任,所以更擅长伪装;他们清楚每一个安防节点的弱点,就像熟悉自家门锁一样。
我们决定重新梳理所有线索。
我把c4栋的建筑图纸调了出来。这是园区最老的一栋楼,建于九十年代末,原先是仓库,后来改成临时数据中心。墙厚、隔音好,但监控老旧,西边一大片盲区。晚上保安松懈,外来车辆进出基本没人管,想查清楚太难了。
只能靠外围信息一点点推时间线。
我翻出最近七天货运枢纽的车辆记录,重点筛没登记的皮卡和厢货。Etc数据显示,一辆深色无牌皮卡在三月二十日凌晨一点十七分进了园区西侧便道,停了四十三分钟才走。车斗是空的,但称重系统显示整车自重比正常高出快三百公斤。
“运的是设备。”我说。
李悦放大卫星图,指着便道尽头:“你看这里,靠近c4栋后墙有个废弃检修口,平时没人走。铁栅栏本来锈死了,但最近被人撬开过,边缘有新鲜刮痕。”
她调出热成像回放:凌晨一点五十六分,检修口方向出现了短暂的热源波动,持续大概五分钟,然后消失。虽然看不清人数,但从移动轨迹判断,至少两个人一起搬东西进去。
我把这个时间记下,转头对赵勇说:“你去趟园区,找夜班保安问问。特别是那天凌晨值班的,看有没有人见过这辆车,或者看到谁搬东西进去了。”
他二话不说,抓起外套就走。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别熬太晚。”
门关上后,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空调低鸣,服务器风扇嗡嗡响,李悦继续埋头分析数据流,而我则翻起了电力申请档案。
那个叫“张林”的临时用电申请人,身份证号居然是个测试用的备案码——假身份。手机号也注销了,运营商显示最后一次通话是在两周前,地点在城南工业路一带。
不过申请单上留了个手写的紧急联系人电话,虽然也停用了,但后台还能查到注册信息——实名认证是个叫王德海的人,住在城北老工业区一栋快拆迁的老家属楼里。
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调出王德海的社保记录,发现他名下注册过一家小型机电维修公司,经营范围包括弱电安装和UpS电源维护,去年年底注销了。再往前翻,这家公司中标过两个政府项目的附属工程,其中一个,竟是市科技局下属实验室的电路改造。
我心里猛地一紧。
那个实验室……正是两年前mK-5原型机转运前的临时存放点。
mK系列是我们国家自主研发的高保密级量子通信模块,主要用于军用加密传输。mK-5虽然被淘汰了,但核心算法仍有研究价值,一旦泄露,可能影响部分旧版军事通讯安全。而更让人担心的是,最新的mK-7正处于测试阶段,理论上应该是完全离网、无法远程操控的状态。
可就在三天前,我们在一次例行扫描中捕捉到一次异常唤醒信号——持续37秒,来自未知节点,频率特征和mK-7的自检协议高度吻合。
我把这条线索标红,正准备整理报告,手机响了。赵勇发来一条语音。
“问到了。”他的声音低沉,“有个老保安记得,那天早上六点多,看见一个人推着个带轮子的金属箱往c4栋走。穿灰夹克,走路有点跛,右腿不太利索。没登记,也没说话,他就觉得奇怪,多看了两眼。”
我立刻打开省内技术人员伤残档案库,筛选近三年内右腿受过伤、从事过高危设备运输或维护工作的工程师。条件一设,跳出二十多个名字。我一个个比对体态和行动特征,结合园区模糊的监控画面,最后锁定五个人。
其中一人,名字跳进眼里——周临舟。
简历显示,他曾任职于某军工研究所,负责量子加密模块的测试与销毁。2020年项目终止时,他签出了三台待毁模块,回收记录只交回两台。第三台,系统备注写着“运输途中损毁”。
可问题是,所谓的“损毁”根本没有现场照片、事故报告或第三方鉴定,只有一份他本人提交的手写说明。当时机构改革,监管混乱,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这个名字……又出现了。
上一章才确认他经手的第三台模块下落不明,而现在,所有假身份的操作轨迹,竟然全都指向同一个终点。
我盯着屏幕,没动。心跳渐渐加快,指尖有些发麻。这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网,而我们现在才刚刚摸到第一根线。
这时李悦凑过来:“刚才我又查了‘张林’租用数据中心时的电费支付记录。付款账户是第三方代扣平台,但资金来源追到一张私人银行卡,开户人叫陈国富——公安库里查不到这个人,但他留的手机号,三个月前出现在云岭县一起网络攻击案的关联通讯录里。”
“又是那个网吧后台机房?”我问。
“对。当时监控拍到一个男人进出,脸看不清,但身形和步态吻合。而且……”她顿了顿,“那人离开时,手里提了个黑色防水箱,标签上印着‘精密仪器,防震’。”
我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开始画关系链。
一边写一边说:“周临舟,军工背景,经手过mK系列模块;三月十二日,‘陈志远’出现在云岭网吧,使用高危网络权限;十五日,‘吴海’在临江调试数据中心;十八日,‘张林’在城南申请用电——三个身份,同一套行为模式,全围绕核心设备展开。”
每一个假身份都精准对应一次关键操作:接入网络、部署环境、获取供电支持。这不是巧合,而是长期精心布局的结果。
“这不是偶然。”赵勇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我身后看着白板,“他在转移什么东西,而且需要定期唤醒。”
“他一直藏得很好,从不露面,现在突然交接,是不是因为那个四十八小时的周期被打乱了?”
我放下笔,“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多假身份?如果是原项目人员,完全可以走合法渠道上报啊。”
李悦摇头:“除非他不敢。或者,他知道上报也没用。”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沉。
有些人消失,并不是死了或逃了,而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当真相不能公开,举报只会引来杀身之祸,沉默就成了唯一的活路。
我盯着周临舟的照片,忽然想到什么。
“查一下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什么时候。”
她敲了几下键盘:“2021年1月,参加过一场行业闭门会。之后就再没有公开活动记录。社保断缴,医保也没续,像是人间蒸发。”
“但他一直在做事。”我说,“mK-7每四十八小时唤醒一次,说明他对系统还有控制权。而昨晚的交接,是他第一次亲自露面。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赵勇皱眉:“是不是有什么变了?比如,他原本藏得好好的,突然被人盯上了?”
话音刚落,李悦猛地抬头。
“我刚发现一件事。”她的声音压低了些,“那个临江的数据中心,表面是独立运营,宽带线路其实是通过一家民营通信公司接入的。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跟‘猛虎帮’有关联。”
我猛地转身:“你说什么?”
“我不是瞎猜。”她调出股权结构图,“一级控股是空壳公司,往上穿透三次,最终指向一个叫许志明的人。这个人,三年前因涉黑被捕,背后牵出多起非法数据交易案,专门帮境外势力倒卖科研情报。虽然主审法院认定他仅涉及经济犯罪,但国安部门一直怀疑他是‘影蛇’组织的本地联络人。”
“影蛇”——一个活跃于东南亚的情报贩子集团,专营高精尖技术窃取与转卖,客户遍布中东、东欧,甚至包括某些未公开承认的敌对势力。
“也就是说,”我缓缓说道,“周临舟不是在独自行动。他要么被胁迫,要么……已经变节。”
房间里一片寂静。
赵勇缓缓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战术手枪,检查弹匣后重新放回。他的动作很轻,但那份重量却沉沉压在每个人心头。
“如果真是影蛇插手,那就不是简单的泄密案了。”他说,“他们不会只想拿走一台旧设备。他们的目标,是整个mK系列的技术框架。”
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mK-7的设计蓝图——那是一套完全离网运行的量子加密系统,理论上无法远程访问。但如果有人掌握了底层启动协议,并利用残留的唤醒机制植入后门……
那么,即便是离网系统,也可能变成一只潜伏的幽灵。
“我们必须赶在他下一次唤醒之前行动。”我说,“否则,等他们完成数据同步,一切就晚了。”
李悦点头:“我已经在模拟他的连接路径,尝试预判下一个接入点。如果规律不变,下次信号应该出现在48小时后的凌晨两点十四分左右。”
“我们只有不到两天时间。”赵勇站起身,“得先控制c4栋,封锁所有出口,同时申请技术支援,切断那条民营通信线路。”
我看着白板上周临舟的名字,忽然感到一阵寒意。
这个人,或许曾是守护者。但现在,他手中的钥匙,正通往深渊。
“通知上级了吗?”我问。
“刚报上去。”赵勇说,“批复很快,列为一级应急响应。特勤组两小时内到位。”
我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对我们来说,真正的黑夜,才刚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