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字还在那儿,像拿刀刻上去的,亮得扎眼睛。幽蓝色的光打在墙上,整个指挥室像沉到了海底,死气沉沉。空气里一股烧焦的电线味,混着地板的橡胶臭,闷得人胸口发紧。我盯着那行字——“你看见的,只是开始”——瞳孔缩成针尖,那几个字好像活了,顺着视线往我脑子里钻,烙在神经上。
手死死抠着桌沿,指节发白,指甲快陷进木头里。这不是吓唬,也不是挑衅。是通知。像某个早就埋好的机关,咔的一声,启动了。倒计时开始,没人听见,但它确实在走。
李悦已经把沙箱机的电源拔了,动作快,但蹲下拆硬盘时,手抖了一下。她眼神却稳,把硬盘塞进防磁盒,再套进铅盒,一层层封,跟拆炸弹一样。赵勇站在她后头,手一直按在枪套上,拇指在皮扣上来回蹭,眼睛扫着墙上的接口、通风口、天花板的摄像头。他肩膀绷着,耳朵微动,像在听什么只有他能捕捉的声音。
“断干净了。”她嗓音压得低,从喉咙里挤出来,盖上铅盒,“没日志,没远程唤醒。不是从网上来的——是直接写进固件的。就像有人拿着螺丝刀,亲手把代码刻进主板。”
我点头,走到墙角,弯腰打开备用电源箱,输密码。锁“咔”地弹开。顺手抄起剪线钳,咔嚓一声剪断网线。那声响刺耳,像什么被彻底掐断。线扔进铁皮桶,底下还躺着几块烧黑的电路板和碎U盘。这机器废了。谁知道它肚子里还藏着什么没吐出来?谁知道那心跳波形背后,是不是更深的坑。
“不管这留言是真是假,”我开口,声音平,像在说服自己,“它说明一件事——对方知道我们在看。能绕过物理隔离,直接碰终端。不是黑客,是渗透。有人,或者某个系统,在我们内部留了后门。”
赵勇皱眉,眉头拧成“川”字:“那就不能等。A7站坐标出来了,十一点十五分。现在十点二十七,四十八分钟。等他们交货,芯片一出境,线索就断了。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
李悦立刻顶回来,话像刀子:“可我们连芯片在哪个设备里都不知道!那批‘生命监测仪’三年前就报关,流向十几个国家——新加坡、曼谷、胡志明、吉隆坡……万一早就拆了、卖了,甚至烧了?贸然动手,只会逼他们自毁。”
“你不冲进去,怎么知道?”赵勇声音抬高,一拳砸在桌上,水杯晃了晃,“坐标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不去,谁去?让那行字自己跳出来抓人?让孙伟白死?”
“强攻只会触发应急。”李悦盯着白板上的物流图,指尖划过几条红箭头,“三年前旧港火灾就是例子。信号只传了23秒,然后全毁。如果芯片是密钥,他们肯定有备用方案。我们冲进去,看到的可能又是一堆灰——烧坏的机器,烧焦的人,烧光的证据。”
我走过去,拿起笔,在“保税区A7中转站”下面划了一横,旁边写上“通远联运备用点”,连到“生命监测仪出口记录”。笔尖顿了顿,又补上“蓝光频率触发器”六个字,写得慢,像拼一块缺角的拼图。
“孙伟最后留下的,是心跳。”我声音忽然轻了,怕惊了什么,“不是求救,不是警告,是证据。他用最后的心跳,把线索塞进数据里。这不是偶然,是设计好的。我们今天能看见,是因为有人——或者某个机制——觉得时机到了。”
赵勇盯着我,眼里有火,也有不解:“所以呢?等‘时机’再给我们发个通知?等他们交完货,寄封感谢信?”
“所以不能乱。”我放下笔,看着他们俩,“芯片不是钱,是钥匙。它得插进特定设备才能用。不能随便搬,也不能远程启动。只要找到那台机器,就能定位,甚至反向追踪信号。”
李悦接上:“我在比对东南亚七家医院的接收记录。三家申报了同型号监测仪,但两家序列号对不上——大概率是假报。我要查维修日志和供电数据,看哪台被动过。特别是电流波动——如果用过非原厂电源,系统会留下畸变。”
“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她看着我,眼神没闪,“但要两小时。这期间我必须离线,不能联网,不能调外部库,否则可能触发反追踪。”
我转向赵勇:“A7站,你能带人摸到外围,不惊动守卫?”
“容易。”他点头,嘴角扯了下,“两组便衣,走排水管进去,架热成像和声波监听。有人进出,车启动,设备通电,都能抓到。他们不会知道我们来过。”
“但不准碰目标。”我盯着他,“只看,不碰。确认人、车牌、有没有搬设备。发现可疑信号,立刻撤。不准追。这是命令。”
他脸色沉了,喉结动了动:“你是怕重蹈三年前?”
“我是怕再丢一个孙伟。”我说。
他没说话,拳头攥紧又松开,指节“咔吧”响了一声。三年前,孙伟就是在他掩护下进旧港中转站,信号传了23秒,整栋楼起火。他们冲进去,只找到一具蜷缩的尸体,和一段残缺的心跳。
“现在分工。”我撕下一页记事本,写指令,“李悦继续挖U盘残留,重点查‘生命监测仪’真实流向,尤其是有没有回流境内的痕迹。赵勇带队去A7站外围侦察,代号‘静影’。所有信息用纸条传,双人签收,不留电子记录。”
李悦点头,转身去拿离线终端,脚步稳。赵勇没动,军绿夹克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战术背心。
“你还是不信我能控住场面?”他声音低,从胸口挤出来,“你觉得我会冲动?会暴露?会像三年前那样,让孙伟一个人进去送死?”
“我不是不信你。”我看着他,“我是不信他们。郑铭敢露脸,说明他不怕。不怕,是因为有退路。我们一动,他就启动b计划。我不想再看一场‘意外火灾’。”
“可等你查清设备流向,黄花菜都凉了!”他突然抓起桌上的笔,狠狠摔在地上,笔尖崩断,墨水溅开,像一串断掉的代码,“三年前我们等,等来孙伟被塞进通风管!现在你还让我等?你还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芯片带走?”
没人应声。
李悦停在门口,抱着终端,没回头。我弯腰捡起断笔,扔进垃圾桶,动作慢,像在收拾一场还没发生的灾难。
“命令下了。”我说,声音不高,但硬,“‘静影’行动,两小时为限。超时没回来,算失联,立刻撤。谁也不准擅自增援。”
他盯着我几秒,眼里有火,有失望,还有点别的,说不清。然后转身大步走。夹克蹭过门框,发出粗粝的响。门被拉开,又狠狠甩上,墙灰簌簌掉下来,像一场小雪崩。
李悦轻声说:“他不会违令。”
“我知道。”我走到白板前,红笔圈住“芯片”两个字,“但他心里的火,压不住了。”
她低头理线,忽然说:“我刚发现,U盘里那段心跳波形,结尾有轻微畸变。不是设备问题,是人为加的。像……心跳停了之后,又补了0.3秒的模拟信号。”
我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说明那段波形,不是实时录的。”她声音轻,却像刀划破夜,“是提前准备的。孙伟知道他会死。他知道,所以他把线索,藏进了自己的死脉里。”
我站着没动,耳边嗡嗡响,像有电流在脑子里乱窜。孙伟不是临死仓促留信息——他是计划好的。他知道自己要死,甚至可能知道怎么死。他用自己的心跳,当最后的密钥,把数据塞进生命终结的瞬间。
门外传来脚步声,重,急,往配电间去。是赵勇。他没走地下通道,直接穿过警戒区,背影消失在拐角。我能想象他现在的脸——咬紧的牙,发红的眼,还有那股憋了三年的恨。
我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又松开。不能用无线。任何信号都可能被监听。我抽出一张便签,写:“代号‘静影’,目标A7站外围侦察,禁止接触,两小时撤离。”折好,交给门口警员,叮嘱他亲手交给赵勇。
李悦坐回桌前,打开十六进制编辑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屏幕字符像瀑布往下滚。我站在白板前,盯着那行留言的复写稿。
“你看见的,只是开始。”
笔悬在纸上,迟迟没落。
窗外天黑了,乌云压着城市,像一块铁板。远处一声闷雷,像什么巨大的机器,开始转动。我忽然想起孙伟最后一次通话,他说:“如果我死了,别查我的尸体,查我的心跳。”
那时我们以为他疯了。
现在我知道,他不是疯,是清醒得吓人。
他早就知道,这场游戏,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