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室暖昧与静谧。凌阳与女儿国国王相对而坐,
一个丰神俊朗,眉宇间自有宝相庄严;
一个艳秀绝伦,眼波流转处尽是倾慕柔情。
空气仿佛凝固,又仿佛在无声地激烈交锋。
女王的目光灼灼,似要将眼前人的心思看透:
“御弟哥哥,你既肯与我相见,心中必非毫无波澜,我西梁女国虽无男子,却也富庶安宁,寡人愿以一国托付,与你共享这万里江山,永结同心。”
“难道这锦绣繁华,真心实意,还不足以让你留下吗?”
凌阳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清澈却复杂:“陛下厚爱,我感怀于心,陛下之美,国中之富,确乃世间罕有。”
“但我身负唐王重托,许下宏愿,需往西天拜佛求经,普度众生,此乃大义,亦是大誓,岂能因贪恋富贵温柔而半途废弃?”
“若如此,贫僧与那背信弃义之徒有何区别?陛下又岂会真心喜爱一个失信毁诺之人?”
女王急切道:“取经普度,自是功德无量,然天下众生何其多,岂是御弟哥哥一人能度尽?”
“留在我女国,一样可教化万民,施仁政,布恩德,岂非亦是功德?”
“莫非在御弟哥哥心中,那遥远的西天诸佛,虚无缥缈的经文,比眼前活生生的人、比一份真切的情更为重要?”
凌阳轻轻摇头:
“非是孰轻孰重。”
“而是人各有志,亦各有缘法。”
“陛下是陛下的缘法,治国安邦,福泽一方,贫僧是贫僧的缘法,西行求法,解惑传道,
如同江河奔流,各有其途,终归大海。”
“强行改道,或恐两误。”
“好,即便如你所说,人各有志。” 女王步步紧逼,眼中水光潋滟,语气却愈发直白,
“那你看着我,御弟哥哥,你方才赞我极美,你所见众生皆不及我。”
“我且问你,你既觉得我好,莫非就未曾有片刻心动?为何就不肯为我,为我们,留下一丝可能,共结这一段良缘?是我不够好,还是你心中……其实怕了?” 她最终将问题引回了最原始的情感冲动,以美色为刃,直指本心。
凌阳沉默片刻,终是坦然道:“陛下确实很美。”
这话他说的真心实意,
但他随即起身,缓步走至窗前,推开窗棂,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与无垠的夜空,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呼出。
“然而,我喜欢一朵花,未必就一定要把它摘下来握在手中,看着它在掌心枯萎。
我喜欢风,难道就能让风停下来,只为我一人吹拂?
我喜欢云,难道就能让云飘落下来,永远罩着我一方天地?”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女王那张绝美却写满不甘的脸上:
“陛下,这世间美好的事物千千万万,绚丽多姿,莫非我因喜爱,便都要据为己有吗?”
“欣赏其美,感怀其妙,心存敬意与喜悦,或许比占有更能长久,更得其中真味。”
女王听他之言,知他道理虽通,却并非绝情。
她猛地站起身,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眼眶,沿着光洁的脸颊滚落。
“可我与花、与风、与云不同!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喜欢你,御弟哥哥,我的心也属于你,我不需要你占有,是我……是我已经爱上你了。”
“这并非你要占有美好,而是美好心甘情愿为你驻足。”
她抛却了所有的矜持与王者的骄傲,此刻只是一个为情所困、勇敢直球的女子。
听闻如此炽热直白的告白,尤其出自一位女王之口,凌阳的心猛地一颤。
在这个时代,寻常女子敢如此表露心迹已是万难,何况她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上。
她能如怀春少女般说出这等几乎是屈尊降贵的话,其中情意之深重,勇气之可嘉,何其不易,他并非铁石心肠,岂能毫无触动?
“你……”
女王泪眼婆娑,原本顾盼生辉的美目此刻盈满水光,好看的柳眉紧紧簇拥在一起,整个绝美的人儿散发出令人心碎的忧郁之气。
“你当真……不愿娶我?半分可能也无?” 声音哽咽,带着颤抖。
见她如此情状,凌阳心中亦是万分不忍,几乎要脱口而出安慰之语。
但他深知此时一丝暧昧的犹豫都可能带来更深的伤害,只得硬起心肠,将视线微微移开,继续以佛理相对,试图冷却这过于炽热的情感:
“陛下,世间众生,剥去华美皮囊,无非二百零六块枯骨,血肉污垢,毛发肠腑,皆是不净,穿上衣裳,粉饰形容,便可演出一万八千种幻相,生前费尽心思猜度人心,死后不过同样一副白骨,观美人如观白骨,可令心无所贪欲,知一切相皆为虚妄。有象亦可为无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红粉骷髅,白骨皮肉,皆是空幻。”
“我不要听这些,我不想听你念经!” 女王激动地打断他,用力摇着头,
“我只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此刻我已抛去了女王之尊,抛却了颜面,深夜来此私会于你,我只想面对你这个人,而不是什么大唐御弟、圣僧长老,
你就不能……就不能也抛去你的和尚身份,与我说一句真真正正的心里话吗?哪怕一句也好。”
“唉——”
凌阳望着她,终于无法再完全维持那副高僧的面具,长长叹息一声。
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复杂情绪。
他重新坐下,神色不再是那般超然物外,而是多了几分凡人的无奈与感慨。
凌阳缓缓道:
“曾有一位前辈高人说过。”
“所谓的美色,到头来一不过是黄土一捧而已 。
尘归尘,土归土,美丽的少女在天地中不过和鲜花一样,或是被路边的脚步践踏 ,或是时间到了枯萎老去 ,成为丑陋的肥料 滋养土地 存在的价值不过是刹那芳华罢了。”
此言一出,女王如遭雷击,娇躯剧震,猛地向后退了数步,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你真是这样想的?”
然而,就在她心灰欲绝之际,凌阳的话语却陡然一转。
“不是。”
他看着她,目光中思绪剧烈流转,
“那位前辈可以如此决绝,可以舍弃一切,那是因为他明白自己所要追求的东西,一直无比明确,坚定到无人可以阻挡。”
“他是一个心志坚定到了极限的人,纯粹而极致。”
“但我不一样。”
凌阳的语气变得自嘲,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我是一个……很俗套的人,理想自然是有的,西天取经之志亦不会更改,但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自己真能成佛作祖,我的心,被这世俗牵挂得太多太多了……”
他的目光扫过烛火,扫过窗外的月,最后落在女王泪痕未干的脸上,
“成佛什么的,太过遥远,太过宏大,我啊,有时候更看重眼前,更在乎……朝夕之感。”
这近乎坦白的“俗套”,这“看重眼前”的表露,对于一直听他讲大道理的女王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
这至少证明,他并非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他心中亦有凡俗之情。
女儿国国王几乎是破涕为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牡丹,凄美而艳丽。
心中积郁的委屈和绝望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竟上前,抬起纤足,轻轻地踹了凌阳小腿一下——自然不是真的用力,她也怕踹疼他,更像是一种带着娇嗔的抱怨:
“你这人,真是……可恨,一会儿道理一套一套,一会儿又来说这些。”
而凌阳看着她那瞬间灿烂起来的笑容,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女人的生气,永远是短暂的。
当一个女孩真的对你上了心,真的喜欢你时,她是不会舍得和你拉太长时间的脸,故意冷着你、非要等着你来千哄万哄的。
真正的喜欢,本就能够让人放下矜持、主动破冰;否则,只能说明她心里其实并没那么多你。
氛围悄然转变,从之前的紧张对峙,变得微妙而柔和起来。
凌阳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忽然轻声道:
“此地……距离灵山已然不远,若陛下……若你愿意等待,待我取得真经,复了皇命,或许……或许……” 他并未说完,但话语中的意味,却让女王眼中瞬间绽放出无比璀璨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