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御膳房那间充当“讨债团”办公室的破旧耳房内。
空气沉闷,灰尘在从破窗棂透进来的光柱里缓缓浮动。刘全坐在一张瘸腿的条凳上,脸色阴晴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御膳房近三个月的出入库账册,以及昨夜“调鼎堂”所有当值人员的名单和口供。旁边地上,那口惹祸的破锅,锅底的暗金污渍似乎黯淡了些许,如同蛰伏的凶兽。
查!官家金口玉言,要查个水落石出!查那虚无缥缈的“皇气炒饭”,查谁动用了“皇气”,查那“差评高人”的蛛丝马迹!可怎么查?从何查起?
账册翻烂了,除了正常的损耗,没有任何顶级食材、香料去向不明。特别是可能蕴含“皇气”的东西——贡米?封存得好好的。祭天用的特制香料?库房钥匙只有尚膳监大太监和王有财有,动没动过一问便知。至于“皇气”本身?那玩意儿虚无缥缈,除了官家和几位得宠的皇子,谁敢沾惹?更别说用来“炒饭”了!
名单上那些轻伤、重伤的御厨杂役,刘全亲自审了又审,威逼利诱,哭爹喊娘,口径一致:昨夜调鼎堂就是开坛作法!除了清供素点,连个米粒都没煮过!谁的手伤了?不是砸的就是震的,跟“工伤抵扣”八竿子打不着!
线索似乎全断了。唯一的“物证”,那口破锅和那片被封印在观星台的菌泥账本,除了散发邪气,屁用没有。刘全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官家的耐心是有限的,查不出东西,他这总管太监的位置,怕是要坐到头了。
“总…总管…”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李德福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汤色清亮的鸡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刚刚升任“采买处行走”,兼“讨债专员”,但干的还是端茶倒水的活儿。“您…您熬了一宿了…喝…喝点汤垫垫吧…膳房刚熬的…”
刘全正烦得要死,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拿走拿走!没心思喝!”
李德福端着汤,进退两难。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刘全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脸,鼓起勇气小声道:“总…总管…小的…小的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屁快放!”刘全烦躁地挥手。
“就…就是…”李德福咽了口唾沫,指了指地上那口破锅,“咱…咱们查来查去…都…都没个头绪…可…可那债主…不…不是冲这口锅来的吗?还…还有那‘皇气炒饭’…虽…虽然不知道是啥…但…但总归是…是道菜吧?咱…咱们御膳房…最…最拿手的不就是做菜吗?要…要不…咱…咱们试着…**做一次**?就…就按那账本上写的名字…‘皇气炒饭’!看…看看到底会发生啥?或…或许…能…能把那债主…或…或者那‘差评高人’…引…引出来?”
“做一次?!”刘全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德福,“拿什么做?‘皇气’在哪?你会做吗?万一又招来昨晚那种邪物怎么办?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
李德福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鸡汤洒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总…总管息怒!咱…咱们不用真‘皇气’啊!就…就用最好的贡米!最…最好的火腿丁!最…最贵的松茸丁!再…再淋上点封存的御酒‘玉髓春’!咱…咱们就做个…形…形式上的‘皇气炒饭’!就…就在这屋里做!用…用这口锅!小…小的亲自掌勺!万…万一真…真招来点啥…也…也就在这屋里…总…总比在外面祸害强啊!要…要是啥也招不来…那…那也证明…这…这‘皇气炒饭’…根…根本就是那债主瞎编的!咱…咱们也好跟官家回话啊!”
刘全愣住了。他看着李德福那既害怕又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眼神,又看看地上那口破锅。这小子…说得虽然荒唐,但似乎…有那么一点歪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坐以待毙强!而且就在这破耳房里,真出点邪乎事,也掀不起大风浪。
“你…你真敢做?”刘全眯起眼睛。
“为…为总管分忧!为…为官家查案!小的…小的豁出去了!”李德福挺了挺瘦弱的胸膛,声音发颤却坚定。
“……好!”刘全猛地一拍桌子(差点把瘸腿拍断),“就按你说的办!去!立刻去准备!贡米、火腿、松茸、‘玉髓春’!要最好的!就在这儿!给咱家做一锅‘皇气炒饭’!咱家倒要看看,能做出个什么鬼来!”
北宋御膳房“讨债专员”李德福的首次独立“办案”,就此演变为一场在破耳房里进行的、极度山寨的“皇气炒饭”烹饪实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荒诞的悲壮气息。
* * *
现代,时味居,冷藏库改造的低温煨制间。
寒气氤氲,灯光昏暗。两个巨大的、被荷叶黄泥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紫砂大瓮,静静地摆放在特制的文火煨灶上。灶膛里,是无烟炭燃尽的余烬,散发着恒定的、恰到好处的温热。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个时辰。
姜小勺瘫在轮椅上,被赵四推到了煨制间门口。他右臂的伤势在“皇气贷”的“共鸣疗法”和“金汤雏形”的抵押作用下,恢复到了25%,虽然依旧无力,但痛感大减,手指已能做些轻微动作。然而,他的脸色却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不是伤的,是**困的**。
整整十个时辰,二十个小时!姜小勺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也确实如此)的恶龙,死死钉在煨制间门口,半步未离!他拒绝了赵四和苏东坡轮班看守的建议,理由无比强大:“锅…锅气银行…随…随时可能杀回来!除…除了我…没…没人能顶住审计员!”
于是,在这二十个小时里,时味居后厨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
轮椅上的姜小勺,如同入定的老僧(如果老僧会打瞌睡的话),背靠着煨制间的门框,脑袋一点一点,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形成一小片可疑的深色痕迹。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枕头——那是赵四怕他着凉硬塞给他的。
每隔十几分钟,或者更短,姜小勺的身体会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惊醒!他眼睛瞪得溜圆,警惕地扫视四周,尤其是那口放在轮椅旁、依旧死寂的祖传大铁锅,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
“谁?!谁…谁来了?!审…审计员?!”
“没…没动!金汤…没动!”
“我…我没睡!我…我在监工!”
确认安全后,他紧绷的神经会松弛几秒,随即脑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重复那困顿与惊醒的循环。他的黑眼圈浓得如同被人揍了两拳,眼里的血丝密布,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濒临崩溃的“修仙”气息。
赵四和苏东坡看着都心疼。
“掌柜的…你…你去睡会儿吧…我…我帮你看着!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赵四第N次劝道。
“不…不行!”姜小勺第N次惊醒,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试图把瞌睡虫赶走,“你…你顶不住…审…审计员…会…会查账!你…你懂个屁的…金…金融知识…” 他把锅气银行的审计,当成了查假账。
苏东坡捋着胡须,无奈摇头:“小勺掌柜,你这般熬鹰似的熬自己,只怕金汤未成,人先油尽灯枯矣。不若…”
“苏…苏先生!”姜小勺打断他,眼神迷离却执着,“你…你不懂…这…这是社畜的…的觉悟!deadline…就…就是生命线!佛…佛跳墙…就…就是我的…的命根子!我…我要是睡了…万…万一锅气银行…派…派个清洁工…把…把火给我关了…我…我找谁哭去?!” 他已经开始出现被迫害妄想症了。
就在姜小勺又一次从瞌睡中惊醒,神经质地检查铁锅和煨制间大门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满足感的意念碎片,如同穿越时空的羽毛,轻轻拂过姜小勺的意识。这意念是如此微弱,以至于在姜小勺高度紧张又极度困倦的状态下,差点被忽略。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纯粹的、对食物美味的惊叹,却如同沙漠中的一滴甘露,瞬间滋润了他干涸紧绷的心神!
**【“…鲜…!”】**(一个带着满足喟叹的意念)
**【“…香…透…了…”】**(意念中闪过一片金黄浓郁的汤汁)
**【“…值…值了…”】**(意念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
这意念来得快去得更快,如同幻觉。但姜小勺猛地坐直了身体!困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谁?!谁…谁在喝汤?!”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煨制间门紧闭,赵四和苏东坡一脸茫然。不是他们!这意念…带着一种古老的、宫廷的…气息?!
玉佩的信息流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锅气银行服务冻结,玉佩功能也受限):
【…佩…玉…感…知…:…微…弱…的…‘…美…食…满…足…意…念…’…共…鸣…波…动…!…】
【…波…动…源…:…北…宋…御…膳…房…区…域…!…】
【…推…断…:…有…人…正…在…品…尝…与…‘…佛…跳…墙…’…雏…形…汤…底…同…源…的…食…物…!…】
北宋?!有人在喝汤?!还喝出了满足感?!
姜小勺瞬间联想到了那口破锅!北宋讨债团!他们…他们难道在熬汤?!还熬得不错?!这意念共鸣…莫非是那“皇气链接”的副作用?自己这边熬佛跳墙,他们那边喝山寨汤,意念还能共享一下用户体验?!
“荒…荒谬!”姜小勺哭笑不得,但心底却莫名地因为那一丝“鲜”和“香透了”的共鸣意念,升起一股强烈的期待和信心。连北宋的山寨货都能让人喝得满足,自己这正牌的佛跳墙金汤…该是何等光景?!
这丝意念如同强心针,让姜小勺精神大振。他挺直腰板(在轮椅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两个紫砂大瓮:“赵…赵四!苏…苏先生!时…时间快到了!准…准备…开…开坛!”
最后的时辰,在姜小勺强打精神的守护和那一丝跨时空“好评”的激励下,一分一秒地过去。
* * *
北宋,御膳房破耳房。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复杂的香气。米香、火腿的咸鲜、松茸的奇香、还有顶级御酒“玉髓春”被高温激发出的醇厚酒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食指大动的奇异味道。
房间中央,一个临时垒起的小泥炉上,架着那口破锅。锅里的“山寨皇气炒饭”已经接近完成:颗颗贡米饱满油润,吸饱了火腿和松茸的精华,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间杂着暗红的火腿丁和棕褐的松茸丁,在锅里“噼啪”作响。锅气升腾,带着浓郁的香气。
李德福满头大汗,紧张得手心都是汗。他这辈子第一次用如此顶级的食材,更是在总管太监的注视下,用一口“邪门”的破锅炒饭。他严格按照御膳房炒饭的最高标准:旺火快炒,颠锅要匀,保证每一粒米都裹上油脂和香气。此刻,他正进行最后的步骤——沿着锅边,淋入一小盅珍贵的“玉髓春”!
滋啦——!
金黄的酒液接触到滚烫的锅壁,瞬间汽化,升腾起一股带着浓郁酒香的白色蒸汽,将整锅饭笼罩其中!香气瞬间爆炸般提升了数个层次!
“好…好了!”李德福声音发颤,用锅铲将炒饭盛入旁边一个准备好的青花海碗中。炒饭粒粒分明,色泽诱人,热气腾腾,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复合香气。至少从卖相和香味上,这碗山寨“皇气炒饭”,绝对达到了御膳水准!
刘全站在一旁,一直紧盯着破锅和炒饭,神经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邪物”或“高人”。然而,除了香气诱人,什么都没有发生。破锅安静地架在炉子上,锅底的暗金污渍毫无反应。想象中的债主索命或者高人显圣,连个影子都没有。
“就…就这样?”刘全看着那碗香喷喷的炒饭,又看看毫无动静的破锅,脸上充满了失望和荒谬感。折腾半天,就炒了碗顶级蛋炒饭?这玩意儿能值一万份?能跟“皇气”沾边?能引来“差评高人”?
李德福也傻眼了,端着碗,不知所措。
“废物!”刘全的怒火和失望终于爆发了,他指着那碗炒饭,“这就是你查案的法子?做碗饭?!这玩意儿除了香,有个屁用!官家要的是‘皇气炒饭’的真相!不是你这碗破饭!” 他感觉被耍了,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总…总管息怒!”李德福吓得噗通跪下,手里的炒饭差点洒了,“小…小的…小的…” 他急中生智,看着手里这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饭,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总…总管!要不…您…您尝尝?也…也许…尝…尝过之后…能…能品出点啥…不一样的…‘味’来?” 他实在没辙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尝?!”刘全看着那碗饭,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李德福,再看看那口依旧安静的破锅。一股巨大的疲惫和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了上来。查案查得心力交瘁,肚子也确实饿了。这饭…闻着是真香啊!
“……哼!咱家倒要看看,你这‘皇气炒饭’,到底是个什么‘味’!”刘全没好气地一把夺过碗,也顾不上烫,拿起旁边准备好的银勺(验毒用),狠狠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滚烫的米饭混合着咸鲜的火腿、奇香的松茸、以及那点睛的、带着御酒醇香的锅气,瞬间在口腔中爆炸开来!米粒弹牙,火腿咸香适口,松茸的鲜美直透天灵盖,那最后淋入的“玉髓春”酒气,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将所有味道完美融合,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极致的复合鲜香!这味道…这口感…刘全当了半辈子御膳房总管,尝遍山珍海味,竟从未体验过如此层次丰富、直击灵魂的…**鲜**!
“唔——!” 刘全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脸上愤怒失望的表情僵住,随即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满足感所取代!他甚至忘了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更快地咀嚼着,感受着那无与伦比的滋味在味蕾上绽放!
“总…总管?怎…怎么样?”李德福跪在地上,紧张地看着刘全的表情从暴怒到呆滞再到…陶醉?
刘全没有回答,他像是着了魔,又狠狠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享受表情。什么皇气债案,什么官家震怒,什么破锅邪物…在这一刻,都被这碗极致鲜香的炒饭带来的纯粹味觉享受冲得烟消云散!
“鲜…!” 他含混不清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香…透了…!” 第二勺下肚,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值…值了…” 第三勺,他完全沉浸在美食的海洋里,之前的疲惫、压力、恐惧,似乎都被这碗饭抚慰了。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为了这碗饭,被那债主讨债…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就在刘全沉浸在山寨“皇气炒饭”带来的极致味觉冲击时,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那强烈的满足感和喟叹,正通过某种无形的链接,穿越时空,抵达了现代时味居的煨制间门口,成为了支撑姜小勺熬过最后关头的、最意外也最温暖的“好评”。
北宋的讨债专员,用一碗山寨炒饭,意外地“喂饱”了现代的债主。而时味居煨制间内,佛跳墙的金汤,正悄然凝练到最完美的临界点。十二个时辰,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