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砖窑的冲突,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烨心中激起层层涟漪。陈永革的阴险手段暴露无遗,但也留下了致命的把柄——那盘录音带。这笔“意外之财”(定金和尾款)和这段录音,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用得好,可以反制对手;用不好,可能引火烧身。
林烨没有轻举妄动。他将录音带复制了一份,原带小心藏好,复制带随身携带。那笔钱,他暂时没有动用,单独存放,以备不时之需。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陈永革那边似乎偃旗息鼓,没有任何动静。但林烨知道,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对方在暗处舔舐伤口,酝酿着更狠毒的反扑。
他必须主动出击,打破僵局。而突破口,依然在赵卫国身上。
这天下午,林烨再次来到供销社赵卫国的办公室。这一次,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一丝愤懑。
“赵主任,又来打扰您了。”林烨坐下,叹了口气。
赵卫国正在看文件,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笔:“怎么了小林?脸色不太好啊。又遇到麻烦了?”他的语气平静,似乎对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烨心中冷笑,面上却苦笑一下:“赵主任,不瞒您说,前几天…差点出了大事。”他压低声音,将阿炳如何找他买“特种螺丝”,如何约定在砖窑交货,对方如何带人埋伏、意图不轨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自己反制、录音的关键细节,只强调自己侥幸识破骗局,凭借一点防身术脱险。
“赵主任,您说,这陈永革陈科长,到底想干什么?”林烨语气带着委屈和后怕,“上次规划委的事,您帮我摆平了,我感激不尽。可这转头就来这么一出?我一个小本经营的生意人,怎么就得罪他了呢?”
他紧紧盯着赵卫国的表情。
赵卫国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有这种事?阿炳…我好像有点印象,是个滚刀肉。陈永革指使的?你确定?”
“千真万确!”林烨“激动”地说,“阿炳亲口承认的!要不是我跑得快,后果不堪设想!”
赵卫国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目光平静地看着林烨:“小林啊,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最近,是不是风头太盛了点儿?”
这话意味深长。既是提醒,也是试探。
林烨心中凛然,连忙叫屈:“赵主任,我冤枉啊!我天天守着那个小门面,规规矩矩做生意,连大门都没敢乱出,哪来的风头?我看,就是有人看我不顺眼,或者…是冲着我这外地人的身份来的!”他再次把矛盾引向“排外”。
赵卫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深圳这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些事,没必要刨根问底。关键是,你自己要站稳了。”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有时候,退一步,未必是坏事。”
退一步?林烨心中冷笑。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陈永革这种人,你退一步,他就会进十步,直到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但他面上却露出受教的表情:“赵主任说的是。可是…我总不能任人欺负吧?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呢?我总得有点自保的手段。”
赵卫国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小林,你以前…在北方,是做什么的?”
来了!终于问到出身了!林烨心中一紧,知道这才是赵卫国真正想问的。他是在怀疑自己的身手和来历!
林烨早有准备,脸上露出“憨厚”又略带“苦涩”的表情:“不瞒赵主任,我家是东北林场的。我小时候跟林场的老猎人学过几手打猎的把式,后来在厂里也当过几年民兵,练过几下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庄稼把式,吓唬吓唬小毛贼还行,真遇上狠角色,就不顶用了。”
他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合情合理,既解释了身手的来源,又示弱了一番。
赵卫国听着,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信了几分,又似乎仍有疑虑。他点点头:“哦,原来如此。有防身的本事是好事。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深圳是讲法律的地方,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陈永革那边,我会再问问情况。你最近,安分点,别再惹事了。等风头过去再说。”
“哎!我听赵主任的!”林烨连忙点头答应。
从赵卫国办公室出来,林烨的心情更加沉重。赵卫国的态度暧昧不明,看似安抚,实则警告。他肯定知道更多内情,甚至可能参与了某些事情,但他选择置身事外,或者说,在观望。
“退一步”?绝无可能!
林烨回到贸易部,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指望赵卫国主持公道是不现实的,必须靠自己破局。陈永革必须付出代价,而且要快,要在对方再次出手之前!
他拿出那盘录音带的复制带,反复听着里面阿炳惊恐的供述和陈永革的名字。证据确凿,但如何运用,需要技巧。直接举报?陈永革在规划委经营多年,必有靠山,很可能扳不倒他,反而打草惊蛇。
必须找一个更稳妥、更能一击致命的方式。
他想起之前搜集信息时,隐约听到的一个传闻:市里最近要成立一个“特区建设纪律督查小组”,重点整顿一些部门和官员的不正之风。这或许是个机会。
但如何将证据递上去,并能引起重视,是个难题。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投递人”。
这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苏晚晴的父亲,苏明诚。那位曾经在南方待过、似乎有些故事的前辈。他病重在家,但看谈吐气质,不像普通人,或许有些旧关系?
虽然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苏晚晴一家受过他的恩惠,相对可靠。
当晚,林烨带上一些水果和营养品,再次拜访了苏家。苏明诚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依旧憔悴。苏晚晴看到林烨,很是感激。
闲聊几句后,林烨找了个机会,委婉地向苏明诚提起了最近的“麻烦”,并隐晦地表示,自己手里有些“东西”,可能对整顿风气有帮助,但不知该如何递上去。
苏明诚靠在床上,浑浊的眼睛看着林烨,久久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林烨以为他不会开口时,苏明诚忽然用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句:“东西…可靠吗?”
林烨心中一动,重重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苏明诚又沉默了片刻,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耗尽了力气,只轻轻说了一句:“晚晴…你带小林…去里屋…那个旧箱子底下…有本通讯录…你找找…姓谭的…”
苏晚晴愣了一下,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林烨,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林烨心中巨震!苏明诚果然有门路!姓谭的?会是哪位大人物?
跟着苏晚晴走进里屋,在一个旧木箱底,果然找到一本泛黄的通讯录。苏晚晴翻到一页,指着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给林烨看。
“谭正清”,后面标注的单位是“省委政策研究室”!
林烨的心脏狂跳起来!省委政策研究室!这绝对是能直达天庭的地方!苏明诚怎么会认识这种级别的人?
他强压激动,仔细记下号码和名字,郑重地对苏晚晴说:“晚晴姐,谢谢!也替我谢谢苏伯伯!这份情,我记下了!”
离开苏家,林烨感觉手中的录音带仿佛有千斤重。这条线索,可能是扭转局面的关键!但如何联系这位“谭正清”,如何取得对方的信任,又是一个新的挑战。
夜色中,林烨的步伐坚定而迅速。反击的号角,已经吹响。陈永革,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而赵卫国在这场风波中的真正立场,也即将水落石出。
深圳的棋局,因为他这枚意外闯入的棋子,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