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城西的“通衢驿”刚落成半月,朱红色的门楣还透着新漆的光泽,门前的两株垂柳却已抽出嫩绿的枝条,风一吹,像极了苏眉亲手绣的绿绦帕。
驿丞老王正指挥着伙计打扫庭院,见远处扬起烟尘,眯眼一看就乐了:“雪域的商队到了!比预计早了三天!”
话音未落,十几辆马车已停在驿馆门前,车辕上的“雪域商队”木牌被日光晒得发亮。巴图跳下车,怀里抱着个捆得严实的布包,大步跨进驿馆,嗓门比上次更洪亮:“王驿丞!给俺们备十间上房,再炖两锅羊肉——这次带了新鲜的雪域羔羊,保准比上次的嫩!”
老王笑着应承,眼角瞥见布包里露出的彩色边角,打趣道:“巴图头领怀里揣的啥宝贝?裹得比姑娘家的嫁妆还严实。”
巴图嘿嘿一笑,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解开绳结:“是俺们雪域的‘彩虹绒’!首领的婆娘带着部落里的娘们织了三个月,说是给苏姑娘做件披风,冬天裹着暖和。”
布包里滚出几匹绒布,红的像火,蓝的像冰湖,紫的像夜空,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老王凑近一看,绒线细得像蚕丝,摸上去比绸缎还顺滑:“这手艺,比江南的云锦还稀罕!苏姑娘见了准喜欢。”
正说着,苏眉带着侍女来了,刚进门就被绒布的颜色吸引:“这是用雪域的山羊毛织的?颜色怎么染得这么鲜亮?”
巴图挠挠头:“用冰湖里的蓝藻、山涧的红石粉染的,首领说,天然的颜色才养人。对了,”他从怀里掏出本厚厚的账簿,“这是俺们部落的收支账,先生教的‘四柱清册’,俺们试着记了三个月,你帮俺看看对不对。”
苏眉接过账簿,翻开一看,字迹虽然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收入、支出、结余记得清清楚楚。她笑着点头:“没错!比城里的小商贩记得还规范。”
巴图顿时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先生说,算账清了,心里才亮堂。这次来,除了换盐和农具,还想请先生再教俺们做酱菜——雪域的冬天太长,新鲜菜吃不上,有酱菜就能下饭了。”
“这容易。”苏眉让侍女取来几个坛子,“这是龙安城的腌黄瓜、酱萝卜,配方都写在纸上了。另外,”她指着墙角几个大陶罐,“这是新做的豆酱,用你们上次带的青稞粉改良的,尝尝?”
巴图舀了一勺,抿在嘴里,咸香中带着青稞的微甜,忍不住咂嘴:“比俺们用盐腌的好吃!就换这个!多给几坛,回去教娘们学着做。”
傍晚,驿馆的院子里架起了烤炉,雪域羔羊在火上滋滋冒油,滴下的油汁被炭火舔舐,腾起带着肉香的烟。龙安城的厨子在旁边支起灶台,炖着萝卜羊肉汤,清甜的香气混着烤羊的焦香,引得驿馆的客人都探头张望。
布商张老板凑过来,指着巴图带来的彩虹绒直咂舌:“巴图头领,这绒布卖俺几匹呗?给小女儿做件斗篷,保证是城里独一份!”
巴图大手一挥:“换!用你那最好的细棉布换,俺们部落的娘们就爱穿这种软和布。”
账房先生也端着酒杯过来,和巴图碰了碰:“上个月教你的‘九归诀’练熟了?我考你一个,五十七除三是多少?”
巴图眼珠一转:“十九!先生教的法子真灵,算得比珠算还快!”
夜色渐深,烤羊的油脂滴落声、碰杯的脆响、谈生意的讨价还价声,混着晚风里的柳丝,在驿馆的庭院里织成一张热闹的网。苏眉站在廊下,看着巴图和张老板在账簿上签字画押,忽然对林缚笑道:“你看,不用刀剑,不用盟约,一碗羊肉汤,几匹绒布,照样能把人心连在一块儿。”
林缚望着远处雪域商队的马车,车厢里堆满了龙安城的种子和农具,车辕上挂着新做的酱菜坛子。他点头笑道:“路通了,货畅了,日子才能活起来。这驿馆,才刚开始热闹呢。”
月光爬上驿馆的飞檐,给彩虹绒镀上层银辉。巴图抱着账本站起来,酒喝得不少,脚步却稳:“明天俺们去农具坊,首领说,要给部落换十张铁犁,开春好用。”
苏眉笑着应好,心里却在盘算:该让铁匠坊改良下铁犁了,雪域的冻土硬,得加个加固的犁尖才行。
夜风拂过柳梢,带来远处酒坊的清香。驿馆的灯笼亮了一夜,就像这渐渐融通的日子,亮堂,暖和,有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