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立旗易鼎,暗涌惊雷
临渊城的血色黎明,并未随着城头旗帜的更换而迅速褪去。
当那面玄底银纹的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时,城内残余的抵抗零星而绝望。忠于原城守的少量亲兵、部分在混乱中试图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以及一些尚未搞清楚状况、本能抗拒任何改变的胥吏,仍在城市的角落里制造着噪音与血腥。
然而,这些噪音,很快便被更高效、更冷酷的铁血手段所镇压。
陈枭的身影,成为了这座新生城池的梦魇与支柱。他并未换下那身被血与火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甲,提着那柄已经砍出缺口的朴刀,如同索命的阎罗,行走在残破的街巷之间。他的命令简洁而致命:
“持械者,杀!”
“聚众不散者,杀!”
“冲击粮仓、武库、官署者,杀!”
“趁乱奸淫掳掠者,杀!”
没有审判,没有宽恕。只有最直接的暴力,用以终结暴力。一队队由原流民青壮中挑选出的、暂时由陈枭直接指挥的“执法队”,跟随着他,如同剃刀般刮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一颗颗头颅被悬挂在刚刚平息下来的城门附近,用最直观的方式,宣告着旧秩序的彻底崩塌,以及新秩序的残酷诞生。
血腥味,混杂着烟火气,在临渊城上空凝聚不散。
但在这片血腥之下,某种新的东西正在萌芽。
李璟的意志,通过陈枭之口,以及那些被悄然安插进入关键位置的、最早被李璟“点拨”过的文士胥吏,开始渗透进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
首先被稳定的是粮仓。在陈枭的刀锋庇护下,几名精通算学的文吏带着人手,迅速接管了城守府和几家大户的粮仓。他们没有急于开仓放粮,而是先进行严格的清点与封锁。随后,以“按丁授粮,以工代赈”的方式,开始有限度地发放口粮。同时,征发民夫,修缮城墙、清理街道、焚烧尸体以防瘟疫,所有参与劳作的人,都能获得额外的粮食补给。
这一手,立刻将大量惶恐不安、无所适从的流民和原住民,转化为了维持城市运转的有效劳力。混乱的根源之一——生存危机,被暂时扼住。
其次,是对武库的彻底掌控。所有缴获的兵甲、弓弩被统一登记造册,除了装备陈枭直属的亲卫以及表现最悍勇、忠诚度经过初步考验的那批“老兵”,其余全部封存,钥匙由陈枭亲自掌管。武力,必须牢牢掌握在最核心的手中。
最后,便是官署体系的“换血”与“驯化”。原城守府的属官、胥吏,凡有抵抗或明显不合作者,下场与那些乱兵无异。而剩下的人,则在一种无形的恐惧与新生的希望交织中,被强行纳入新的管理体系。李璟通过那些“自己人”,颁布了第一条正式政令——《安民告示》。
告示并未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用最直白的语言,宣告了临渊城易主,新主为“玄”。强调了“玄主”将保障所有守法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严厉镇压一切破坏秩序的行为,并承诺在局势稳定后,将分配土地,减免赋税。
这薄薄的一张纸,贴在残破的城墙和街口,它所传递的信息,比千军万马更具力量。它给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一个明确的信号——杀戮或许会暂时持续,但秩序终将回归,并且,可能带来更好的生活。
一种微妙的情绪开始在城中蔓延。从最初的恐惧,到麻木,再到一丝丝不敢置信的期待。
……
就在陈枭于临渊城内大刀阔斧地梳理内政、巩固城防的同时,关于临渊城事变的消息,正以比瘟疫更快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辐射开去。
距离临渊城最近的三河县县令,是在当天下午收到溃兵报告的。当时他正在后衙品茗,听到“数万流民攻陷临渊,城守王大人殉国,乱匪打出了‘玄’字旗号”的消息时,他手中的景德镇瓷杯“啪嚓”一声落地,摔得粉碎。
“玄……玄旗?”县令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是哪路反王?还是……还是哪家勋贵造反了?”
他不敢怠慢,一面火速下令紧闭县城四门,全城戒严,征调所有乡勇民壮上城防守;一面派出加急信使,分别送往郡城、以及……直接通往京师的安国公府。安国公府的三小姐,正是已故城守王扒皮的正室夫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临渊郡的郡守府也收到了消息。
相比於三河县令的惊慌失措,郡守张启明显得更为老辣,但也更加震怒。
“废物!王扒皮这个废物!数万流民就能攻陷他重兵把守的临渊城?他平日里克扣军饷、喝兵血的本事都喂了狗吗?!”张郡守将手中的急报狠狠摔在堂下跪着的信使脸上。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玄字旗……查!给本官彻查!这‘玄’字背后,究竟是哪方神圣?是白莲余孽?还是摩尼妖人?亦或是……朝中某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临渊城不仅是郡内大城,更是连接南北漕运的重要节点,税收重地。此地一失,不仅他的政绩要大打折扣,更可能引来朝廷的雷霆震怒,甚至……若这股乱匪势力坐大,他项上人头能否保住都是问题。
“传令!”张郡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即刻起,全郡进入战时状态!命令各县紧闭城门,严防死守!征调郡兵,以及下辖各县团练,由郡尉统一节制,火速开赴临渊,务必在乱匪立足未稳之际,将其剿灭!”
“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立刻行文监天司驻郡观察使,请他们派人协助!这‘玄’字旗号,透着邪性,恐怕非是寻常乱匪,或有妖人作祟!”
一道道命令从郡守府发出,整个临渊郡的战争机器,开始笨重而缓慢地启动起来。
……
消息传至京城,所引起的波澜,远非地方所能比拟。
首先接到消息的,并非朝廷的正式渠道,而是五皇子府上。
一名浑身风尘、做商人打扮的密探,跪在五皇子李琮面前,低声禀报着。
“……殿下,临渊城已于三日前夜间易主。城守王仁贵确认身亡。乱民首领不明,但城头已改换‘玄’字大旗。据溃兵所言,匪首乃一黑衣持刀巨汉,悍勇无匹,于万军之中阵斩王仁贵。其麾下乱民亦经初步整编,号‘玄甲军’。”
五皇子李琮,此刻正站在书房的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他听完密探的汇报,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反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玄字旗?”他轻声咀嚼着这三个字,目光投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我这九弟……还真是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能在永巷那等绝地,将手伸出宫墙,遥控千里之外的流民,攻陷一座大城……”
他转过身,看着地上的密探:“监天司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监天司似乎比我们更早收到消息。昨日已有两名执事秘密出京,方向疑似临渊。另外,安国公府今日府门紧闭,似有异动。”
“安国公那个老家伙,死了女婿,怕是坐不住了。”李琮冷笑一声,“他最好能有点用,替我那好九弟多吸引些火力。”
他踱步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立旗易鼎……这是正式向天下宣告他的存在了。”李琮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也好。这潭水越浑,于我越有利。传令下去,我们的人,暂时按兵不动。暗中给安国公府和监天司行个方便,但要确保,火不能烧到我们身上。”
“是!”密探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五皇子看着雪白的宣纸,最终在上面写下一个大大的“玄”字。
墨迹淋漓,宛若游龙。
他盯着这个字,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带着一丝冰冷的兴奋。
“李璟啊李璟,你终于不再隐忍了。就让为兄看看,你这面‘玄’字旗,能在这即将倾覆的天下,撑多久?”
……
安国公府。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后堂灵位前,安国公赵匡胤须发皆张,一把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查!给老夫查!到底是谁?!是谁敢杀我赵匡胤的女婿!是谁敢打这狗屁的‘玄’字旗!”他的怒吼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下方跪倒一片家将、幕僚,无人敢抬头。
“父亲息怒。”一旁,一个身着素缟、面容姣好但眼神怨毒的中年美妇——正是王扒皮的遗孀,安国公的三小姐赵氏,她泣声道,“定是那伙天杀的流寇!您一定要为夫君报仇啊!要将那些乱匪千刀万剐!还有那背后的主使,绝不能放过!”
“主使?当然有主使!”安国公喘着粗气,眼中凶光毕露,“流民岂能成此气候?这‘玄’字,定是有人故弄玄虚!老夫不管他是哪路牛鬼蛇神,敢动我赵家的人,就要有被诛灭九族的觉悟!”
他猛地看向下首一名全身披挂的家将首领:“赵武!”
“末将在!”那家将首领轰然应诺。
“点齐府中精锐家将三百人!持我手令,去城外庄子上,再调一千私兵!由你统领,即刻奔赴临渊!”安国公语气森寒,“我不要你攻城,你给我把临渊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同时,给我查清那‘玄’字旗的底细!待郡兵一到,里应外合,给老夫碾碎他们!”
“末将领命!”赵武抱拳,转身大步离去,甲叶铿锵作响。
安国公又看向一名文士模样的幕僚:“给兵部李侍郎去信,就说临渊乱匪势大,恐有妖人蛊惑,请朝廷速发大军征剿!再给宫里递个话,让贵妃娘娘在陛下面前,多多进言!”
一道道充满私仇与怒火的命令,从安国公府发出,如同毒蛇出洞,直指临渊。
……
皇城,监天司。
幽暗的观星塔顶层,依旧是那间静室。
灰袍人站在巨大的星图前,目光落在其中一颗骤然亮起、并微微泛着诡异黑光的星辰上。那颗星辰所在的位置,正对应着帝国的东南方向,临渊郡的所在。
他的身后,恭敬地站着两名身着银白色法衣的执事。
“观察使大人,临渊郡急报。‘种子’已破土,立‘玄’字旗,据临渊城。”一名执事低声禀报。
灰袍人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问道:“气运走势如何?”
“回大人,临渊城及其周边地域,原本散乱稀薄的气运,正在向城中快速汇聚,形成一股新的、带着强烈‘吞噬’与‘诡变’特性的气运漩涡。其色玄黑,其形……似玺非玺,似龙非龙,难以名状。”
“吞噬与诡变……果然是那条路。”灰袍人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玄天门那边有何反应?”
“玄天门驻新朝国师府已有察觉,派出了两名外门执事前往查探。预计三日内可抵达临渊郡。”
“两名外门执事?呵,看来玄天门并未真正重视,只当是寻常妖孽作乱。”灰袍人轻笑一声,“也好,让我们这位‘种子’,先陪他们玩玩。”
他顿了顿,吩咐道:“让我们的人撤回来,不必再近距离监视,以免被那‘种子’察觉,反遭不测。转为外围观察,记录其势力扩张模式、气运吞噬特性,以及与各方势力交锋的所有细节。”
“是!”两名执事齐声应道。
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是否需要向司正禀报?”
灰袍人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司正正在闭关,推演天机变数。此事尚未到惊动他老人家的地步。一切,按既定章程办。我们只需确保,这变数,在掌控之内即可。”
执事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灰袍人一人。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颗泛着黑光的星辰上,指尖有微光流转。
“李璟……你的‘玄’,能否在这四面楚歌中,真正易鼎而立呢?老夫,拭目以待。”
……
永巷,废宫深处。
李璟盘坐在冰冷的蒲团上,周身气息如同深潭,幽深难测。
在他的感知中,那源自千里之外临渊城的气运反馈,正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汇入他丹田内那方虚幻的“窃运天玺”之中。
这气流,与之前单纯窃取个人气运时截然不同。它更庞杂,更厚重,带着万民祈愿的微鸣,带着土地城池的沉凝,也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天玺之上,那模糊的纹路似乎清晰了一丝,散发出的乌光也愈发深邃。
他“看”到了陈枭的铁血镇压,看到了粮仓前的有序排队,看到了城头更换的岗哨,也看到了那面在风中傲然挺立的“玄”字大旗。
同时,他也隐隐感知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与压力——郡兵的调动,安国公府的私仇,监天司若有若无的窥探,乃至……来自冥冥之中,某些更高层次存在的注视。
这些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试图将他刚刚燃起的火焰扼杀。
李璟缓缓睁开眼,眼底深处,那两点幽暗的火焰不仅未曾被这重重压力压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摊开手掌,掌心上方,一丝极其微弱的玄黑色气运如同小蛇般游动,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渴望。
“来吧。”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宫殿中回荡,冰冷而坚定。
“让这风暴,来得更猛烈些。”
“看是你们将这火焰扑灭,还是我这火焰……将这腐朽的天地,烧出一个窟窿!”
---
(第十六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