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部来自伦敦的电话,像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昊心中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奥运的召唤与国籍的抉择,带来的不仅仅是兴奋,更是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几乎一夜未眠。
清晨,梅州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依旧温暖,却似乎无法驱散他心头的迷雾。
他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但在离开前,他还有三件事必须要做。
第一件事,是去向一个人告别。
他再次来到了那个尘土飞扬的野球场。
果然,李小东已经在那里,正独自收拾着散落的训练器材,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
“东叔。”
李昊远远喊了一声。
李小东回过头,看到是李昊,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在看到李昊眼神的瞬间,微微凝滞了一下。
那不再是前几天那个无忧无虑享受足球的“小球王”的眼神,那里面藏了东西。
“阿昊?这么早?有事?”
李小东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过来。
“东叔,我…要走了。”
李昊的声音有些低沉,“回英国。”
李小东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点点头:
“哦…好,好事。那边…有急事?”
李昊沉默了一下,决定坦诚:
“英足总来了通知,召我进国奥队大名单,备战伦敦奥运会。”
“奥运会?!”
李小东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在伦敦那个?!哎呀!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光宗耀祖啊!阿昊!”
他激动地用力拍着李昊的胳膊,眼眶甚至都有些发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行!好!太好了!什么时候走?机票订了吗?”
看着东叔由衷的喜悦,李昊心中的沉重似乎被冲淡了些许,他也笑了笑:
“就这两天。走之前,想来跟您说一声。”
“应该的!应该的!”
李小东连连点头,情绪依然激动,“去了好好踢!给咱梅州人争光!给…给咱们龙国人争光!”
他说到最后一句,语气稍微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李昊将要代表的队伍,眼神复杂了一瞬,但很快又被巨大的欣慰覆盖,“别惦记这边,家里都好!威古和晴妹要是知道,不知道得多羡慕你!”
他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很多,注意身体,听教练的话,和队友处好关系…就像每一个送孩子远行的长辈。
最后,他看着李昊,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阿昊,路是自己拼出来的。东叔没本事,帮不了你什么了。以后的路,靠你自己了。但不管到哪里,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根。”
李昊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哽:
“我记住了,东叔。您也多保重。”
师徒二人又站了一会儿,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在了这片沉默里。
......
第二件事,他去了母亲张文娟现在住的小区附近。
他没有进去,只是在马路对面,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默默地站着。
他不知道能等到什么,或许只是想远远地再看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他以为要徒劳而返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张文娟提着一个购物袋,从小区里走了出来,似乎要去附近的超市。
她看起来气色不错,脸上带着平和的神情。
李昊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将自己完全隐藏在树荫和墙角的阴影里。
他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母亲的身影,从她梳理整齐的头发,到微微含笑的表情。
她好像…过得挺好的。这个认知让李昊心里酸涩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安慰。
就在张文娟即将走过马路时,她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脚步顿了一下,疑惑地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投向李昊藏身的方向。
李昊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膛。
张文娟微微蹙起眉,朝着他的方向望了好几秒,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探寻。
她甚至下意识地朝这边走了两步。
李昊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走出去,喊一声“妈”。
但最终,他还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将身体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他看到她脸上的疑惑慢慢变成自嘲般的摇摇头,仿佛觉得自己想多了,然后才转身继续向超市走去。
直到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李昊才缓缓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十七岁的少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蹲了下去,将脸深深埋进了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
他渴望那份温暖,但他更知道,自己不能去打扰那份已经归于平静的幸福。
......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
李昊再次来到了那棵大榕树下。这里安静无人,只有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拿出那枚沉甸甸的怀表,打开表盖,凝视着那张小小的、模糊的球王影像。
他的内心充满了困惑、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对自身能力的最后一丝疑虑。
“球王…我该怎么做?我真的…可以吗?”
他低声呢喃,像是在问照片,又像是在问自己。
意识,再次被拉入那片熟悉的绿茵场。
李惠堂的身影负手而立,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直接刺入李昊的心底。
“细鬼诶,心堵有事,决断唔下?”(小孩,心里有事,还没下定决心?)
李昊抬起头,直视着这位精神导师,将他关于竞争、资历、以及能否在天才云集的英国国奥队立足的顾虑,和盘托出。
李惠堂静静听完,忽然发出一声爽朗而霸气的笑声。
“哈哈哈!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他收住笑声,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绝对的自信:
“你可知,我如你这般年纪时,在做何事?你接受的训练之科学,见识的场面之广阔,基础之扎实,远超我当年!”
他迈步上前,虚拟的手指点在李昊的胸口,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打掉李昊最后一丝疑虑:
“你十七岁的脚下功夫,比我当年只强不弱! 你未来的成就,注定要超越我!你如今的技术,足以让你无惧世上任何同辈之人!”
“我看人从未走眼。我觉得你行,你就是行!”
他的语气陡然升高,“难道我李惠堂说的话,在你这里不作数了?还是说,你心底深处,根本不信我是球王?不信我的眼光?!”
这最后的诘问,如同惊雷,在李昊脑海中炸响。
最后一点犹豫和自我怀疑,被彻底炸得粉碎!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和力量,从心底最深处奔涌而出,瞬间充盈全身。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腰杆挺得笔直。
“我信!”
李昊的声音斩钉截铁,前所未有的坚定,“先生之言,李昊铭记于心!此去,必不为凤尾,只做领头之凰!我要让世界看看,我炎黄子孙的足球,是何等模样!”
李惠堂脸上露出了极度欣慰和期待的笑容:
“好!去吧!拿下那该死的冠军!证明给他们看!”
.......
李昊从梦境中醒来,眸中精光四射,整个人气质焕然一新,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利剑,充满了绝对的、碾压级的自信。
他最后望了一眼梅州的夜色,转身离去,步伐坚定无比。
他知道,下一次再回到这里,一切都会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