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夜,冰冷而潮湿。
李昊背着简单的背包,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霓虹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谁多看这个孤身一人的亚裔少年一眼。
愤怒的热血逐渐被寒意取代,现实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来。
去哪里?
今晚睡哪里?
接下来怎么办?
父亲那句“滚回你的梅州去!”像一根刺,扎在心底。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去,至少不是以这种被驱逐的方式回去。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怀表,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下来。
他不能回南安普顿的青训宿舍,那里需要登记,教练很快会知道,父亲也会知道。
他几乎没有朋友,唯一算得上熟络的卢克-肖,家也在南安普顿。
最终,他走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24小时快餐店,点了一份最便宜的薯条,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温暖的空气和食物的香气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他拿出手机,电量已经告急。
犹豫了片刻,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不是打给母亲,他不想让远在梅州的她担心。也不是打给教练。
他打给了卢克-肖。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卢克睡意朦胧、略带抱怨的声音:
“……谁啊?该死的,知不知道几点了……”
“卢克,是我,李昊。”
李昊的声音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卢克的声音瞬间清醒了大半:
“wtF? 独狼? 你怎么这个点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我……离家出走了。”
李昊艰难地说出口。
“holy shit!”
卢克在那边惊呼一声,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跟你爸吵翻了?你现在在哪儿?安全吗?”
一连串的问题里透着真实的关切,让李昊心里微微一暖。
“在伦敦。一家快餐店。暂时安全。”
他简略地回答。
“听着,独狼,你待在那儿别动!”
卢克的语气严肃起来,“给我地址。我想办法……妈的,我爸妈肯定不会让我这个点去伦敦……你等等,我想想……”
卢克在那边焦躁地嘟囔着。
李昊打断了他:
“不用过来,卢克。我只是……需要找个地方住一晚。你知道有什么便宜的青年旅社之类的吗?不需要登记身份的那种。”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卢克似乎在快速思考。
“听着,李。我有个表兄,以前踢过业余联赛,后来不踢了,在伦敦当纹身师。他人挺酷,或许能帮你一晚。我把他电话给你,你就说是我朋友,遇到点麻烦。但我不保证他一定帮忙……”
卢克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谢谢。”
李昊真心实意地道谢。
在这种时候,一点微小的可能性都显得珍贵。
记下电话号码后,李昊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电量,彻底黑屏。
世界仿佛瞬间变得更加孤立无援。
他按照地址,凭借着路牌和模糊的方向感,在寒冷的夜风中走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卢克说的那个纹身工作室。
楼上的窗户还亮着灯。
他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手臂布满纹身的年轻男人,眼神里带着警惕和审视。
“找谁?”
“请问是亚历克斯吗?卢克-肖让我来的。他说……或许能帮我找个地方住一晚。”
李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男人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他身后的背包和略显狼狈的样子。
“卢克那小子……净给我找麻烦。”
他嘟囔了一句,但还是侧身让开了门,“进来吧。就一晚。”
那是一个杂乱但充满艺术感的工作室兼住所。
亚历克斯给他扔了一条干净的毯子,指了指角落的沙发。
“那里。明天早上我必须开工,你得离开。”
他的语气直接,但没有恶意。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
李昊低声道。
那一晚,李昊蜷在陌生的沙发上,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久久无法入睡。
父亲的怒吼、经纪人精明的眼神、教练意味深长的话、英足总观察员冷漠的目光……在脑海里反复交织。
但最终定格下来的,是梦中李惠堂那凌厉的卧射,是梅州老墙上那个清晰的灰白色球印,是启蒙教练李小东那张震惊的脸。
我必须踢下去。
我必须变得更强。
我必须证明自己。
这个信念在寒冷的夜里,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在他心底灼烧。
第二天一早,李昊谢过亚历克斯,离开了工作室。
他用身上最后的现金买了一部最便宜的预付费手机和一张伦敦地图。
他首先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给南安普顿青训营的行政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谎称自己生病了,需要请假几天。
他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发现他失踪并报告给教练和父亲。
然后,他做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他找到了最近的一家公共图书馆,用免费的电脑上网,登录了自己的邮箱。
果然,有一封来自多特蒙德俱乐部的未读邮件,标题是“青训营开放日邀请及申请指南”。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它。
邮件内容详细而专业,介绍了开放日的日程、训练内容、以及国际学员申请流程。
流程非常清晰,但其中一行字被加粗标注:
“对于16周岁以下的国际学员,需提交经公证的监护人同意书及陪同计划,以确保学员在德期间的安全与福利。”
监护人同意书。
又是这个无法逾越的障碍。
李昊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了邮件末尾的联系方式部分。
除了官方咨询邮箱,还有一个备注:
“如有特殊情况或疑问,可联系本项目负责人:于尔根-诺伊曼(电话:+49…)”
一个念头,像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
他拿出新买的手机,没有犹豫,直接拨通了那个德国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诺伊曼熟悉而冷静的声音传来:“hello, 于尔根-诺伊曼。”
“诺伊曼先生,您好。我是李昊,来自南安普顿。”
李昊用英语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回应:
“李。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收到了邮件,关于开放日。非常感谢。”
李昊顿了顿,心脏跳得厉害,“关于申请流程,我有一个……特殊情况。我可能无法提供监护人同意书。”
他选择了直接坦白,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诺伊曼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没有追问原因,而是用非常谨慎和专业的语气回答:
“李,我理解你可能遇到的困难。但很遗憾,这是俱乐部和国际足联对于保护未成年球员的硬性规定,我们无法逾越。没有合法的监护人同意,我们无法为你办理邀请函和签证手续。”
这个回答在李昊的意料之中,但还是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坦诚。”
他准备挂断电话。
但就在此时,诺伊曼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放缓了一些:
“但是,李,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现在无法参加,不代表未来没有机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多特蒙德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有天赋的年轻人。持续地、耀眼地表现你自己。让你的光芒,亮到足以让所有规则都不得不为你让路。”
“保持联系,李。专注足球本身。未来很长。”
电话挂断了。
李昊握着手机,坐在图书馆的电脑前,久久没有动弹。
“让你的光芒,亮到足以让所有规则都不得不为你让路。”
这句话,像一道强烈的电流,击穿了他心中的迷茫和无助。
是的,规则无法逾越。
但或许,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敲开那扇门。
他不需要现在就去德国。
他需要让自己变得如此强大,如此耀眼,以至于多特蒙德,或者任何其他俱乐部,愿意为他付出更多努力,甚至等待他长大。
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英格兰,这个他父亲极力想让他“融入”的体系,恰恰可以成为他最好的磨刀石和舞台。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要留下来。
他要继续在南安普顿训练。
他要在这片父亲为他选择的战场上,用他们无法忽视的方式,击败他们引以为傲的天才,然后……
然后,在他们最志得意满的时候,转身离开。
去他们最不希望他去的地方。
李昊站起身,目光投向图书馆窗外。
伦敦的天空依然阴霾,但他的眼神里,却重新燃起了火焰。
寒夜尚未结束,但他已经看到了微光。
不是别人施舍的微光,而是他自己决心点燃的、足以燎原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