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审计厅对矿务局棚改项目的专项审计,如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在看似平静的档案卷宗里深入探查。审计组长李维副厅长那张严肃的脸庞下,此刻却多了一份异样的凝重。王磊通过绝对可靠渠道传递过来的“提醒”,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审计工作表面程序化的平静,让他对某些潜在的暗流格外警惕。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审计策略。一方面,继续按部就班核查明远公司等核心环节的材料,不给外界留下任何“审计受阻”或“方向改变”的口实;另一方面,则暗中指示最信任的两名骨干,将部分精力投向审计外围——特别是那些可能被“非常规手段”盯上的环节和人员,比如负责当年工程结算审计的“信达会计师事务所”。
审计组在矿务局的临时办公室,灯火依旧彻夜通明。表面上,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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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张无形的网也在省城悄然张开。陈明远按照王磊的指令,动用了省工信厅内部一支极其隐秘、直接对厅长负责的力量。这支力量如同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盯上了信达会计师事务所的几位关键人物,尤其是当年负责矿务局棚改项目结算审计的主审注册会计师赵元平。
赵元平,四十多岁,业务能力扎实,但性格中有些优柔寡断,家庭负担不轻。他最近明显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先是接到几个语焉不详、暗示“翻旧账有好处”的陌生电话,接着是事务所合伙人含糊其辞地提醒他“配合工作”。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下班路上,他总觉得有人在远远跟着自己。
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既不敢声张,又无法摆脱。
这天傍晚,赵元平心神恍惚地走出事务所大楼,刚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带着墨镜、面无表情的脸。
“赵工,上车聊聊?”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赵元平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车里伸出的另一只手猛地拽住胳膊,一股大力将他硬生生拖进了车内!车门砰地关上,商务车迅速驶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赵元平惊魂未定,声音发颤。
副驾驶座上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转过身,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带着刀疤的脸,眼神冰冷:“赵工,别紧张。请你来,是请你帮个小忙,顺便…挣点外快,解决下你的房贷问题。”他随手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扔到赵元平腿上,里面是成捆的现金。
“关于矿务局棚改项目,特别是明远公司那个结算审计报告。”刀疤脸语气森然,“很简单,只要你签个字,证明当年在审计过程中,受到了矿务局领导(特指钱明)或明远公司(林涛)施加的压力,导致对一些…嗯…‘技术性’问题,做了‘适当’的让步。内容我们已经帮你拟好了。”
刀疤脸将一份打印好的“情况说明”递到赵元平面前,上面赫然写着赵元平“被迫在明远公司工程量确认和材料单价核定上放宽标准,造成审计不实”等捏造的内容,还煞有介事地列举了几个虚假的“例证”。
“不!这不行!”赵元平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份材料推开,声音带着哭腔,“这是做伪证!是诬陷!当年审计是严格按照程序、依据事实做的,没有任何人给我施压!钱局长、林总他们也没找过我!我不能签这个字!”
“不能?”刀疤脸狞笑一声,眼中凶光毕露,“赵工,想想你那套还在还贷的房子,想想你刚上初中的女儿…签个字,这些钱是你的,房贷压力没了,女儿以后出国留学的钱也有了着落。不签?”他猛地凑近,一股寒气直逼赵元平,“后果,恐怕你和你家人,都承担不起!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在审计行业混不下去,甚至…让你‘意外’消失!”
赤裸裸的威胁和利诱,如同两把冰冷的尖刀,抵在赵元平的咽喉。他浑身发抖,看着腿上那沉甸甸的现金,又看看刀疤脸凶神恶煞的表情和那份要命的“情况说明”,巨大的恐惧和道德撕裂感让他几乎窒息。他的手颤抖着,慢慢伸向那份材料,眼神绝望而挣扎。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张的刹那!
“警察!不许动!”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支路的前后路口,数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至,瞬间将黑色商务车堵死!车门猛地拉开,十数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如猛虎下山般扑来!
“哐当!”商务车的车窗玻璃被警棍瞬间击碎!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车内!
“双手抱头!下车!”
车内的刀疤脸和司机脸色剧变,瞬间煞白!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破窗而入的警察死死按住,冰冷的手铐锁住了手腕!那个装着现金的牛皮纸信封和那份伪造的“情况说明”,作为关键物证,被迅速拍照、封存!
赵元平被警察小心翼翼地护下车,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泪水。他指着被按在地上的刀疤脸,语无伦次地哭喊:“是他们!是他们逼我做伪证!威胁我!要诬陷钱局长!诬陷林总!”
现场指挥的警官正是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的一位副支队长,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对着对讲机沉声道:“报告指挥部,‘捕蛇行动’目标已全部控制,关键人证、物证当场缴获!行动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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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省审计厅李维副厅长那里,也传到了省工信厅厅长王磊的案头。
矿务局档案室。李维副厅长刚刚听完下属关于明远公司结算审计环节的初步核查汇报(依旧未发现实质问题),就接到了关于“伪证案”人赃并获的紧急通报。
李维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怒意!他猛地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在场的审计组成员和矿务局人员,最终落在闻讯赶来的王磊和钱明身上。
“王厅长,钱局长!”李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被深深触犯的尊严感,“就在刚才,省厅经侦部门成功抓捕了一伙试图收买、威胁审计相关人员制造伪证,诬陷矿务局棚改项目的犯罪嫌疑人!现场缴获了伪造的‘情况说明’和用于行贿的巨额现金!人证、物证确凿!”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王磊和钱明,语气斩钉截铁:“这已经不仅仅是对矿务局和王磊同志个人的构陷!这是对审计监督权的公然践踏!是对国家法纪的严重挑衅!性质极其恶劣!”
王磊神色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钱明则是满脸愤怒和激动:“李厅长!这帮人简直是无法无天!”
李维重重地点头:“请二位放心!审计厅绝不允许审计工作被任何势力干扰、利用!这起伪证案,审计厅将作为重大线索,立即移送省纪委、省检察院!并建议并案处理!同时,”他转向审计组全体成员,声音洪亮,“我们的审计工作继续!但重点要调整!不仅要查清棚改项目本身是否存在问题,更要深挖这起伪证案背后,是谁在指使?目的是什么?企图掩盖什么?审计报告,必须对这一切做出最清晰的结论!”
尘埃,在伪证者被抓捕的瞬间,已然落定。但风暴掀起的巨浪,才刚刚开始向更深处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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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纪委,灯火通明的小会议室。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省纪委书记亲自坐镇,面前摊开的正是审计厅紧急移送的关于伪证案的全部材料,以及周正林前期对举报信来源的深入调查结果。
两条线,如同两条毒蛇的轨迹,在某个关键节点上,清晰地交汇了——所有的资金流向、电话记录、人员接触痕迹,都指向了同一个人:省发改委副主任,周海平!
“周海平!”纪委书记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雷霆般的威严,“利用职务之便,指使他人制造伪证,干扰破坏审计工作,诬陷同志,其行为已严重违反党的纪律,涉嫌刑事犯罪!性质之恶劣,影响之坏,令人发指!”
他猛地一拍桌子:“立即对周海平采取留置措施!同时,对其涉嫌的其他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特别是与北岸新区石化项目违规操作、恒力重工利益输送等问题,展开全面深入调查!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命令下达,省纪委的精锐力量立刻行动。
此时,周海平正在自己装修奢华的家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刀疤脸失联的消息如同丧钟,让他瞬间坠入冰窟!他知道,完了!彻底完了!王磊的反击比他想象的更狠、更快、更致命!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想要拨通最后一个可能救他的“关系”,手指却抖得连号码都按不准。就在他绝望地尝试时,门铃响了。
不是他熟悉的节奏。那铃声,冰冷而急促,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意味。
周海平浑身一颤,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几步,瘫倒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门外,传来了清晰而威严的声音:
“周海平同志!我们是省纪委工作人员!请开门,配合组织调查!”
门开了。几名表情严肃、佩戴着党徽和证件的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为首者亮出盖着鲜红印章的《留置通知书》。
“周海平,根据相关规定,现决定对你采取留置措施。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周海平眼神涣散,面如死灰,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骄横。他像一滩烂泥,被两名工作人员架了起来,带离了这栋象征着他权力巅峰的豪宅。门外,夜色深沉,警灯闪烁的光芒,无情地照亮了他政治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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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工信厅厅长办公室。王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璀璨。手机震动,是周正林发来的简短信息:“蛇已入瓮,尘埃落定。”
王磊放下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肃然。扳倒一个周海平,只是撕开了庞大利益网络的一角。恒力重工的问题,北岸新区项目背后的深层纠葛,以及省工信厅内部可能存在的沉疴积弊…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沉稳有力,穿透寂静的夜晚:
“陈副厅长,通知所有厅党组成员,明早九点,召开紧急党组扩大会议。议题:部署对全省重点工业企业,尤其是能源、化工、重型机械领域,落实‘磐石’国标及安全生产隐患的专项大排查、大整治行动!要求:全覆盖、零容忍、严执法、重实效!就从…恒力重工开始!”
放下电话,王磊的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锐利如初升之朝阳。
风暴过后,是更艰巨的涤荡与重建。而他这块“磐石”,将在这惊涛骇浪后的黎明,磨砺出更加耀眼、也更加坚不可摧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