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西三F12区域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口。顶板的呻吟声越来越密集,粉尘如同浓雾,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岩壁簌簌掉下大块的碎石。时间在巨大的噪音和死亡的压迫感中飞速流逝。
“王专员!不能再等了!这里随时会塌!”一名安保人员焦急地吼道,试图将紧贴在缝隙口的王磊拽离危险区域。
王磊的手臂如同焊死在岩壁上,纹丝不动。他矿灯的光束死死钉在那条狭窄、通向地狱的缝隙口。成像探头传回的画面上,那两个蜷缩在疯狂震动的巷道尽头、仍在绝望敲击设备底座的身影,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眼睛。恒远矿建的钢印,散落的矿石,断裂的电缆——这就是三年来被深埋地底、用鲜血和谎言浇灌出的毒瘤!
“抢险队!报告位置!”王磊的声音透过防爆对讲机,在巨大的噪音中撕开一道缝隙,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令。
“报告!已抵达预定区域!正在清理外围矸石!顶板不稳!落石太多!需要时间!”对讲机里传来抢险队长带着剧烈喘息和金属刮擦背景音的嘶吼。
“没有时间了!”王磊斩钉截铁,“启用b方案!从东翼废弃运输巷斜切!坐标已同步!那里岩层相对完整!给我凿开一条生命通道!快!”
命令被毫不犹豫地执行。地面指挥中心,陈志远盯着屏幕上代表抢险队位置的光点以决绝的姿态扑向新的坐标点,脸色凝重如铁。他抓起专线电话,声音冰冷得能冻裂空气:
“审讯室!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三分钟内,我要知道孙启明在西三那条幽灵巷道里安插的人是谁!设备是谁操作的!还有没有其他同伙!否则,你们就准备去井下跟抢险队一起挖!”
电话那头传来审讯负责人近乎窒息的应答。时间,成了最昂贵的奢侈品,每一秒都是用生命在兑换。
矿务局大楼顶层,局长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紧闭。钱伟明坐在宽大的皮椅里,面如死灰。窗外,矿区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他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桌上,那份省纪委工作组要求他“协助说明情况”的通知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触碰。
他颤抖着手,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却从未如此恐惧的号码。几声忙音后,电话被接通,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领导…西三…西三下面…被…被发现了…”钱伟明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王磊…王磊带人下去了…抢险队也过去了…陈志远…陈志远在逼供…孙启明怕是扛不住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的寂静,让钱伟明感觉像是被架在油锅上煎熬。终于,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可怕: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可是…可是那设备…还有里面的人…”
“设备?什么设备?钱局长,你在说什么?”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警告,“恒远矿建三年前就完成了封闭工程,验收合格,档案齐全。哪里来的设备?至于井下作业面出现地质异常,那是天灾,是长山矿安全管理的历史欠账,是周铁山、王磊他们履职不力!跟你钱伟明有什么关系?跟矿务局基建处有什么关系?跟孙启明一个退了休的老同志,又有什么关系?”
钱伟明握着话筒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听懂了。这是要彻底切割!把一切推给“天灾”,推给“历史”,推给下面的人!孙启明,甚至包括他自己,都将成为被抛弃的棋子!
“领导…我…我…”他想辩解,想求情,喉咙却像被扼住,发不出声音。
“做好你自己的事。”电话那头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该签的字签好,该说的话说圆。其他的,组织上自有公断。记住,言多必失。”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钱伟明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颤抖着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枚他无比熟悉的、沉甸甸的长山矿务局公章。他拿起公章,看着那象征着权力和责任的鲜红印记,手抖得更加厉害。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使,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关于“西三采区地质构造复杂,存在历史性未知隐患”的“情况说明”,将公章重重地、带着一种绝望的狠劲,盖了下去!
鲜红的印油在纸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井下,东翼废弃运输巷。
“通了!通了!”一声嘶哑的狂喜吼叫穿透了震耳欲聋的噪音和弥漫的粉尘!
抢险队员用液压破碎锤和风镐,硬生生在相对稳固的岩壁上凿开了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矿灯光束射入,瞬间照亮了隔壁幽灵巷道里弥漫的粉尘和那两个蜷缩在角落、几乎被落石掩埋的身影!
“快!救人!”抢险队长第一个钻了过去。
与此同时,指挥中心。
“陈主任!孙启明开口了!”专线电话里传来审讯负责人激动的声音,“他承认知道那条废弃巷道被恒远矿建利用!操作设备的是恒远矿建从外地雇的‘黑工’,由一个绰号‘老猫’的工头直接控制!设备是他们私自安装的!孙启明负责提供掩护和通风孔道信息!但他咬死是恒远矿建单方面行为,他只是收钱行方便!他提到了钱伟明!说钱伟明当年在封闭工程验收上‘高抬贵手’,暗示恒远矿建打通了钱伟明的关系才拿到工程!”
“钱伟明!”陈志远眼中寒光爆射,“立刻控制钱伟明!搜查他的办公室!特别是所有涉及三年前封闭工程的签字文件!”
命令下达的同时,陈志远的目光死死盯住指挥中心的主屏幕。屏幕上,抢险队员正小心翼翼地将两个浑身煤灰、几乎虚脱的矿工从狭窄的洞口拖拽出来!其中一个瘦小的矿工,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用来敲击求救的撬棍!而就在他们身后,那台印着“恒远矿建”商标、被粗大钢索固定在岩壁上的小型选矿机组,在矿灯下露出了狰狞的全貌!
“稳住顶板!把那台设备给我完好无损地拆下来!那是铁证!”陈志远对着话筒吼道。
然而,就在抢险队员准备着手拆卸那台罪证机器时——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震动都要猛烈、如同地底巨兽咆哮的巨响,猛地从F12核心区域传来!
整个指挥中心的屏幕瞬间被刺目的红光淹没!代表顶板应力和位移的曲线如同失控的火箭般垂直飙升!西三区域多个监测点信号瞬间中断,变成一片代表失联的灰色!
“糟了!大面积冒顶!”技术组长失声尖叫,声音带着绝望!
井下,刚刚被救出的两个矿工和抢险队员被剧烈的震动掀翻在地!粉尘如同海啸般从新凿开的洞口和F12方向狂涌而来!巨大的岩石撕裂、垮塌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那台刚刚暴露在灯光下的“恒远矿建”设备,瞬间被崩塌的碎石和烟尘吞噬!
“撤!快撤!放弃设备!全员撤离!”王磊在通讯频道里的嘶吼声被淹没在崩塌的巨响中!
矿部大楼,钱伟明的办公室门被猛地撞开!省纪委的工作人员如猛虎般冲入!
“钱伟明!跟我们走!”
钱伟明面无人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冲进来的人,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份盖着鲜红公章、墨迹未干的“情况说明”,脸上露出一丝惨然又诡异的笑容。他猛地抓起桌上锋利的拆信刀,在纪委人员扑到之前,狠狠朝着自己左手掌心划了下去!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印有鲜红公章的文件上,与未干的印油混合在一起,晕开一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啊!”冲在最前面的纪委干部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残惊得动作一滞。
钱伟明握着流血的手掌,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声音嘶哑地喊道:“我…我签字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这…这文件…脏了…作废!作废了!”
地底的崩塌声隐约传来,桌上的文件被鲜血和印油污染。公章下的血痕,与井下被掩埋的罪证,在毁灭的轰鸣中,构成了一幅官场褶皱深处最血腥、最肮脏的图景。风暴的中心,从地底直冲云霄,将所有人都卷入了无法逃避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