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渤海湾黑得如同墨瓮,李震站在改装过的艨艟舰首,任海风将青袍吹得猎猎作响。
这位平日埋首案牍的武官,此刻眼中闪烁着与书生气质迥异的锐光,他手中不是惯持的毛笔,而是架改良过的指南车——磁针在琉璃罩中疯狂旋转,指向沙岛方向诡异的强磁区。
“禀少监,潮位开始退了。”老舵工沙哑的嗓音带着忧虑,“按常理此刻该是平潮期...”
李震抚摸着船舷上新装的“拍杆”,这不是传统的巨木,而是用渔帮提供的弹性海柳木所制,顶端装着带倒钩的铁网——专门为对付高句丽的铁甲舰设计。
“不比常理。”他轻声道,“今日我们按曹老海巫的《逆潮歌》行事。”
突然,远方沙岛升起三道血色烽火。了望塔上的兵士惊呼:“高句丽人点燃了狼烟!他们在烧我们的粮仓!”
李震却露出奇异微笑:“果然如此。”他展开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绘着诡异的潮汐曲线,“金法敏唯有在朔望大潮时才能施展巫术,今日是他最虚弱之时。”
舰队悄然驶入一片看似暗礁密布的水域。船底忽然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官兵们面色发白,却见船速丝毫不减——原来水下暗礁早已被渔帮暗中炸平,留下的痕迹不过是迷惑敌人的假象。
“少监神机!”副将惊叹。李震摇头:“非我之能。”他指向船尾某个正在调整帆索的渔家少年,“是这些‘海猴子’三代人积攒的水文秘录。”
当第一缕曙光刺破海平线时,唐军舰队已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沙岛西侧。这里本该是水位最浅的滩涂,此刻却因反常潮汐露出条隐藏水道——正是曹云父亲当年为避税开辟的秘密航路!
沙岛守军发现唐舰时已然太晚。
高句丽主将金法敏站在箭楼上,手中的铜镜疯狂反射晨光:“放火箭!让他们葬身火海!”
但预想中的火攻并未奏效。唐舰帆面竟然涂着厚厚海泥,火箭钉上去即刻熄灭。更诡异的是,所有唐舰都在船首架起奇怪的竹管——那是渔帮捕鲸用的喷水筒,此刻喷射出的却是黏稠的黑油!
“猛火油?!”
金法敏脸色骤变,这种辽东特产的火油本该严密管控,怎会出现在唐军手中?他还不知道,昨夜已有三艘渤海公的“盐船”被渔帮劫持,船上满载的正是走私的火油。
李震令旗挥动,无数着火的箭矢射向油面,海面顿时燃起冲天烈焰。但火势并未蔓延向唐舰,反而被某种无形力量推着涌向沙岛——老舵工们利用对洋流的了解,故意制造出逆向火潮!
“海神发怒了!”高句丽军中响起恐慌的呼喊。他们看见燃烧的海浪竟组成狰狞的龙形,扑向岸边的防御工事。这其实是李震根据海市蜃楼原理,用铜镜反射制造的幻象。
金法敏急令巫师作法,那个披发纹身的国师刚登上祭坛,突然惨叫倒地——眉心插着支奇怪的箭矢,箭翎是用夜光贝打磨而成。三里外的礁石上,曹云缓缓收起改进过的擘张弩,贝壳弩机在晨光中泛着冷芒。
失去巫术掩护的高句丽舰队顿时大乱。唐军新型拍杆大发神威,带倒钩的铁网缠住敌舰桅杆,力士们转动绞盘竟将整艘船掀翻!这是李震从渔民拖网中获得的灵感。
正当唐军高歌猛进时,沙岛东侧突然杀出支奇兵。五艘造型怪异的三桅快船切入战场,船首像竟是咆哮的黑蛟——浪里蛟部的海匪来了!
“果然现身了。”李震不慌不忙打出旗语。埋伏在暗礁区的渔帮战船同时升起雷公旗,船首架着的不是弓弩,而是巨大的捕鲸叉!
海匪头目狂笑:“就凭这些破鱼叉...”
话音未落,捕鲸叉突然爆射出漫天铁蒺藜——竟是改装过的雷霆弩!原来李世民特许李震调动了将作监的最新军械,却伪装成渔具运输。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水下,无数渔家子弟赤膊潜入海底,用特制的陶罐在敌舰底部爆破。这不是寻常火药,而是混合海藻的石灰炮,遇水产生剧烈沸腾,竟将舰船生生抬出水面!
金法敏见大势已去,乘小艇欲逃往公海。忽然艇底传来骇人的撞击声,整艘艇被某种巨力掀翻——黑暗中浮现出覆盖藤甲的怪船,船首站着个戴雷公面具的独眼老人。
“曹老大?!”金法敏惊骇欲绝,他分明记得去年亲手将老海巫沉海!
老人掀开面具,露出满是烧伤的脸:“某乃曹敬宗副将赵胥,今日特来讨还血债!”原来当年沧州折冲府校尉早已暗中培养替身,真身一直潜伏在渔帮中。
战局已定,李震却皱起眉头。他发现俘虏的高句丽军官佩刀上,竟刻着长安东市刀匠的徽记。更蹊跷的是,几艘海匪快艇的吃水线显示,他们来时竟载着重物...
“立即搜查所有敌舰底舱!”文官突然厉声下令,“重点查证压舱石!”
亲兵砸开底舱时都惊呆了。所谓“压舱石”竟是整块的银锭——户部丢失的江淮盐税银!
银锭在晨光下刺得人眼疼,李震抚摸着银块上清晰的“天策元年”刻印,那是李世民刚即位时重铸的税银标记。所有银锭都被巧妙地伪装成压舱石,若不是他熟知漕运账目,根本看不出这些“石头”的重量异常。
“浪里蛟部不过是幌子。”李震喃喃自语。
他快速测算银锭总量,心跳骤然加速——这几乎是去年整个淮南道的盐税收入!高句丽人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运走如此巨款,除非...
“立即提审金法敏!”
文官的声音首次出现急迫,但当亲兵冲进临时牢房时,只见那位高句丽国师七窍流血而亡,指尖蘸血在墙上画着奇怪的符号——浪纹环绕着蛟龙,正是东宫卫率的暗记!
李震猛地想起什么:“快查今日潮汐记录!”当看到朔望大潮的数据时,他脸色骤变,“不好!他们的目标是盐场!”
果然,烽火台传来紧急讯号——三十里外盐场方向升起告急狼烟,但此刻唐军主力皆陷在沙岛战场,根本来不及回援。
“少监,是否抽调前锋营...”副将话音未落,李震突然看向那些停泊的渔帮小船:“不必抽调。让我们给敌人演场‘鱼群吞鲨’的好戏。”
半个时辰后,盐场外的海面出现诡异景象。数百艘小渔船看似慌乱地逃窜,船尾都拖着长长的渔网。追袭而来的高句丽运银船队见状大笑,毫不防备地冲入渔阵。
突然所有渔船同时翻转渔网——网中根本不是鱼获,而是浸透火油的稻草人!火箭落下瞬间,海面燃起一道火墙。更绝的是渔船故意凿沉自己,形成人工暗礁带,将大舰彻底困住。
藏身礁石后的李震露出微笑。这招“火鱼阵”是他从曹云讲述的渔民传说中化用而来,没想到真能奏效。
盐场内的战斗却陷入胶着。高句丽死士占据着盐井深处的制高点,弩箭精准得可怕。唐军数次强攻都被打退,尸体堵塞了通道。
“他们的箭矢用不完吗?”副将焦急道。李震仔细观察箭矢轨迹,忽然发现异常——每次弩箭发射后,井壁都会传来细微的机括声!
文官冒险抵近观察,终于发现奥秘:盐井侧壁暗藏输送管道,敌人通过巧妙的滑轮装置正在补充箭矢!这根本不是临时防御,而是精心设计的军工体系。
“取盐场图来!”李震命令。
当巨大的《曹妃甸盐场勘测图》展开时,他倒抽冷气——整个盐场地下管网纵横,俨然是座巨型迷宫。更可怕的是,某些通道标注着前隋官印,显然已修建多年。
曹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知道有条近路。”少女脸色苍白却眼神灼灼,“阿爹当年为避苛税,带我们挖过逃生密道。”
在她的指引下,唐军通过卤水管道潜入敌后。当高句丽射手发现时已然太晚,渔帮特制的渔网弩从天而降,将敌人缠成粽子投入盐池。
在最深处的盐洞里,他们发现了更惊人的秘密:整箱的东宫文书,详细记录着通过盐场走私军械的账目;还有与高句丽往来的密信,用的竟是太子洗马的官印!
李震忽然注意到某箱信笺的特殊用纸——那是江南特产的云纹笺,唯有皇室成员才能使用。而信中提到的“龙首原之约”,分明指向某个惊天阴谋...
正当众人清点证物时,盐井突然剧烈震动,巨大的闸门轰然落下,将出口彻底封死!
“是自毁机关!”老盐工惊呼,“这帮疯子要活埋我们!”
危急时刻,曹云触摸井壁某处盐雕。看似装饰的晶石突然旋转,露出隐藏的暗格——里面竟是套精密的潮汐传动装置!少女(曹云侍女)快速拨动齿轮,闸门上升速度骤然减缓。
“只能撑半炷香!”她额头沁出汗珠。
李震却盯着传动装置出神:“这机括力量来自潮汐...那么反向利用的话...”他突然拔出佩剑卡住主齿轮,“快找其他出口!”
在少女回忆的指引下,他们推开某处岩壁,露出条狭窄的水道。众人依次潜入时,李震故意落在最后。他将重要文书塞进防水油囊,却将空白账册留在原处——还在页角悄悄撒下特制的荧光珍珠粉。
当最后一人离开盐洞时,闸门轰然闭合。高句丽人很快冲进来,带头者竟是穿着唐军服饰的官员!那人仔细查验留下的假账册,满意地点头:“很好,证据链完整了。”
他们没注意到,黑暗中有夜光贝悄悄记录着一切。更没发现某具“尸体”袖中藏着军情司特制的留声铜管...
同日深夜,李世民收到密报,当他看到贝壳钗中提取的证物清单时,忽然对空气轻笑:“好个李震,这出‘金蝉脱壳’唱得妙极。”
海风吹动殿角风铃,恍若遥远渤海传来的渔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