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在状若疯虎的刘黑闼和面如死灰的凌敬之间剧烈摇摆。
撤?三十万大军溃退,后果不堪设想!战?粮草断绝,强攻坚关,无异于飞蛾扑火!一股从未有过的、深沉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住了他的心脏。
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帐外陡然传来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巨大喧嚣!哭喊声、怒骂声、惊呼声、兵器碰撞声、马匹嘶鸣声,如同沸腾的油锅被猛地泼进冷水,轰然炸裂开来!整个大营仿佛瞬间被投入了地狱!
“怎么回事?!”窦建德和刘黑闼同时厉声喝问。
一个亲卫连滚爬爬地撞入帐中,头盔歪斜,满脸惊惶:“报——大王!营…营啸!西营…西营炸营了!”
“炸营?!”
“是…是剑门关溃兵!不知从哪里涌进来几百个王世充的溃兵!浑身是血,疯了一样哭喊…说剑门关破了!王世充被俘了!还说…还说青城烧成了白地!粮食全没了!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死人…弟兄们…弟兄们听了…全都…全都疯了!”亲卫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声凄厉绝望到极点的嘶嚎穿透营帐,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没活路了!青城烧光了!粮道断了!洛阳也完了!跑啊——!”
“轰!”
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积聚了数日的恐慌、饥饿、绝望,在这一刻被洛阳溃兵带来的血淋淋的噩耗彻底点燃!
炸营!恐怖的营啸如同燎原的瘟疫,以西营为原点,疯狂地向着整个连绵二十余里的夏军大营席卷而去!
青城焚天的余烬尚未冷却,焦糊与血腥的气息混合着永济渠水汽,弥漫在黎明前的薄雾中。
吴战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将最后一点硬得硌牙的肉干碎肉干咽下。他伏在一处可以俯瞰大片河滩与官道的丘陵密林边缘,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扫视着脚下那片被恐慌撕裂的夏国腹地。
青城大火,只是开始。
小将军交付的使命,是彻底扼死窦建德的喉咙。吴战和他的四十九个兄弟,却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小队,并未选择撤回虎牢邀功,而是如同附骨之蛆,死死钉在了夏军溃逃的必经之路——永济渠沿线。
“头儿,看!‘鱼’来了!”宋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狩猎前的兴奋,指向下游河湾处。
一支由二十几辆破旧大车组成的队伍,正沿着泥泞的河岸官道艰难前行。车上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虽然盖着油布,但那股熟悉的、在青城闻够了的粮食气味,依旧随风飘来。
押送的夏军士兵只有五十余人,个个神情疲惫麻木,队伍拉得很长,毫无警惕可言。显然,这是某个前线小营盘在绝望中派出,试图冒险从后方残存的零星仓点搜刮最后一点救命粮的运输队。
“散开!老规矩!”吴战方眼中寒芒一闪,几个手势无声打出。
数十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河滩芦苇丛、路旁沟壑、乱石堆后悄然散开,无声地包抄过去。
当运输队行至一处芦苇茂密、道路狭窄的河湾时,苏定方猛地一挥手!
“嘣嘣嘣嘣——!”
低沉而密集的机括声骤然响起!如同死神的狞笑!
数十道乌光撕裂薄雾!精准、狠辣、无声!
“噗噗噗噗!”
押运的夏军士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咽喉、后心、太阳穴…瞬间绽开致命的黑点!惨叫声被扼杀在喉咙里,身体像被割倒的麦子般齐刷刷倒下!只有少数几个走在队伍最前和最后的士兵惊觉回头,脸上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扭曲!
“敌袭!唐……”呼喊戛然而止!几支精准的弩箭瞬间将其钉死在原地!
整个袭击过程不到五息!河湾重归死寂,只剩下车轮在泥泞中空转的“吱呀”声和几匹受惊骡马的悲鸣。
队员们如同幽灵般现身,迅速控制住骡马,掀开油布,成袋的粟米、麦子暴露出来。
“搬!”吴战冷酷下令。
队员们立刻动手,将大半粮食迅速搬下大车,抛入湍急浑浊的永济渠中!雪白的米粒、金黄的麦粒如同瀑布般倾泻入河,瞬间被浑浊的河水卷走、吞噬。
“留两车。”吴战指着剩下的粮食,“堆在路中间,泼上猛火油!”
火焰腾起!两车粮食在官道中央化作巨大的火炬!浓烟滚滚,直冲云霄!这不仅是对物资的毁灭,更是对溃逃夏军心理的致命一击——看!连这最后的希望,也被唐军无情焚毁!
“走!”吴战毫不停留,带着小队再次没入河岸的芦苇荡深处,只留下官道上熊熊燃烧的粮车和几十具渐渐冰冷的尸体,成为后来者触目惊心的路标。
数日后,汜水上游,一处通往夏军几个重要水源地的岔路口。
夜色如墨。
吴战小队如同融入黑暗的壁虎,潜伏在路旁陡峭的山崖之上。
下方,是一个夏军设立的小型哨卡,驻守着大约一队士兵,扼守着通往几处山泉溪流的关键隘口。篝火在哨卡旁跳动,映照着士兵们疲惫而焦虑的脸庞。远处,隐隐传来夏军大营方向持续不断的、如同海潮般的喧嚣——那是饥饿和恐慌在三十万人中发酵的哀鸣。
“水…水卡…”一个新兵舔着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头儿,窦建德快渴疯了?”
吴战没说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下方。
水,现在和粮食一样,是夏军的命脉。秦王密令的最后一步,便是让这命脉,也流淌起致命的毒液!
“马在岭!”吴战声音低沉,“看到那几口大水缸了吗?还有那个取水的木桶?”
妈在灵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哨卡旁的空地上,摆着几口巨大的陶缸,旁边放着打水的木桶和木勺。显然,这里是守卡士兵的取水点,也是为偶尔路过的小股部队提供饮水的地方。
“嗯。”马在岭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你的箭,够得着吗?”吴战询问道,因为距离超过一百二十步,且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