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下他,”吴战声音冰冷,“船形、人数、装备、那个头目的特征、还有…这粉末。传信给其他各组,重点标注‘鬼见愁’水道这支‘泥鳅’。”
与此同时,在豆子岗腹地一片被厚重芦苇环绕的隐秘水湾。
窦建德在刘黑闼和凌敬的陪同下,立于一条简陋的木筏上。他伤势稍愈,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视着眼前这片他最后的堡垒。
木筏前方,五十名“泥鳅营”精锐如同标枪般挺立在齐膝深的水中。他们浑身泥浆,背负毒弩,眼神冰冷麻木,身上散发着一种混合着水腥、腐泥和淡淡血腥的死亡气息。
为首者,正是吴战在“鬼见愁”遭遇的那个目光如鹰的汉子——泥鳅营都尉,韩冲。
“禀大王!”韩冲的声音嘶哑低沉,毫无波澜,“西线‘阎王漩’至‘断魂滩’,新布‘阎罗网’十二处,‘毒龙签’二十三处。东线‘野狐渡’外围,新增‘鬼打墙’三处,配合‘水鬼铃’预警。北面‘蛤蟆塘’深水区,沉‘石炮’七座,专破大船龙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唐狗斥候,七日内犯境十一波,共计五十三人。生擒三人,余者…尽数诛杀填沼。缴获战马十一匹,皮甲、弓弩、横刀若干。尸首…皆按老规矩,沉入‘化尸潭’。”
“好!”刘黑闼听得血脉贲张,忍不住低吼一声,看向韩冲的目光充满了激赏,“韩都尉!干得漂亮!让那帮唐狗崽子有来无回!”
窦建德缓缓点头,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他目光扫过韩冲和他身后那群沉默如铁的“泥鳅”,最后落在木筏边浑浊的水面上。那里,漂浮着几片被水流冲来的、染着暗红色血迹的唐军皮甲碎片。
“韩冲,”窦建德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洞悉危机的敏锐,“唐狗的斥候…近来可有异常?”
“回大王,确有些…蹊跷。有几处陷阱,似有被小心探查、避开的痕迹,却未触发。几队唐狗斥候的行进路线…也过于谨慎,如同…知道哪里是死地。而且…”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昨夜在‘蛤蟆塘’伏击一队唐狗时,属下隐约感觉…除了那队明面上的斥候,暗处…似乎还有眼睛盯着。但雾气太重,无法确定。”
窦建德和刘黑闼的脸色同时一沉!凌敬的眉头更是紧紧锁起。
“还有眼睛?”刘黑闼握紧了拳头,“难道是…唐军又派了更厉害的好手进来?”
窦建德缓缓摇头,目光变得无比幽深,如同蕴藏着风暴的泥潭:“不…未必是唐军大队。恐怕…是跟着我们尾巴进来的…‘老朋友’。”
他想起了青城那场焚尽粮草、断他生路的冲天大火,想起了那支如同附骨之蛆、手段狠辣精准的唐军小队!秦王李世民…果然没打算让他在这泥潭里安生!
“传令!”窦建德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泥鳅营!即刻起,分出一半精锐,组成‘猎影队’,由韩冲亲自统领。任务变更:猎杀一切非我部所属、擅入豆子岗的可疑踪迹!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他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受伤的毒龙亮出了最致命的獠牙:“给孤…把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一只只…挖出来!”
韩冲眼中瞬间燃起嗜血的战意,猛地抱拳:“诺!属下…定让那些鬼祟之徒,有眼无珠,有来无回!”
豆子岗的夜,变得更加深沉而危险。
吴战伏在“蛤蟆塘”边缘一处散发着恶臭的烂泥潭边,借着几丛茂盛蒲草的掩护,将一支特制的空心芦苇管极其缓慢地探入浑浊的水面之下。芦苇管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用鱼鳔特制的、可以传导水下声音的简易听筒。
水底的声音被放大传入耳中:沉闷的水流涌动声、鱼虾游动的细微声响…还有…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咔哒…咔哒…”声,如同某种机括在缓缓转动!
是韩冲所说的“石炮”,吴战瞬间判断,他在记录簿上快速勾勒出声音来源的大致方位和水深标记。
突然!
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破水声自身后左侧的芦苇丛中传来!几乎同时,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杀意的危机感如同钢针般刺入吴战的后颈!
有埋伏!猎杀者!
吴战身体反应快于思维!他猛地向右侧的烂泥潭中翻滚,动作迅猛而狼狈,带起大片恶臭的泥浆!
“噗!噗!噗!”
三支通体黝黑、泛着幽蓝死光的弩箭,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和肩胛,狠狠钉入他刚才潜伏的位置,箭簇深深没入泥中,尾羽兀自颤抖!
“在那里!”一个嘶哑低沉的吼声自芦苇丛中响起!几条浑身裹满泥浆、如同泥塑鬼魅般的身影猛地扑出,手中淬毒的短刃在微弱星光下划过致命的寒芒,直取翻滚中的苏定方!
千钧一发之际。
“头儿!”右侧不远处的芦苇丛中,一人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同时,数道乌光撕裂黑暗,是他和另一名队员的双臂同时抬起,手腕同时下压,精准地射向扑出的“泥鳅营”杀手!
“噗嗤!啊!”
一名“泥鳅”被弩箭贯胸,惨叫着栽倒,另外两人动作一滞,瞬间也命丧黄泉。
“撤!”吴战借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毫不犹豫地低吼,同时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皮囊猛地砸向追兵!皮囊破裂,大量刺鼻的、混合着硫磺和辛辣草灰的粉末瞬间弥漫开来,严重干扰了视线和嗅觉!
三人如同受惊的水鸟,借着粉末的掩护和熟悉的地形,瞬间没入茂密的芦苇荡深处,消失不见。
韩冲的身影出现在追兵身后,他冷冷地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和弥漫的刺鼻粉末,又望向吴战等人消失的方向,眼中没有丝毫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杀意。
他蹲下身,捡起苏定方遗落在泥潭边的那支特制听筒芦苇管,手指摩挲着那光滑的切口和精密的鱼鳔构造。
“找到你们了…”韩冲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
他缓缓站起身,将芦苇管狠狠捏碎:“发信号!‘猎影’撒网!东南‘蛤蟆塘’至西北‘乱葬沟’…拉网式清剿!一只耗子…也别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