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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云压境。

无间花庭那由枯木与妖花交织而成的巨大屏障之外,天地失色。铅灰色的浓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云层中翻滚着不祥的墨绿与暗红,那是高浓度污染灵能汇聚的异象。沉闷的雷鸣并非来自天空,而是源于大地——无数形态扭曲的污染源兽,正踏着令大地震颤的步伐,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猩红的眼瞳汇成一片移动的血海,贪婪地锁定着花庭内盎然的生机。

更令人心悸的,是混杂在源兽潮中,那些身着残破“净”字袍服的身影。净化派的残党,他们非但没有在之前的溃败中消亡,反而与这些本该是他们死敌的污染源兽同流合污,驱动着简陋却恶毒的法器,将一道道蕴含腐蚀性能量的光柱,持续轰击在花庭的屏障之上。

屏障光幕剧烈波动,枯木虬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妖艳的花朵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撞击,都有细碎的木屑和花瓣从空中飘落,尚未落地,便被溢散的污染气息侵蚀成灰。

“左翼!左翼‘蚀骨藤’阵列能量过载!需要支援!” 一名半污染者士兵嘶声呐喊,他的手臂已部分木质化,却依然紧握着由活化荆棘制成的长枪。

“阵法师!维持‘净尘灵光’!绝不能让污染突破内层符阵!” 遗尘谷主,这位昔日研究污染、如今守护花庭的长者,须发皆张,亲自镇守在主阵眼。他双手结印,磅礴的灵力注入脚下阵盘,试图稳定岌岌可危的防线。但敌众我寡,污染潮汐一波强过一波,他嘴角已渗出一缕暗金色的血液,那是灵力透支、道基受损的征兆。

苏清漪站在内城一处较高的露台上,曾经的仙宗骄女,如今面色苍白,衣裙沾染着污渍与血痕。她看着城外那绝望的景象,听着震耳欲聋的咆哮与屏障的哀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曾几何时,她以为攀上林风,依附净化派,就能保全家族,走上光明仙途。可现实给了她最残酷的耳光。林风道废,净化派将她视为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家族在得到短暂喘息后,因失去利用价值而被弃如敝履,甚至因她曾与荆青冥的关联,反而遭到了更严厉的清算与排挤。走投无路之下,她带着仅存的几名忠仆,狼狈逃入这曾被她不齿的“污秽之地”,祈求庇护。

荆青冥甚至没有见她。是遗尘谷主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个赎罪的机会——照顾那些在污染中失去亲人、自身状态也不稳定的孩童。

“苏姐姐…我们…会死吗?” 一个稚嫩而颤抖的声音拉回了苏清漪的思绪。她低头,看到一个小女孩紧紧抱着她的腿,女孩脸上有着淡淡的灰色纹路,那是轻度污染的标志,眼瞳里充满了对城外恐怖景象的恐惧。

苏清漪心中一痛,蹲下身,轻轻擦去女孩脸上的泪痕和污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不会的,念儿别怕。花庭…会保护我们的。”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屏障的裂纹正在肉眼可见地蔓延。

“可是…屏障要碎了…” 另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指着天空,声音带着哭腔。

苏清漪抬头,只见屏障光幕上一道巨大的裂痕骤然炸开,如同破碎的琉璃。浓郁的污染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

“内城符阵,启!” 遗尘谷主咆哮着,启动了第二道防线。无数闪耀的符文从地面升起,交织成网,勉强挡住了第一波污染冲击。但随之而来的,是如同蝗虫般从缺口涌入的低阶飞行源兽,以及顺着破口攀爬而上的、形态更加狰狞的地面源兽!

真正的短兵相接开始了!

枯木卫沉默地迎上,它们没有生命,不知恐惧,挥舞着坚逾精钢的枝干,将一头头源兽砸碎、抽飞。但源兽的数量实在太多,且污染对枯木卫的材质也有缓慢的侵蚀作用。不断有枯木卫在围攻下肢解崩碎,化作一地枯槁的残骸。

被污染者们组成的战阵是第二道血肉防线。他们怒吼着,运用着在花庭中新学会的、有限度引导体内污染力量作战的技巧,与源兽厮杀在一起。不断有人倒下,或被源兽撕碎,或因为力量失控而瞬间异化成新的怪物,转而攻击身边的同伴,引发更大的混乱。

“稳住阵型!不要慌乱!优先击杀异化者!” 遗尘谷主的声音如同洪钟,试图稳定军心,但他自己也被几名净化派长老缠住。那些长老眼神狂热而偏执,口中高呼着“净化污秽”,出手却比源兽更加狠辣无情。

战场瞬间陷入了极度混乱的绞肉机状态。每分每秒都有人死去,鲜血与污染的粘液混合在一起,浸透了花庭的土地。

苏清漪将孩子们护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柄简陋的法剑。一头形似猎犬、却长着骨刺尾巴的源兽突破了前方战线,猩红的目光锁定了这几个看似弱小无助的目标,低吼着扑了上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苏清漪下意识地闭眼,将孩子们紧紧搂住。

预想中的撕裂剧痛并未到来,反而听到一声沉闷的撞击和源兽的哀嚎。她猛地睁开眼,看到一名脸上有着狰狞伤疤的半污染者士兵,用身体挡在了她们面前,他的长枪刺穿了源兽的脖颈,但源兽的利爪也在他胸膛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带…孩子…走!” 士兵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猛地推开源兽尸体,转身继续迎向新的敌人,背影踉跄却坚定。

苏清漪怔住了。这个她曾经视作“怪物”的人,用生命保护了她和孩子们。

“苏姐姐!那边!又有怪物来了!” 孩子们的惊叫让她回过神来。更多的源兽注意到了这个防御薄弱的角落。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深沉的愧疚与责任,涌上苏清漪的心头。她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这些无辜的孩子因她曾经的错误而陪葬!

她站起身,将孩子们推到一处相对坚固的残垣断壁后,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法剑。虽然灵力远不如从前纯净,虽然剑法生疏,但她毕竟是曾经仙宗的天之骄女。

“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出来!” 她对孩子们喊道,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最近的战团。

剑光闪动,带着一丝决绝的凄艳。她不再去想什么仙途大道,不再去计较个人得失,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守住这里,为孩子们,也为那个士兵用生命换来的片刻喘息。

她的加入,稍稍缓解了局部压力。但个人的力量,在这样规模的战争中,如同杯水车薪。

屏障的破口在不断扩大,更多的敌人涌入。花庭的防线,正在被一步步压缩,推向崩溃的边缘。

绝望,如同城外的浮云,浓得化不开。

花庭内部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街道不再是街道,而是血肉与枯枝纠缠的杀戮场。遗尘谷主独战三名净化派长老,虽凭借对污染力量的深刻理解和远超常人的修为暂时不落下风,但灵力消耗巨大,落败只是时间问题。普通的半污染者士兵和枯木卫在潮水般的攻势下伤亡惨重,防线节节后退。

苏清漪衣衫褴褛,发髻散乱,白皙的脸颊上沾染着血污。她机械地挥动着法剑,手臂酸麻沉重,灵力几近枯竭。若不是偶尔有其他的半污染者士兵在危急时刻援手,她早已倒下。她亲眼看到不久前还和她并肩作战的一名年轻士兵,被一头巨型源兽生生咬成两截;也看到一名失控异化的同伴,在最后关头咆哮着扑向敌群自爆,与数名敌人同归于尽。

这炼狱般的景象,彻底击碎了她过去对“力量”和“正道”的所有幻想。在这里,没有仙风道骨,没有优雅从容,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生存搏杀。所谓的“净化”,带来的只有毁灭,而这片被斥为“污秽”的土地上,却有人在用生命守护着微弱的希望。

“去内城核心!保护‘净尘花苞’!” 遗尘谷主的声音带着嘶哑和急迫,传遍战场,“花苞若毁,内城符阵将彻底失效!花庭就完了!”

苏清漪心中一凛。她知道“净尘花苞”,那是荆青冥离开前,以自身力量结合花庭核心培育出的奇异植物,能缓慢释放净化波动,是维持内城符阵、抵御污染侵蚀的关键,也是花庭最后的心脏。

显然,敌人也清楚这一点。一股强大的气息骤然锁定内城核心方向,那是净化派一位一直未出手的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手中托着一枚光芒刺目的宝珠,正是专门针对净化类法阵的破阵利器——“陨星珠”!

“阻止他!” 遗尘谷目眦欲裂,想要抽身拦截,却被另外两名长老死死缠住。

数名忠勇的半污染者奋不顾身地扑向那名持珠长老,但还未近身,就被宝珠散发的灼热净化光芒烧成焦炭!

持珠长老脸上露出残忍而虔诚的笑容,将磅礴灵力注入“陨星珠”,宝珠光芒大盛,如同一轮小太阳,即将投向内城核心那株微微摇曳、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净尘花苞!

千钧一发之际!

“休想!”

一声清叱,一道身影竟逆着那令人窒息的净化光芒,冲了上去!是苏清漪!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或许是愧疚,或许是这些日子与孩子们、与这些“怪物”们相处产生的羁绊,或许仅仅是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她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连同某种决绝的意志,灌注于手中那柄已出现裂纹的法剑之上。

剑身亮起刺目的白光,不再是仙宗的清冷剑罡,而是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炽烈!她使出的,竟是苏家秘传的、与敌偕亡的禁术——“焚心一剑”!

“螳臂当车!” 持珠长老冷哼一声,陨星珠的光芒略微偏转,扫向苏清漪。

“轰!”

剑光与宝珠光芒狠狠撞在一起!苏清漪的法剑瞬间寸寸碎裂,她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鲜血狂喷,重重砸落在内城核心区域边缘,气息奄奄。

然而,她这舍命一击,终究是迟滞了陨星珠的投掷片刻,并且其燃烧生命爆发的力量,短暂干扰了宝珠的能量运转。

就是这宝贵的片刻!

“苏姑娘!”

“保护花苞!”

附近的士兵们被苏清漪的壮烈所激励,红着眼眶,发出怒吼,更加疯狂地阻击周围的源兽和净化派弟子,用血肉之躯为内城核心筑起一道短暂的屏障。

持珠长老脸色阴沉,正要再次催动陨星珠。

突然,整个花庭的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不是源兽践踏的那种混乱震动,而是某种深沉、有序的脉动,仿佛大地的心脏在苏醒。

紧接着,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花庭各处,那些由荆青冥亲手栽种、平日看似寻常的妖艳毒花,此刻仿佛接到了无声的指令,齐齐绽放出更加诡谲的光芒!蚀骨花吐出无形的毒瘴,缠绕藤蔓如同活蛇般疯狂生长绞杀,迷魂花释放出致幻的花粉……

这些毒花无差别地攻击着所有闯入花庭的敌人!源兽被毒瘴腐蚀得皮开肉绽,被藤蔓勒断筋骨,净化派弟子吸入花粉后陷入癫狂,开始自相残杀!

这是荆青冥留下的后手!他在离开前,不仅布置了枯木卫和屏障,更将整个花庭的土地都与他的本源力量相连,当核心受到致命威胁时,这片土地本身会“活”过来,进行最后的自卫!

毒花的爆发,瞬间打乱了敌人的进攻节奏,为岌岌可危的守军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遗尘谷主趁机爆发,逼退缠斗的长老,试图冲向持珠老者。

然而,敌人的底蕴远超想象。

“垂死挣扎!”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高空传来。只见残破的屏障之外,不知何时悬浮着一名身着星盟低级执事袍服的中年人!他眼神淡漠,俯视着下方的炼狱,手中捏着一个不断旋转的、布满复杂符文的金属圆盘。

“奉星盟‘观察者’指令,对此失控污染区域,进行‘次级净化’程序。” 他毫无感情地宣布,随即激活了手中的圆盘。

一道纯净到令人心悸的白色光柱,从天而降,无视了残存的屏障,直接笼罩向内城核心的净尘花苞!这光柱蕴含的力量,远比净化派长老的陨星珠更加精纯、更加恐怖,带着一种绝对的、抹除一切的秩序意味!

星盟,这个超然物外的势力,竟然在此刻,以“净化”之名,对无间花庭落下了致命的铡刀!

净尘花苞在白色光柱的照射下,剧烈颤抖,花瓣边缘开始变得焦黑、卷曲!它所散发的柔和白光迅速黯淡,与之相连的内城符阵光芒也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崩溃!

遗尘谷主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苏清漪挣扎着抬起头,看着那毁灭的光柱,眼中满是绝望。连荆青冥留下的后手,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也显得如此无力。

花庭,真的要亡了吗?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异变再生!

那株即将枯萎的净尘花苞中心,一点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黑色光芒,顽强地亮了起来。那黑光并非污染,而是更深邃、更本源的力量,它艰难地抵抗着白色光柱的侵蚀。

同时,一个冰冷、愤怒,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力量感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整个花庭,传入每个坚守者的心中:

“撑住……”

这意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虚空,传递得异常艰难,却清晰无比!

是荆青冥!

他感知到了花庭的危机!他正在赶回来!

这一刻,所有还活着的守军,包括重伤的遗尘谷主和奄奄一息的苏清漪,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光芒!

希望,在最深的绝望中,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却未曾熄灭!

“是城主!”

“城主感受到了!他在回来!”

“兄弟们!坚持住!等到城主归来!”

荆青冥那跨越无尽虚空传来的微弱意念,如同强心剂注入了每个濒临崩溃的守军心中。绝望的氛围为之一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竟然奇迹般地稳固了几分。残存的枯木卫进攻更加悍不畏死,半污染者们爆发出最后的潜力,甚至开始有意识地配合那些自主攻击的毒花进行反击。

“垂死挣扎,改变不了结局!” 高空中,那名星盟执事眉头微皱,显然也察觉到了那道抵抗的意念和守军士气的回升。他冷哼一声,加大了手中圆盘的能量输出。“次级净化”光柱变得更加炽烈粗大,誓要一举将那顽抗的净尘花苞连同其中那点诡异的黑芒彻底抹除。

净尘花苞在更加狂暴的净化光柱下剧烈摇曳,花瓣焦黑脱落的速度加快,中心那点黑芒也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内城符阵的光芒急剧黯淡,边缘区域已经开始失效,更多的源兽和净化派弟子涌了进来。

“保护花苞!” 遗尘谷主不顾伤势,咆哮着冲向光柱下方,试图以自身灵力构筑最后一道屏障。但他之前消耗过大,此刻的防御如同纸糊一般,在光柱余波下便口喷鲜血,半跪于地。

苏清漪看着那株承载着最后希望的花苞,又看了看周围仍在浴血奋战的士兵,以及远处残垣后那些瑟瑟发抖、眼中却带着期盼的孩童。她艰难地用手臂支撑起身体,一点点向着内城核心爬去。每移动一寸,都牵扯着全身剧痛的伤口,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或许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倒在守护希望的路上,而不是在绝望中等待死亡。这或许是她这个曾经的“背叛者”,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彻底的赎罪。

持珠的净化派长老和那名星盟执事,脸上都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冷漠笑容。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蝼蚁最后的蹦跶,毁灭的结局已然注定。

然而,他们忽略了一点,或者说,他们低估了那个正在跨越虚空赶回的男人,其留下的后手,以及其力量本质的诡异。

就在净尘花苞即将彻底湮灭,内城符阵光芒完全熄灭的前一刹那——

“嗡!!!”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所有生灵灵魂层面的低沉嗡鸣,骤然响起!

整个无间花庭的空间,猛地一震!

并非地震,而是空间本身的震颤!以那株濒死的净尘花苞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混合着漆黑与惨白双色的光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骤然扩散开来!

光环所过之处,时间仿佛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咆哮的源兽动作僵住,脸上还保留着嗜血的狰狞;冲锋的净化派弟子身形定格,眼神中的狂热尚未褪去;高空落下的毁灭光柱,其前端竟也出现了细微的、如同信号不良般的闪烁和扭曲!

紧接着,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光环范围内,所有正在发生的“毁灭”与“消亡”过程,被强行逆转、抽取!

那些被击杀的源兽和敌人的尸体,无论是被撕碎的、烧焦的、还是毒毙的,其残存的生机、逸散的能量、甚至是尚未完全消散的灵魂碎片,都被一股无形而霸道的力量强行抽离,化作无数道细微的灰色气流,如同百川归海般,疯狂涌向内城核心!

不仅仅是尸体!就连那些破损的枯木卫残骸、碎裂的法器、甚至是被污染侵蚀的土地中蕴含的微弱能量,都被无情地掠夺!

这股庞大而驳杂的能量洪流,并没有注入守军体内,而是尽数灌注进那株奄奄一息的净尘花苞之中!

不,此刻,它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净尘花苞。

在吞噬了这海量的“养料”后,花苞形态发生了剧变!焦黑的花瓣剥落,露出了内部全新的核心——那不再是一朵花,而是一颗缓缓旋转的、拳头大小的微型“黑洞”!黑洞周围,跳跃着纯净而冰冷的白色火焰!

这黑白交织的奇点,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那是极致的“死寂”与蓬勃的“生机”诡异共存的气息!是凌驾于单纯污染与净化之上的,更为本源的——“生灭”之力!

荆青冥留下的,不仅仅是防御和后手,更是一个极其凶险的陷阱!一个以花庭遭受的毁灭本身为引,以敌人的死亡和己方的牺牲为祭品,强行催化其力量本质蜕变的终极后手!

“这…这是什么力量?!” 高空中的星盟执事首次变色,他手中的圆盘疯狂报警,显示下方的能量反应已经彻底超出了“次级净化”程序的处理上限,甚至开始干扰星盟装备的稳定运行。

“魔道!这是滔天魔道!” 持珠长老骇得面无人色,他感受到自己苦修多年的纯净灵力,在那黑白奇点的吸引下,竟有溃散离体的趋势!

“轰——!!!”

微型黑洞猛地膨胀,白色火焰暴涨!那道来自星盟的“次级净化”光柱,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不再是湮灭对方,反而被那黑洞疯狂吞噬、分解、转化!光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缩小!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从天而降,狠狠压在整个战场上!

这不是灵压,也不是污染气息,而是一种更为高级的、源自规则层面的压制!

“噗通!”“噗通!”

无论是凶悍的源兽,还是狂热的净化派弟子,甚至是那名星盟执事,在这股煌煌威压之下,都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住,修为稍弱者直接爆体而亡,稍强者也筋骨断裂,瘫软在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唯有花庭的守军,虽然也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却并未受到伤害,反而觉得身上沉重的伤势似乎减轻了几分。

天空,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裂口之后,并非熟悉的星空,而是深邃、混乱的虚无。一艘由枯木与妖花缠绕构筑、形态狰狞而古老的战船,正缓缓从裂口中驶出。

船首,立着一道身影。

黑袍猎猎,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依旧年轻,却笼罩着一层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与冷漠。左眼瞳孔深处,一朵白焰黑莲缓缓旋转,映照着下方炼狱般的战场,无悲无喜。

他回来了。

在花庭即将彻底倾覆的最后刹那,跨越无尽虚空,携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归来了!

荆青冥的目光淡漠地扫过战场,掠过瘫软在地的敌人,掠过劫后余生、激动万分的守军,最后落在了内城核心那株已化为生灭奇点的“花苞”,以及奇点旁,那个浑身浴血、气息微弱、正努力抬头望向他的女子——苏清漪。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

没有言语,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战场的规则,仿佛都在向他掌心汇聚。

真正的审判,即将降临。

荆青冥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战场上空的阴霾与血腥。他没有去看那些瘫软在地、惊恐万状的敌人,也没有去回应守军们劫后余生的激动目光。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那内城核心已然蜕变的生灭奇点上,黑白交织的旋涡缓缓旋转,白焰跳跃,散发出令他熟悉而又更进一步的法则波动——那是他留下的后手被极端情况催化,提前触及了“生灭权柄”的边缘。

随即,他的目光微移,落在了奇点旁,那个倒在血泊中,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却仍努力仰头望向他的苏清漪。

那双曾经盛满骄傲、后又浸透悔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灰暗,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解脱的平静。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却只有更多的血沫涌出。

荆青冥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怜悯,就像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旧物。苏清漪于他,早已是过去式,是道心上的一道尘痕,拂去便罢,连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他的归来,不是为了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为了这片被他划定为“领域”的土地,为了他立下的“规矩”。

他缓缓抬起的右手,五指微张,并未指向任何具体的敌人,而是虚按向整片战场上空。

“散。”

一个简单的字眼,如同律令,从他那没什么血色的唇间吐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华。

但整个战场,无论是物质层面还是能量层面,亦或是更深层的规则领域,都随着这个字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首先瓦解的,是那道来自星盟的“次级净化”光柱。

那原本纯净、霸道、带着绝对抹除意志的白色光柱,在荆青冥抬手的同时,就像是被投入烈火的冰雪,从底部开始,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不是被击溃,也不是被吸收,而是其存在的“基础”被从根本上否定、抹除。光柱寸寸崩解,化作最原始的光点,然后连光点都彻底暗淡,仿佛从未存在过。高空中的星盟执事手中的金属圆盘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爆鸣,符文接连黯淡,“咔嚓”一声,竟从中裂开一道缝隙!执事本人如遭雷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紧接着,是那些入侵的源兽和净化派弟子。

它们没有爆体而亡,也没有痛苦哀嚎,而是以一种更诡异、更令人心底发寒的方式“消失”。

它们的身体,从最细微的结构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溃散。皮毛、肌肉、骨骼、内脏……一切物质存在,都化作极其细微的尘埃,然后尘埃也继续分解,归于虚无。连同他们逸散出的能量、残存的灵魂印记,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抹去,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口吞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不是杀戮,而是“抹除”。将“存在”本身,从这片区域的历史中硬生生擦去。

成千上万的源兽,数百名净化派残党,包括那名手持陨星珠的长老,就在所有幸存守军的注视下,在短短两三个呼吸之间,化为了绝对的“无”。原地只留下他们之前站立、踩踏过的痕迹,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涟漪,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刚刚还如同炼狱的战场。

幸存的守军们,包括遗尘谷主,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浮现,就被这远超理解范畴的、神明般的伟力所带来的巨大震撼和恐惧所淹没。这已经不是他们认知中的任何神通法术,这是……规则的重写!是生杀予夺的终极权柄!

荆青冥的身影,在众人眼中变得无比高大,也无比遥远,仿佛立于云端的神只,冷漠地审视着人间。

他放下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再次扫过满目疮痍的花庭,残破的屏障,倒塌的建筑,浸透鲜血的土地,以及那些伤痕累累、眼神复杂的守军。

他看到了遗尘谷主强撑着的重伤之躯,看到了许多半污染者士兵身上加剧的异化,也看到了内城角落,那些被苏清漪和士兵们拼死护住的、瑟瑟发抖的孩童。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有安慰,没有嘉奖,他甚至没有落回地面。

他只是再次抬手,这一次,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黑白气流,轻轻点向下方那株仍在缓缓旋转的生灭奇点。

“溯。”

又一个简单的字眼。

奇点微微一颤,中心那缕白色火焰骤然明亮,散发出柔和而充满生机的光辉,如同温暖的阳光,瞬间洒遍整个花庭。

光辉所及之处,奇迹发生了。

守军们身上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深可见骨的创伤收口结痂,透支的灵力如同被甘霖滋润般开始恢复。甚至连那些因为力量失控而加剧的异化部位,其狂暴混乱的气息也被这股柔和的力量抚平、稳定下来,虽然异化的形态并未完全逆转,但不再有失控的风险。

破损的枯木卫残骸,如同时光倒流般,重新拼接、站立起来,虽然数量远不如前,但眼中重新亮起幽光。那些自主攻击后萎靡的毒花,也重新挺立,妖艳的光芒更盛。

被污染侵蚀、变得焦黑荒芜的土地,在这白光的照耀下,竟然抽出了嫩绿的新芽,虽然形态怪异,带着一丝暗色纹路,却焕发着勃勃生机。倒塌的建筑残骸被无形的力量扶正、粗略拼接,虽然远未恢复原状,但至少有了遮风避雨的雏形。

这是“生”的力量,是逆转枯荣、赋予新生的权柄!

短短时间内,毁灭与新生,在这片战场上交替上演,而主导这一切的,仅仅是那个悬于空中、黑袍翻飞的身影的两个字。

做完这一切,荆青冥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了那个星盟执事身上。

那名执事此刻已是面无血色,手中的破损圆盘几乎握不住。他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生命层次和规则层面的绝对压制,在这股力量面前,他赖以自豪的星盟身份和科技装备,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你……你竟敢破坏星盟执法!干涉宇宙净化程序!观察者阁下绝不会……” 他强撑着勇气,试图抬出星盟的名头。

荆青冥直接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尤其是那名执事的耳中:

“此间规则,由我书写。”

“星盟,越界了。”

“滚回去,告诉你的‘观察者’。”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虚空,直视那隐藏在无尽星空背后的存在。

“无间花庭,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若再犯……”

他顿了顿,指尖那缕黑白气流骤然变得凌厉,散发出令灵魂冻结的寒意。

“便不用回去了。”

话音落下,根本不待那执事回应,荆青冥袖袍随意一拂。

一股无形巨力裹挟着那名星盟执事,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将其狠狠抛向高空,瞬间化作一颗流星,消失在苍穹尽头,只留下一声惊恐的惨叫余音袅袅。

处理完这一切,荆青冥这才缓缓降下高度,悬浮在离地数丈的空中,俯视着下方劫后余生、心情复杂的众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被柔和白光笼罩、伤势稳定下来,却依旧昏迷不醒的苏清漪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然后,他移开视线,看向挣扎着站起身、想要行礼的遗尘谷主,淡淡开口,声音传遍整个花庭:

“清理战场,重整防务。”

“三日之内,我要看到新的‘枯荣律’执行纲要。”

“至于她……”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苏清漪。

“等她醒了,告诉她。”

“花庭,不养无用之人。”

“想留下,就用行动证明价值。”

说完,不等任何人回应,荆青冥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缓缓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内城核心缓缓旋转的生灭奇点,以及花庭中开始焕发的诡异生机,证明着那位执掌生灭的“花间修罗”,已然归来。

而所有人都明白,花庭的劫难或许暂时过去,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星盟的“观察者”,绝不会善罢甘休。

新的规则,已然降临。

荆青冥的身影消失在花庭上空,留下的却非松懈,而是一种更沉重的、混合着敬畏与未知的压力。空气里弥漫着新生草木的奇异腥甜,与未散尽的血锈味交织,形成一种矛盾的气息,一如他们那位归来城主的手段——毁灭与生机,皆在一念之间。

短暂的死寂后,遗尘谷主率先回过神来。他强忍着体内依旧翻腾的气血和道基传来的隐痛,深吸一口带着微薄生机的空气,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响彻寂静的战场:

“城主有令!清理战场,重整防务!”

“能动的人,立刻行动!重伤者集中到内城核心附近,接受生机滋养!”

“阵法师,检查所有残存符阵节点,评估损伤!”

“巡逻队,扩大警戒范围,警惕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或新的窥探!”

一连串的命令发出,劫后余生的守军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从巨大的震撼和茫然中惊醒,开始机械却高效地行动起来。幸存下来的枯木卫沉默地开始搬运同类的残骸和敌人的“遗物”——如果那些被彻底抹除后留下的空白也算遗物的话。半污染者们互相搀扶着,将重伤员抬往内城核心区域,那里由生灭奇点散发出的柔和白光,确实让他们感到伤势在缓慢愈合,连带着体内躁动的污染力量也平和了许多。

整个花庭如同一个重伤的巨人,开始缓慢而艰难地自我修复。只是这一次,修复它的不再是传统的灵力或丹药,而是那位城主留下的、蕴含着“生灭”法则的诡异力量。

遗尘谷主没有立刻参与具体的清理工作,他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内城核心区域。那株已然蜕变的奇点缓缓旋转,黑白光芒交织,散发出令人心悸又向往的波动。他仔细感知着,苍老的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有对这股超越理解力量的敬畏,有对花庭得以保全的庆幸,但更深处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这种直接掌控生灭的权柄,其代价究竟是什么?荆青冥……还是他们最初认识的那个,哪怕手段酷烈,却仍有迹可循的花匠之子吗?

他的目光继而落在被安置在奇点不远处、依旧昏迷的苏清漪身上。她脸上的血污已被好心人擦拭过,露出苍白但已无死气的面容。那决死一击的“焚心一剑”几乎燃尽了她的生机,若非荆青冥最后引动的“生”之力量强行吊住性命,此刻她早已香消玉殒。即便如此,她修为尽废,道基摧毁,即便醒来,也与凡人无异,甚至更为孱弱。

“等她醒了,告诉她……花庭,不养无用之人。”

荆青冥冰冷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遗尘谷主心中暗叹。这话看似绝情,但以他对荆青冥如今性情的了解,这或许……反而是一线生机。若荆青冥对她仍有半分旧情或怜悯,恐怕会直接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这“不养无用之人”,潜台词便是“若你有用,便可留下”。

如何算有用?对一个修为尽废、昔日恩怨纠葛复杂的女子而言,在这实力为尊、危机四伏的无间花庭,她的用处又在哪里?

遗尘谷主摇了摇头,暂时压下这些思绪。当务之急,是稳定花庭,执行城主的命令。他召来两名伤势较轻、心思细腻的女修,吩咐道:“好生照看苏姑娘,她若醒来,立刻通知我,不要怠慢,也……不要多问。”

“是,谷主。”

就在花庭开始艰难复苏的同时,无尽虚空深处。

那名被荆青冥随手拂走的星盟执事,如同惊弓之鸟,凭借着身上保命法器的最后一点力量,在混乱的时空乱流中拼命穿梭。荆青冥那一拂看似随意,却蕴含着一丝生灭法则之力,不仅将他重伤,更在他神魂深处种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并非追踪印记,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警告”印记,如同被猛兽留下了气息标记,让他时刻感受到一种来自生命本能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狼狈不堪地冲出了一片扭曲的光晕,眼前出现了一座悬浮在寂静虚空中的银白色殿堂。殿堂造型简洁而冰冷,通体由某种非金非玉的材料铸成,表面流淌着淡淡的数缕流光。这里便是负责监控这片星域的“星盟观察站”之一。

执事踉跄着冲向殿堂大门,身份验证光扫过他,大门无声滑开。他几乎是滚了进去,瘫倒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大口喘息,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编号734执行者,报告你的情况。‘次级净化’程序执行结果如何?” 一个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大殿中央,一道由光影凝聚而成、看不清具体面貌的虚影浮现,正是驻守此地的“观察者”投影。

“观察者大人!失败了!彻底失败了!” 执事734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变形,“无间花庭……那个荆青冥……他回来了!”

他语无伦次地开始描述花庭之战的经过,尤其是最后荆青冥现身,言出法随,抹除净化光柱、湮灭万千敌军、逆转生死枯荣的场景,更是添油加醋,将荆青冥的威能描绘得如同神魔降世。

“……他说……他说‘此间规则,由我书写’!他说我们星盟越界了!他还让我……让我滚回来告诉您……” 执事734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若再犯……便不用回去了!”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数据流无声划过的微光。

观察者的光影虚影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在进行高速运算和推演。过了足足一刻钟,那冰冷的电子音才再次响起,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重:

“规则层面的直接干预……生灭权柄的雏形……”

“信息记录编号:K-734-异常-001。威胁等级重新评估:由‘可控污染源’提升至‘潜在规则扰动体’,暂定级别:高危。”

“立即将详细战斗数据,尤其是目标最后动用能量形态、规则干涉方式的所有记录,上传至星盟中央数据库,申请最高权限分析。”

“暂停对‘无间花庭’及其相关区域的一切主动干预程序。启动最高级别隐蔽观测。”

“编号734,你已接触高危规则污染,需立即进入净化隔离程序,接受全面审查。”

数道柔和却不容抗拒的能量光束从大殿四周射出,笼罩住执事734。他脸上露出解脱和恐惧交织的神色,任由光束将他传送离开。

大殿再次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观察者的光影虚影望向某个方向,那正是无间花庭所在的遥远坐标。数据流在其眼中疯狂闪烁、推演。

“生灭……枯荣……变异的花仙血脉……能吸收并转化‘万界伤口’泄露的污染……”

“变量……巨大的变量……足以扰动既定命运轨迹的变量……”

“看来,对‘修罗花主’荆青冥的应对策略,必须重新制定了……”

“或许……‘真理议会’的那些古老存在,会对此感兴趣……”

低沉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电子音,在空旷的大殿中缓缓消散。星盟这座冰冷的战争机器,因为一个从微末中崛起的“变量”,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和转向。

而无间花庭内,昏迷了整整一日夜的苏清漪,睫毛微颤,终于即将苏醒。等待她的,将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和一条布满荆棘的救赎之路。荆青冥那句“不养无用之人”,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她的头顶。

苏清漪是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中醒来的。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也没有灵力枯竭后的虚弱眩晕。身体仿佛被浸泡在温煦的泉水中,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经脉都浸润在一种柔和而磅礴的生机里。这种生机与她过去所熟悉的清灵仙气截然不同,它更原始,更厚重,带着泥土的芬芳与草木枯荣的轮回气息,甚至……隐隐有一丝她曾畏惧如虎的污染之力混杂其中,却奇妙地和谐共存,滋养着她千疮百孔的身躯。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并非熟悉的床幔,而是由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暗褐色藤蔓交错编织成的“屋顶”,缝隙间漏下稀疏的天光,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柔和白色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新生嫩芽的清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焦土混合的残留气味。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腐云压城、屏障破碎、舍身一击、毁灭光柱、还有……那道撕裂虚空归来的黑袍身影,以及那淡漠到令人心寒的一瞥。

“苏姐姐!你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充满惊喜的稚嫩声音在身边响起。苏清漪微微侧头,看到小女孩念儿正趴在她“床”边,大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但此刻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旁边还围着几个面黄肌瘦、身上带着轻微污染痕迹的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关切。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处由巨大妖花叶片和活化藤蔓临时搭建的庇护所里,身下铺着干燥的苔藓,身上盖着一件不知是谁的、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袍。而孩子们,显然一直守在这里。

“念儿……大家……” 苏清漪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她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并非虚弱,而是……真正的“空”。丹田气海死寂一片,往日如臂指使的灵力荡然无存,连最微末的内息都感应不到。

修为尽废。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她刚刚苏醒的些许恍惚。但她意外地发现,自己心中并无太多波澜,没有想象中的绝望和歇斯底里,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或许,在决意施展“焚心一剑”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结局。

“苏姑娘,你感觉如何?” 一个温和而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遗尘谷主撩开藤蔓门帘,走了进来。他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比往常虚弱许多,但眼神却比战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深沉。他手中端着一只木碗,里面盛着半碗色泽浑浊、却散发着浓郁生机的药汤。

“谷主……” 苏清漪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却被遗尘谷主用眼神制止了。

“不必多礼,你伤势极重,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遗尘谷主将药碗递到苏清漪唇边,“这是用城主留下的生灭奇点逸散的能量,混合了几种安魂固本的草药熬制的,对你现在的身子有好处。”

苏清漪顺从地喝了几口药汤。药汤入腹,化作暖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那股奇异的生机之力让她舒服了许多。她靠在藤蔓墙壁上,环顾四周,透过缝隙能看到外面忙碌的人影和正在缓慢“生长”修复的建筑,轻声问道:“花庭……怎么样了?大家……都还好吗?”

遗尘谷主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木墩上,将战后这几日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包括荆青冥如何以雷霆手段抹除敌人、逆转生机、修复花庭,以及他留下的那道冰冷命令——“清理战场,重整防务”,还有……关于她的那句。

“城主说……花庭,不养无用之人。” 遗尘谷主看着苏清漪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苏姑娘,你如今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甚至更为孱弱。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苏清漪沉默着,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曾经纤尘不染、如今却布满细小伤痕和污迹的手。曾几何时,她是万灵仙宗的天之骄女,是林风道侣的热门人选,前途无量。后来,她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成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而现在,她连作为修士的最后一点资本也失去了,真正成了一无所有的累赘。

无用之人……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但奇怪的是,带来的不是屈辱,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这些将她视作依靠的孩子,他们的眼神纯净而脆弱,是这片残酷土地上仅存的柔软。她又看向遗尘谷主,这位长者在她最落魄时给予了庇护,即便可能别有考量,但这份收留之恩是真实的。最后,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藤蔓墙壁,望向了那片被奇异生机笼罩、正在废墟上重生的土地,以及那座悬浮于内城核心、执掌生灭的黑白奇点。

那个男人,以这样一种近乎神明的方式归来,彻底颠覆了她过往的认知。力量,并非只有仙宗的清灵气和净化派的绝对秩序。在这污秽与生机交织的土壤上,同样能诞生出守护的力量。

她这条命,是花庭给的,是那些她曾视为“怪物”的人用生命换来的,也是……他最后那一道生机之力留下的。

既然活着,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只为自己,或为那虚无缥缈的家族荣耀而活。

“谷主,” 苏清漪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一股异样的坚定,“我苏清漪,如今确是一无是处,修为尽废,形同废人。”

她顿了顿,伸手轻轻摸了摸念儿枯黄的头发,看着孩子们依赖的眼神。

“但我识字,通晓部分药理,也曾打理过仙宗庶务。若蒙不弃,我愿留在花庭,照料这些孩子,协助处理一些文书琐事,或者……去药园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的目光坦然迎向遗尘谷主:“我不敢奢求什么,只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一份能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的机会。我会用行动,而非言语,来偿还花庭的恩情,也……赎我过往之罪。”

遗尘谷主静静地听着,苍老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良久,他才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你能如此想,甚好。花庭初立,百废待兴,确实需要人手。照顾孩童、整理卷宗这些事务,也需细心之人。既然你自愿留下,那便先从照料这些孩子开始吧。他们会暂时安置在内城相对安全的区域。”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背对着苏清漪,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苏姑娘,记住你今天的话。在这无间花庭,有用的,并非只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守住本心,做好你选择的事,或许……便是你的‘道’。”

说完,遗尘谷主的身影消失在藤蔓之外。

苏清漪独自坐在简陋的庇护所里,听着外面重建的声响,感受着体内那股陌生的生机缓缓流淌,心中五味杂陈,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曾经骄傲的仙宗仙子苏清漪,已经彻底死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需要在污秽与生机并存之地,重新寻找自我价值的赎罪者。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而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是否会注意到这微末的改变?她不知道,也不再去奢望。她只想,先做好眼前的“无用之功”。

她低头,对眼巴巴望着她的念儿,露出了一个苍白却真实的微笑:

“念儿,姐姐没事了。以后,姐姐陪着你们,好不好?”

女孩用力地点着头,扑进她怀里。苏清漪轻轻搂住这具瘦小的身体,仿佛搂住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搂住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

花庭的重建在继续,而某些细微的改变,也在无人注目的角落,悄然发生。

荆青冥归来后的第三日。

无间花庭的中心,昔日作为议事厅的宏伟殿宇已在战火中化为废墟,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枯木。这枯木并非死物,主干焦黑虬结,仿佛历经万劫,却又有无数新生的嫩绿枝桠从死寂的躯干中顽强钻出,枝头点缀着星星点点、散发微光的奇异花苞。枯木之下,根系自然盘结形成一方平台,荆青冥便端坐其上,黑袍曳地,眼眸低垂,仿佛与这株象征枯荣轮回的巨木融为一体。

平台下方,以遗尘谷主为首,花庭目前所有还能行动的核心成员肃然而立。人数不多,不足百人,个个带伤,气息强弱不一,有半污染者,有原仙宗弟子,甚至还有几位气息晦涩、显然是主动投靠的“前”拜魔教成员。他们的目光齐聚平台之上,敬畏、恐惧、期待、茫然……种种情绪交织。

没有冗长的开场,没有胜利的宣言。荆青冥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屈指一弹。

一道黑白交织的光芒自他指尖飞出,于众人面前展开,化作一道由光芒凝聚、却散发出实质威压的卷轴。卷轴之上,并非文字,而是由无数细微流转的符文和图景构成的立体影像,清晰地传递出它的内容——新的《枯荣律》。

第一条:花庭之内,不论前缘,不看出身。可控己身污染,愿守此律者,皆可存身。

(影像显现:不同形态的生灵,只要身上污染稳定,皆在花庭屏障内安然劳作。)

第二条:力为基石,功过相抵。御敌、建城、研法、育材,凡有所贡献,依律授勋,赐予资源、功法,乃至净化秘术。

(影像显现:有人奋勇杀敌获赐丹药,有人培育灵植得授功法,有人研究污染转化之法得到嘉奖。)

第三条:失控异化,危及同伴者,立斩。暗通外敌,背弃花庭者,神魂俱灭。

(影像显现:一名半污染者突然发狂攻击同伴,被巡逻的枯木卫瞬间斩灭;一道试图向外传递讯息的神念被无形屏障拦截、粉碎。)

第四条:弱非罪,惰为过。无战力者,需以他途尽责。照拂孤幼,整理典籍,耕种织造,各司其职,皆算功勋。

(影像显现:苏清漪带着孩子们辨认药草,一些老弱在整理废墟,播种奇特的作物。)

第五条:此律之上,唯吾意志。

(最后影像定格端坐于枯木之下的黑袍身影,目光淡漠,俯瞰众生。)

卷轴内容简单、冷酷,却直指核心,充满了荆青冥式的风格——绝对的实用主义,夹杂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公平”。它给了所有“非正统”生灵一个存续的希望,但也将这个希望明码标价,与贡献和忠诚死死绑定。功过赏罚,条条清晰,没有模糊地带。

光芒卷轴悬浮片刻,其内容如同烙印,深深印入每个观看者的心神深处,不容遗忘。随后,卷轴化作两道流光,一道冲天而起,融入花庭屏障,使得那枯木与妖花交织的光幕上,隐隐浮现出《枯荣律》的符文虚影;另一道则落入平台前的地面,形成一座散发着淡淡威压的黑色石碑,律法条文在其上缓缓流转,成为花庭永久的象征。

“即日起,此律为规。”

荆青冥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花庭,甚至透过屏障,传入外界某些若有若无的窥探感知中。

“遵城主律令!” 遗尘谷主率先躬身应诺。下方众人,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皆齐声附和,声浪汇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有这样一位强大而冷酷的君主,有这样一套清晰而残酷的规则,或许……比所谓的“正道”虚无缥缈的承诺,更让人心安。

颁布完律法,荆青冥的目光第一次扫过下方众人,在几个气息较为独特的身影上略有停留,包括那几位前拜魔教徒,但并未多言。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遗尘谷主身上。

“谷主。”

“老朽在。”

“整合现有资源,拟定功勋细则。三日内,吾要见到名册与方略。”

“是。”

“此外,” 荆青冥抬手,掌心不知何时托着一枚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布满奇异螺旋纹路的暗紫色种子,种子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缓缓流动,散发出精纯却令人不安的污染气息。“将此物,种于北境腐毒沼泽深处,旧药园遗址。”

遗尘谷主瞳孔微缩,他认得这种气息,这分明是极高浓度的邪魔本源污染凝结而成!这等凶物,城主竟要将其种下?

“城主,此物……恐会滋生大患……” 他忍不住提醒。

荆青冥神色淡漠:“腐毒沼泽,污秽已极,不差这一点。吾需借此物,观‘污染’与‘生机’在此地极致环境下的演变。派人定期记录其变化,非令不得靠近,不得干扰。”

遗尘谷主瞬间明悟,城主这是要将那险地作为又一个试验场,用以印证和深化他的生灭之道!他压下心悸,恭敬接过那枚令人不安的种子:“老朽明白,必选派稳妥之人执行。”

荆青冥不再多言,身形微微后靠,融入背后巨大的枯木阴影之中,仿佛与花庭本身化为一体,只留下冰冷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都散了。各司其职。”

“诺!”

众人躬身退下,开始按照《枯荣律》的框架,紧张地投入花庭的重建与整合工作。一种新的秩序,在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土地上,开始艰难而坚定地萌芽。

而没有人注意到,在人群散去后,内城角落,那片由苏清漪和孩子们照料的、刚刚抽出嫩芽的药圃旁,一株看似普通、却被荆青冥目光无意间扫过的青冥草,叶片上,一缕微不可查的黑白道纹,悄然隐没。

是监控?是印记?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与考验?

唯有端坐于枯木之下的那道身影,眼帘低垂,无人能窥知其心绪分毫。花庭的余波渐平,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律法的序章后,悄然酝酿。星盟的注视,虚空低语的呼唤,以及那枚被种下的污染之种……一切都预示着,无间花庭的宁静,注定短暂。

星盟,第七观测枢纽,深层静默回廊。

这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殿堂,而是一片不断变幻形态的纯白空间,无数信息流如同极光般无声流淌、交织。数道模糊的光影悬浮其中,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某种高度凝聚的意识集合体。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关乎“变量K-734-异常-001”(即荆青冥)的远程审议。

观察者734提交的详细数据,尤其是荆青冥言出法随、直接干预规则、逆转生死的片段,在回廊中央以全息形式反复播放。每一次播放,都引起信息流的剧烈波动。

“规则层面的直接书写……这已超出常规‘高危个体’范畴,触及‘本源扰动者’边缘。” 一道冰冷如金属摩擦的意识流率先发言,标识为【裁决者·铁律】,“建议启动‘净化协议-零’,或至少授权使用‘因果律武器’进行定点清除。此等变量,不可控风险过高。”

“清除?铁律,你的数据库该更新了。” 另一道带着些许慵懒和好奇意味的意识流反驳,标识为【探索者·星瞳】,“数据显示,目标并未表现出主动侵略性,其行为核心是‘守护领域’与‘建立秩序’。他能转化污染为生机,这或许是对抗‘万界伤口’的全新思路。贸然清除,我们可能失去一个珍贵的样本,甚至……一个潜在的盟友。”

“盟友?与一个掌控生灭的、疑似被污染侵蚀的个体结盟?星瞳,你的浪漫主义会害死整个星盟。” 【铁律】的意识流带着明显的讥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的秩序,建立在我们的规则废墟上。”

“够了。” 一道更为古老、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意识流介入,标识为【记录者·亘古】,“变量K-734的出现,确实打破了我们对此星域的诸多推演。其力量本质,与已知的任何能量体系(灵气、魔力、科技、乃至深渊之力)均存在显着差异,更接近于……对世界底层规则的一种‘个性化诠释’。”

亘古的意念扫过全场,信息流暂时平息。

“观察者734的接触过于鲁莽,已打草惊蛇。现阶段,不宜再采取任何主动敌对行动。”

“决议如下:”

“一、将变量K-734威胁等级暂定为‘观察级’,提升至与‘万界伤口’同等优先级。”

“二、启动‘静默之眼’计划,动用最高规格的隐匿观测手段,全方位记录无间花庭及荆青冥的一切变化,尤其是其力量体系的演变与《枯荣律》的实施效果。”

“三、信息封锁。关于变量K-734的核心数据,仅限于本次与会者及少数最高权限者知晓,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或……某些古老存在的过早关注。”

“四、准备‘接触预案’。由【星瞳】牵头,拟定非敌对性接触方案,以备时机成熟时启用。重点观察其与‘万界伤口’的互动。”

“最终处置方案,待收集到足够数据后,由最高议会裁定。”

决议形成,光影逐渐消散。星盟这台庞大的机器,在面对前所未有的“变量”时,选择了最为谨慎的暂时观望与信息收集。一场无声的监视,在更高层级和更隐蔽的维度上,锁定了无间花庭。

与此同时,无间花庭。

《枯荣律》的颁布,如同给这片百废待兴的土地注入了一剂强效的凝合剂。尽管律法严苛,赏罚分明,甚至带着冷酷的实用主义,但它却提供了在混乱末世中最稀缺的东西——清晰的规则和上升的通道。

在遗尘谷主的主持下,功勋细则迅速被厘定。杀敌、建设、研发、培育、乃至照料孤幼、整理文书,都有了明确的贡献点。贡献点可以兑换食物、居所、修炼资源,甚至有机会获得由城主亲自改良、适合半污染者修炼的《枯荣诀》基础篇,或是申请进入内城核心区域,近距离感悟生灭奇点的机会。

一种奇异的活力开始涌现。

曾经被排斥的半污染者们,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凭借自己的力量和贡献换取生存物资和尊重。他们组成巡逻队,清剿花庭周边零散的污染兽;他们运用对污染的抗性,深入一些危险区域采集资源;一些在污染中产生特殊变异、拥有独特天赋的人,更是成为了香饽饽。

例如,一位双手能分泌强效腐蚀液的半污染者,被分配去协助分解回收战损的敌方法器残骸;另一位嗅觉异常灵敏、能分辨出极微弱污染源的人,成了侦查队的核心成员。

就连那几位投诚的“前”拜魔教徒,在严格审查和《枯荣律》的约束下,也暂时安分下来。他们对于污染的理解和某些偏门知识,在特定的研究任务中展现了价值,换取到了安稳的栖身之所。

苏清漪主动承担起了照料那几十名孤儿和整理战前散落典籍的工作。她褪去了华服,换上粗布麻衣,每日忙碌于孩子们的饮食起居、识字启蒙,以及在一堆残破卷轴中寻找可能对花庭有用的知识。工作琐碎辛苦,灵力尽失的她常常疲惫不堪,但看着孩子们脸上渐渐重现的笑容,看着自己整理出的资料被负责建设的队伍取走应用,她心中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平静。

她不再去仰望那个云端的身影,而是专注于脚下的路。偶尔,在清晨或黄昏,她会看到荆青冥出现在花庭某处,有时是悬于半空,凝视着内城的生灭奇点;有时是漫步于正在“生长”的奇异建筑之间,指尖划过墙壁,留下淡淡的黑白纹路,建筑的生长速度便会悄然加快。

他从不与她交谈,甚至很少将目光投向这片角落。但苏清漪能感觉到,整个花庭都在他的意志下缓慢而坚定地蜕变。这种蜕变,并非仙宗那种仙气缭绕的祥和,而是一种带着狰狞生命力、于毁灭废墟上强行催生出的、充满矛盾与张力的……新生。

这一日,荆青冥再次现身于那株核心枯木之下。他没有颁布新的律令,只是抬手,指向花庭北境的方向。

刹那间,所有花庭居民都心生感应。

只见北境那片被划为禁区的腐毒沼泽深处,一股精纯而浓郁的污染气息冲天而起,但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却被一股无形的生灭之力强行约束、压缩,最终化作一道暗紫色的光柱,稳稳扎根于沼泽中心。

紧接着,光柱周围,沼泽的污秽开始剧烈翻腾,大量杂质被排斥、净化,一片相对“洁净”的黑色沃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沃土之上,开始生长出各种前所未见的、形态妖异却散发着勃勃生机的植物。有的花朵绽放时吞吐着毒瘴,有的藤蔓缠绕间闪烁着金属光泽,有的菌类生长时发出悦耳的轻鸣……

那是荆青冥种下的“污染之种”开始发挥作用,它没有扩散灾难,反而像一颗心脏,开始以一种霸道的方式,改造和净化(或者说,转化为另一种形态的“生机”)那片绝地。

“北境‘秽壤’,列为二级资源区。” 荆青冥淡漠的声音传遍花庭,“可凭功勋申请进入探索、采集。内有异化毒株,自行谨慎。”

命令简单,却让所有渴望变强、渴望资源的居民眼前一亮。一个新的、充满危险与机遇的“副本”向他们敞开了大门。

花庭,这台由冷酷律法驱动、以矛盾生机为燃料的战争机器,正在以一种超越常规认知的方式,高速运转起来。内部的秩序逐渐稳固,外部的威胁暂时蛰伏。

但无论是花庭内的居民,还是星空深处的观察者都明白,这短暂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力量积蓄的序曲。荆青冥和他的无间花庭,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其掀起的涟漪,终将扩散至更遥远的疆域,搅动更深沉的暗流。

而下一波浪潮,会来自星盟的“接触预案”?来自“万界伤口”的异动?还是来自某些被“生灭权柄”吸引而来的、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

一切,犹未可知。

静默之眼与秽壤初探

星盟第七观测枢纽的决议,化作了无形的枷锁,悄然套向无间花庭。数艘仅有指甲盖大小、材质近乎透明、能完美融入宇宙背景辐射的“静默之眼”探测器,被以超光速投送至花庭所在的星域外围。它们不携带任何武器,能量波动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唯一的使命,便是以最高规格的隐匿技术,记录下目标区域的一切信息。

这些探测器如同幽灵,在虚空中散开,有的悬停在极远处,通过超空间透镜进行宏观观测;有的则如同尘埃般,悄无声息地穿透花庭外围稀薄的屏障(荆青冥并未设置绝对的能量隔绝,似乎有意留出与外界交互的通道),潜伏进花庭内部,附着在岩石、草木甚至某些不起眼的建筑构件上。

它们记录着花庭的日出日落,记录着居民们按照《枯荣律》劳作、修炼、争斗、协作的每一个细节,记录着北境秽壤那诡异而蓬勃的“生长”,更记录着端坐于枯木之下,气息与整个花庭逐渐融为一体的荆青冥。

数据如涓涓细流,跨越遥远星空,汇入星盟的数据库。分析结果却让【裁决者·铁律】愈发不安:

“目标个体(荆青冥)活动频率极低,超过97%的时间处于类似‘冥想’或‘与领域同化’状态。但其存在本身,如同一个巨大的引力源,扭曲着周边的规则。花庭内部的能量循环、物质转化、乃至生命演化,都呈现出与主流宇宙法则迥异的模式。”

“《枯荣律》执行效率超出预估。社会结构呈现高度功能化、军事化特征。个体潜力被以近乎残酷的方式压榨和引导,整体实力提升速度惊人。”

“北境秽壤生态演变……无法用现有生物学模型解释。污染与生机形成了一种动态的、危险的平衡,仿佛在模拟某种……微缩版的‘世界初开’景象。”

“结论:变量K-734并非单纯的力量持有者,他是一位‘领域构建者’,正在尝试建立一套独立的、以他为核心的微型宇宙法则。其潜在威胁等级,建议重新评估为‘文明级’。”

然而,【探索者·星瞳】却持不同看法:

“危险与机遇并存!铁律,你只看到了威胁,却忽略了价值!他能稳定控制并转化那种层级的污染,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宝库!如果我们能理解其原理,或许能找到对抗‘万界伤口’蔓延的全新策略!”

“至于独立法则……宇宙浩瀚,存在即合理。只要他不主动威胁星盟核心利益,一个新兴的、拥有独特法则的文明,不正是我们‘探索’使命的最佳对象吗?”

“我坚持‘接触预案’的制定,但必须是非强制性的、充满善意的试探。或许……可以从那些离开花庭、在外执行任务的‘枯荣行者’身上寻找突破口。”

星盟高层的争论在继续,而“静默之眼”的监视,也在无声无息中持续。

花庭内部,对北境秽壤的首次探索,在《枯荣律》颁布后的第十日展开。

由遗尘谷主亲自挑选的五名好手组成了一支探险队。队长是一名双臂覆盖着暗青色鳞片、对毒素有极强抗性的半污染者“岩鳞”;队员包括一名精通药理的植物学者,一名感知敏锐的追踪者,以及两名战斗经验丰富的原仙宗弟子。

他们携带了充足的解毒丹、防护符箓,以及由内城生灭奇点能量加持过的特殊容器,用于盛放可能采集到的样本。

穿过由枯木卫把守的禁区边界,一股混合着腐臭和奇异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污浊不堪的沼泽,如今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过,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区域。暗紫色的“污染之种”光柱如同灯塔般矗立在中心,光柱周围百米,土地呈现出诡异的黑曜石般的光泽,上面生长着各种闻所未闻的植物。

有高达数丈、叶片如同锯齿刀刃的“刃草”,随风摇曳发出金属摩擦声;有匍匐在地、绽放着七彩斑斓光芒、却能让靠近的昆虫瞬间僵直的“迷幻菇”;有藤蔓如同活蛇般游走、尖端分泌着腐蚀性粘液的“噬骨藤”……

“小心!这里的植物……都有攻击性!” 岩鳞低吼一声,鳞片微微竖起,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探险队小心翼翼地向内推进。他们很快发现,这里的生态链虽然危险,却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规律。强大的毒植各有领地,彼此之间似乎存在微妙的制衡。而一些相对弱小的、但具有特殊价值的植物,则生长在夹缝之中。

“快看!那是……‘净污花’!” 植物学者激动地指着一株生长在刃草阴影下的白色小花。那花朵不断吞吐着气息,将周围淡淡的污秽之气吸入,花瓣边缘却散发出纯净的灵气。“典籍记载,此花早已绝迹,没想到在这里……变异重生!”

追踪者则发现了一些奇特的足迹:“有生物活动的痕迹……不是源兽,更像是……某种小型爬行动物,但甲壳上带有污染结晶。”

首次探索持续了半日,探险队不敢过于深入,在采集了几株“净污花”、一些变异菌类和几块蕴含奇特能量的土壤样本后,便谨慎地退了出来。

回归后,他们的发现引起了轰动。净污花的价值不言而喻,那些变异样本更是蕴含着研究污染与生机转化的宝贵信息。根据《枯荣律》,探险队获得了丰厚的功勋点奖励。

北境秽壤,这个曾经的绝地,在荆青冥的意志下,俨然变成了一个充满危险与机遇的宝库,极大地刺激了花庭居民获取功勋、提升实力的热情。更多的探险队开始组建,准备深入秽壤,甚至有擅长锻造的半污染者,开始研究如何利用那里出产的奇异材料。

花庭,就像一株在严酷环境中生长的怪诞植物,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汲取着养分,壮大自身。

而端坐于核心的荆青冥,对于外界(星盟)的窥探和内部的蓬勃发展,似乎都了然于胸,却又漠不关心。他的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与花庭领域更深层次的融合中,沉浸在对生灭法则的进一步推演中。

直到某一天,一直保持着最低能量波动、近乎休眠状态的“静默之眼”探测器,突然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微弱、却让星盟高层瞬间警醒的异常信号——

信号源,并非来自花庭内部,而是来自更遥远的、与“万界伤口”毗邻的扭曲星域。那信号断断续续,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阻隔,带着一种古老而悲伤的韵律,其波动频率……竟与荆青冥左眼中那朵黑莲旋转的节奏,隐隐吻合!

一直沉默的【记录者·亘古】首次主动发出了最高优先级的信息流:

“静默之眼计划,优先级提升至最高!”

“追踪该异常信号源!分析其与变量K-734的潜在关联!”

“星瞳,你的‘接触预案’加速准备!我们需要知道,这位‘修罗花主’,与‘万界伤口’深处那古老的悲歌……究竟有何联系!”

新的风暴,似乎正从另一个维度,悄然逼近。而无间花庭的平静日子,恐怕真的要进入倒计时了。

无声的交锋与萌芽的羁绊

“静默之眼”探测器捕捉到的那段来自扭曲星域的异常信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星盟高层激起了远超以往的涟漪。信号极其微弱古老,其核心频率与荆青冥力量本源的契合度,让【记录者·亘古】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意味着,变量K-734并非孤立现象,其背后可能牵扯到与“万界伤口”同等古老的秘辛。

最高指令下达:不惜一切代价,在不惊动目标的前提下,加大对无间花庭及关联异常信号的监控力度。更多的“静默之眼”被调动,甚至动用了某些尚在试验阶段的、能窥探因果线的禁忌手段,试图捋清荆青冥与那古老悲歌之间的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星盟紧锣密鼓地布下天罗地网时,端坐于枯木之下的荆青冥,那仿佛万年不变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并未“看”到那些隐匿于虚空尘埃中的探测器,也未“听”到那跨越星海的古老低语。但他感受到了——一种如同微尘落在平静湖面般的、几近于无的“扰动”。这扰动并非能量冲击,也非恶意窥视,而是一种纯粹的、外来的“观测”行为本身,对花庭这片已逐渐与他意志融合的领域所产生的细微压力。

就像熟睡的人,未必能听见具体声响,却能因房间里多了一个呼吸而本能地感到不适。

荆青冥的左眼深处,那朵缓缓旋转的白焰黑莲,速度悄然加快了一丝。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生灭法则本源的意念,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扫过花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每一个生灵。

这不是神识扫描,而是更高维度的“存在性”自查。他在检索自身领域内,一切“非我”的印记。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些潜伏在花庭内部的“静默之眼”探测器,其内部最精密的传感单元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它们记录到的数据流瞬间变得混乱、扭曲,仿佛观测目标本身变成了一片无法被定义的混沌。探测器预设的隐匿程序全力运转,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块石头、一株草、甚至是一缕无害的能量波动。

这场发生在微观规则层面的无声交锋,短暂而激烈。

数息之后,荆青冥弥漫的意念如潮水般退去。他并未揪出那些隐匿的“眼睛”,对方的科技层级极高,隐匿手段几乎完美。但,“几乎”完美,就意味着并非天衣无缝。那极其细微的、与花庭自然韵律不协调的“异物感”,已经被他捕捉、铭记。

他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一道新的指令,却已通过花庭领域的自然共鸣,传递给了遗尘谷主和所有枯木卫:

“领域之内,有‘尘’落入。非敌,暂观。”

遗尘谷主正在整理北境秽壤探索队带回的样本报告,接到这没头没脑的指令,先是一愣,随即凛然。他瞬间明悟,花庭已被某种极高明的手段监视,而城主已然知晓,却选择按兵不动。这份定力与掌控力,让他心中敬畏更甚。他立刻暗中调整了花庭内部的某些日常运作流程,尤其是涉及核心区域和城主修炼地的,变得更加自然,更符合一个“正常”发展的势力该有的样子,既不过分遮掩,也不刻意展示。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表演,观众是隐藏的“眼睛”,而导演,是那位端坐于枯木下的黑袍城主。

就在这无声的暗流涌动之际,花庭北境,那片诡异的秽壤边缘,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苏清漪。

她并非为了功勋或资源而来。照料孩子们的工作琐碎却充实,换取的基本功勋点足以让她安稳生活。她来此,是因为孩子们中间,一个体质特殊、对污染异常敏感的小男孩“石头”,近日身上开始出现不稳定的灰色斑纹,伴有低热。遗尘谷主检查后,认为可能需要秽壤中某种能平衡污染与生机的特殊药引。

苏清漪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一方面是为了孩子,另一方面……她内心深处,也渴望更近距离地接触和了解这片被荆青冥亲手改造的土地,了解他力量影响下的世界。

手持着由植物学者绘制的简易图谱和一枚能暂时中和弱等毒瘴的符牌,苏清漪踏入了秽壤。与探险队的感受不同,她灵力尽失,反而更能直观地感受到这里无处不在的矛盾气息:泥土的腥甜与腐败共存,植物的狰狞与生机勃勃交织。那种感觉,竟隐隐与她此刻的心境有几分相似——废墟之上,挣扎求存。

她按照图谱,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明显危险的毒植,在岩石缝隙、巨菌阴影下寻找着目标——“蚀心草”,一种叶片形如心脏、能轻微吸收并稳定污染力量的变异植物。

寻找的过程并不顺利。秽壤的环境时刻变化,图谱也只能作为参考。有一次,她险些惊动一丛沉睡的“噬骨藤”,幸亏她及时屏住呼吸,凭借过往的经验和对危险的直觉,缓慢后退,才侥幸躲过。

终于,在一处汩汩冒着暗紫色气泡的泥潭边,她发现了几株摇曳的蚀心草。但麻烦也随之而来——泥潭中,潜伏着几条皮肤如同腐烂树皮、长着独眼的怪异水蛭,它们似乎将蚀心草视作了领地。

硬抢是不可能的。苏清漪蹲下身,仔细观察。她发现这些水蛭对声音极其敏感,但对某种生长在泥潭边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苔藓似乎颇为厌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移动到那片苔藓旁,小心翼翼地采集了一些,然后揉碎,将汁液涂抹在自己裸露的手腕和脚踝上。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弥漫开来,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皱眉。

但效果立竿见影。那几条怪异水蛭仿佛遇到了天敌,烦躁地扭动身体,缓缓沉入了泥潭深处。

苏清漪强忍着不适,迅速上前,用特制的小玉铲采下两株蚀心草,妥善放入药囊,然后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了这片区域。

直到退出秽壤边界,回到相对安全的花庭内,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没有灵力护体,每一次冒险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但看着药囊中完好无损的蚀心草,想着“石头”可能因此得救,她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她并未注意到,在她离开后不久,她方才停留的那片区域,一株原本普通的、被她无意间踩踏过的暗紫色小草,叶片上悄然浮现出与那株内城青冥草相似的黑白道纹,一闪而逝。

而远在核心枯木下的荆青冥,指尖轻轻拂过膝前一缕新生的嫩芽,嫩芽微微颤动,仿佛在传递着某种信息。他淡漠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几乎不存在的弧度,旋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星盟的“静默之眼”依旧在无声记录,它们捕捉到了苏清漪冒险采集药草的画面,将其归类为“低价值个体生存行为”,却无法解读其背后蕴含的微妙转变,更无法感知那弥漫在花庭领域中,除了冷酷律法与蓬勃生机之外,悄然萌生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人性羁绊。

这羁绊如同秽壤中挣扎求存的蚀心草,弱小,却带着顽强的生命力。在修罗统治的冷酷庭园里,它能否真正扎根生长,甚至……在未来某个时刻,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

无人知晓。

但变化的种子,已经悄然播下。无论是星盟的窥探,还是花庭内部的新生,都预示着,这片土地的故事,远未到终章。真正的风暴,正在无声中积蓄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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