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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花境。

这里早已不是荆青冥初立门户时的荒芜绝地。秽净交汇的奇异法则,在他日益精深的枯荣道典牵引下,达成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平衡。靠近核心区域的边界,一面绵延百里的“毒瘴花墙”构成了最致命的屏障。无数荆青冥亲手培育的异种毒花扎根于此,它们的花瓣流淌着七彩的毒露,花蕊吞吐着粘稠的、带着硫磺与腐败甜腥气息的瘴气。任何未经允许试图闯入的活物,无论是飞鸟、虫豸,还是心存侥幸的修士,只需吸入一缕淡薄的彩雾,血肉便会如同点燃的蜡烛般融化,最终化作滋养花墙的污浊养料。花墙之下,是层层叠叠、姿态狰狞的枯木守卫,它们沉默如同亘古的化石,根系深扎于饱含污染能量的秽壤之中,空洞的眼窝里,偶尔闪过一点幽绿或暗红的光芒,预示着对入侵者毫无怜悯的绞杀。

花墙之内,景象却截然不同。核心区域的大地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墨玉色,光滑温润,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苔藓。巨大的、形态扭曲但虬劲有力的枯木枝干,构成了花境主要建筑的骨骼与穹顶。枯枝之上并非光秃,反而寄生、缠绕、共生着无数奇异的植物:有叶片如翡翠般剔透的藤蔓,花朵如燃烧冰焰的妖异灌木,更有大片大片散发着令人心神宁静清香的莹白小花,在枯枝间顽强绽放——那是净世白莲的次级衍生品。空气里,微甜的清香与极淡的、几乎被完全转化的污染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无间花境的气息,既危险又蕴含勃勃生机。

一座由巨大枯木主干掏空而成的宽阔厅堂内,荆青冥坐在一张同样由枯木自然生长而成的座椅上。他面前悬浮着一团翻涌不定的黑气,黑气核心,一点纯净的白焰安静燃烧,不断将外围的污秽吞噬、转化、精炼。他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勾勒着玄奥的轨迹,每一次点划,都有一缕细微的、经过初步转化的精纯能量从黑气中剥离,没入他指尖消失不见。这是他在日常修炼,也是处理花境积累的“污染废料”的方式。他周身的气息沉凝如山,左眼瞳孔深处,一朵微缩的黑莲若隐若现,每一次旋转都牵动着厅堂内枯荣生灭的细微韵律。

副城主,那位来自遗尘谷、半边脸颊覆盖着暗紫色结晶鳞片的老者,安静地侍立一旁,浑浊的独眼中闪烁着敬畏与复杂的光芒。

“城主,”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是负责边界警戒的枯木卫统领——一尊由被荆青冥亲手抽干污染的筑基巅峰修士尸骸炼制的傀儡。它迈着沉重而无声的步伐走入厅堂,木质关节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花墙之外,有客求见。”它空洞的眼窝转向荆青冥,内部幽光跳动。

荆青冥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何人?”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氏宗族,族长苏远山携长老三人,以及…苏清漪。”枯木卫的声音毫无情感波动,只是机械地复述着观测到的信息,“苏清漪手捧一物,似玉匣。”

“玉匣?”遗尘谷主(副城主)的独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荆青冥勾勒符文的手指,在空中有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凝滞。仅仅是一刹那,快得几乎无法察觉。他面前翻涌的黑气却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向外膨胀了一下,核心的白焰骤然明亮,瞬间将逸散的能量吞噬干净,厅堂内枯荣生灭的韵律瞬间加剧,又迅速平复。

他缓缓收回了点在虚空的手指,面前的黑气与白焰也随之消散无踪。他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望向枯木卫统领,左眼瞳孔深处的黑莲清晰了一瞬,冰冷漠然。

“苏清漪…”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但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荒芜的沉寂。“让他们等着。”

毒瘴花墙外,苏家一行人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几叶扁舟。

苏远山,这位曾经在凡俗界也颇有威望的苏氏族长,此刻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华丽的锦袍上沾染着污渍和几处破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体面。他身后的三位长老更是形容枯槁,须发散乱,灵力气息紊乱不堪,显然都受了不轻的伤。浓郁的、变幻着瑰丽色彩的毒瘴在他们面前翻滚涌动,那致命的甜腥气仿佛能透过护体灵光钻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让他们神经刺痛,心神摇动。花墙下,那些姿态扭曲、散发着枯寂与死亡气息的枯木守卫,无声地矗立着,空洞的眼窝似乎正锁定着他们每一个人,带来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苏清漪站在最前面。

她曾经如皎月般清丽的面容,此刻只剩下憔悴与深深的疲惫。昔日清澈的眼眸布满血丝,眼底是化不开的恐惧与绝望。她身上的素色衣裙沾满了泥泞和暗褐色的污迹,那是族人受伤留下的血污与污染区特有的秽土。她双手紧紧捧着一个尺许长的玉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花墙的威压,还是因为即将面对那个她亲手推开、如今却要匍匐乞求的男人。

“清漪…”苏远山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全靠你了…为了苏家上下数百口…”

苏清漪没有回头,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翻滚的、七彩斑斓的毒瘴,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冷酷的身影。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为了家族…这个理由曾让她背叛了青梅竹马的婚约,攀附林风,如今又让她站在了这里,捧着她曾经亲手撕毁的婚约象征,来乞求那个被她斥为“柔弱累赘”的人施舍一线生机。多么讽刺。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钝刀子割肉般难熬。毒瘴的气息侵蚀着他们的护体灵光,灵力在飞速消耗。一位长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护体灵光骤然黯淡了几分,险些被一缕飘过来的淡紫色瘴气沾上。

“荆青冥!你难道真要见死不救吗?!”另一个脾气暴躁的长老忍不住对着花墙嘶吼,声音里充满了色厉内荏的恐慌,“我苏家…当年也待你不薄!”

花墙毫无反应,只有毒瘴依旧翻滚,枯木守卫沉默如初。那嘶吼声被浓稠的瘴气吞没,激不起半点涟漪。

苏清漪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待他不薄?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她想起了迎仙台上漫天墨绿的腐雨,想起了自己碾碎青冥草时冰冷的眼神,想起了那句掷地有声的“花仙柔弱,如何配我?”。每一个画面都在此刻清晰地浮现,比眼前的毒瘴更让她窒息。

终于,前方的毒瘴一阵剧烈翻涌,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开,显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通道内光线昏暗,依旧弥漫着稀薄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枯木卫统领那毫无情感波动的沙哑声音从通道深处传来:“城主允见。苏清漪,一人入内。其余人等,原地待命。”

苏远山和几位长老如蒙大赦,又带着深深的忧虑看向苏清漪。

苏清漪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腥甜的空气刺得她肺叶生疼。她不再犹豫,或者说,她已没有退路。她将捧着的玉匣抱得更紧,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是压垮她所有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迈步踏入了那条仿佛通往深渊的通道。

枯木主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荆青冥依旧坐在那张枯木座椅上,遗尘谷主垂手侍立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一个沉默的剪影。当苏清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时,厅内枯荣流转的气息似乎都为之一滞。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衣裙的污秽、面容的憔悴、眼底的绝望,无不诉说着苏家的山穷水尽。她的目光先是惊惧地扫过那些构成大厅的狰狞枯木,扫过遗尘谷主那半张布满结晶鳞片的脸,最后,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落在了正中的荆青冥身上。

只一眼,苏清漪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变了。不再是凡俗花匠的温润,不再是初入仙门时的隐忍,更不是迎仙台上面对退婚时那强装平静下的脆弱。眼前的荆青冥,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剑,端坐在象征权力与力量的枯木王座之上。一身玄色衣袍,边缘绣着暗金色的荆棘莲纹,无风自动,流淌着晦涩的力量。他的面容轮廓更加深邃冷硬,眉宇间沉淀着挥之不去的肃杀与漠然。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左眼瞳孔中,一朵缓缓旋转的黑色莲花清晰可见,幽深冰冷,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光亮与情感,投射过来的目光,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无垠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平静。

那目光落在苏清漪身上,也落在她紧抱着的玉匣上。苏清漪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不堪的过往都被那目光无情地洞穿、审视。

巨大的压迫感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双腿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她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指甲深深掐进玉匣的边缘,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勇气。

“荆…荆城主…”苏清漪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苏氏…苏清漪…拜见城主。”

她微微屈身,行了一个礼。这个动作让她感觉无比屈辱,却又不得不为。她不敢再与那双黑莲之瞳对视,只能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墨玉地面。

“何事?”荆青冥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大厅,如同冰珠落玉盘,不带一丝波澜。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苏清漪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努力迎向荆青冥的视线,尽管那幽深的黑莲让她头晕目眩。她颤抖着,双手将那个温润的玉匣高高捧起,举过头顶。

“苏家…遭逢大难!”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和恐惧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族地外围突现高阶污染源兽群!净灵丹耗尽,防护大阵已岌岌可危!林…林风他…”她提到这个名字时,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恨与无助,“他袖手旁观!言称苏家已无可救药,为免污染扩散,应…应放弃封镇!”

“求城主开恩!”苏清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哀求,“念在…念在昔日…” 她想说“情分”,但这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昔日的“情分”,早已被她亲手斩断,碾碎在迎仙台的腐雨之中。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荆青冥,充满哀求:“求城主赐下净灵丹!或…或借枯荣军之力,解我苏家灭族之危!苏家愿献上全族积蓄,世代为花境仆役,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遗尘谷主的独眼微微转动,瞥了一眼那玉匣,又看向荆青冥毫无表情的侧脸,若有所思。

荆青冥的目光,终于从苏清漪惨白的脸上,缓缓移到了她高举过顶的玉匣上。他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玉匣,而是凌空一摄。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玉匣。

玉匣轻轻一颤,盒盖无声地滑开。

匣中并非丹药,亦非珍宝。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帛。那纸帛材质特殊,似金非金,似帛非帛,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正是修仙界用以书写重要契书、承载灵念誓约的“金丝冰蚕笺”。

在苏清漪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那遗尘谷主了然的目光中,荆青冥的手指微动。

那张承载着无数过往的金丝冰蚕笺,从玉匣中缓缓飘出,悬停在荆青冥的面前。

笺纸展开。

上面以灵墨书写的字迹,清晰得刺眼:

“花仙柔弱,不堪匹配。今苏氏清漪,自愿解除与荆青冥之婚约,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天地共鉴,此契无悔!”

落款处,是苏清漪娟秀却冰冷的签名,以及一个殷红如血、指印清晰的灵纹手印。那正是当初在迎仙台上,她当众按下的指印。纸帛的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墨绿色污渍——那是当年腐雨的印记,是耻辱与背叛的见证。

这张纸,就是当年苏清漪当众掷给荆青冥的退婚书!

它曾如烧红的烙铁,烫穿了荆青冥少年时所有卑微的憧憬与尊严。它代表着一个花匠之子被仙门娇女弃如敝履的耻辱,代表着“花仙柔弱”这柄扎在他心口多年的尖刀。

此刻,它却由当年亲手撕毁它、践踏它的人,珍而重之地放在玉匣中,当作乞求怜悯的信物,捧到了他的面前。

厅堂内死寂无声,只有枯木纹理间细微的能量流动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遗尘谷主屏住了呼吸。苏清漪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绝望的惨白。她看着那张展开的退婚书,看着上面自己亲手写下的冰冷字句,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荆青冥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纸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比划。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左眼瞳孔深处,那朵缓缓旋转的黑色莲花,旋转的速度,却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丝。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氛在厅堂中弥漫开来。那是沉淀了太久的屈辱,是信仰崩塌后的冰冷灰烬,是千锤百炼后凝结成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漠然。

他缓缓抬起手,伸向那张悬浮的退婚书。

荆青冥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那张金丝冰蚕笺。

他的指尖,距离纸面尚有三寸之遥。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震荡灵魂的嗡鸣响起。

苏清漪惊恐地看到,荆青冥的指尖,一点纯粹的、无法形容的墨色晕染开来。那不是污秽的黑,而是最深邃的夜,最纯粹的寂灭。这点墨色甫一出现,整个枯木厅堂的光线都仿佛扭曲着被它吞噬,遗尘谷主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小半步,独眼中充满了骇然。

随着墨色晕染,荆青冥左眼瞳孔中的黑莲骤然清晰,旋转加速。与此同时,他指尖前方的虚空,一点微弱却无比纯净的白芒亮起,与那点墨色相互缠绕,形成一种奇异的共生流转。

枯荣道典!生灭之力!

就在这点墨色与白芒交织的指尖之下,那张承载着冰冷退婚词的金丝冰蚕笺,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嗤——

纸张上,那以灵墨书写的、苏清漪亲笔写下的“花仙柔弱”四个字,像是被投入了无形的强酸之中,边缘开始迅速变得模糊、焦黑!字迹的墨色开始褪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擦拭!墨迹并非消失,而是被那点墨色疯狂地抽取、吞噬!那“柔”字的最后一勾,甚至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哀鸣,旋即彻底暗淡、湮灭!

“不!”苏清漪失声尖叫,那墨迹的湮灭,仿佛在抽离她最后一丝平静的幻想。她想扑上去,想阻止,但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一股源自那墨色指尖的、冰冷死寂的威压让她动弹不得,连灵魂都在战栗。

荆青冥的眼神依旧漠然,如同在欣赏一件与己无关的古物。他的指尖微微移动,点向“不堪匹配”四个字。

这一次,变化更为剧烈。

字迹湮灭的同时,那张坚韧无比、水火不侵的金丝冰蚕笺本身,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啦”声。纸张的表面,以荆青冥指尖点落的地方为中心,迅速失去了温润的光泽,变得如同暴露在风沙中千年的老树皮,干枯、灰败、布满细密的裂纹!纸张的生命力、蕴含的微弱灵性,正在被那指尖流转的枯荣之力霸道地剥夺、汲取!纸张的颜色从莹润的玉白,飞快地向着枯槁的灰黄转变!

枯!枯萎万物!

这景象诡异而恐怖。字迹在湮灭,承载字迹的纸张本身在枯萎腐朽,仿佛时光的力量被高度浓缩,施加在这方寸纸帛之上。而这一切的源头,仅仅是荆青冥悬停的三寸指尖。

遗尘谷主看得心神俱震,这已非简单的能量运用,而是近乎规则层面的剥夺与凋零!他看向荆青冥的目光,敬畏更深。

当荆青冥的指尖缓缓移向落款处,那个刺目的灵纹手印时,苏清漪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溃。

“青冥!荆青冥!”她不顾一切地嘶喊起来,声音凄厉绝望,带着哭腔,“是我错了!当年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是我贪慕虚荣!是我背信弃义!是我苏家对不住你!千错万错都是我苏清漪一人的错!”

她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昔日仙门娇女的清高模样,只有走投无路的狼狈与卑微的乞怜。

“求你!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看在…看在我父亲当年也曾照拂过荆伯父的份上!求你救救苏家!救救我爹娘!救救那些无辜的族人!”她猛地指向那张枯萎了大半、字迹几乎被抹平的退婚书,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这婚书!这婚书我带来了!我把它还给你!撕了它!烧了它!随你处置!只要你肯出手!”

她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充满了哀求和自我践踏的卑微。她死死盯着荆青冥,期盼着能从他那片死寂的眼底看出一丝松动,一丝怜悯,哪怕一丝愤怒也好。

然而,什么都没有。

荆青冥的眼神,平静得如同万载玄冰。苏清漪撕心裂肺的忏悔和哀求,落在他耳中,似乎比枯木纹理间能量流动的沙沙声还要微弱。他指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精准地落在了落款处那个鲜红的灵纹手印之上。

噗。

一声轻微的闷响。

那蕴含了苏清漪一丝神魂印记的灵纹手印,如同一个脆弱的肥皂泡,在那墨色与白芒交织的指尖下,无声无息地破碎、湮灭。连带着苏清漪的签名,也如同风化的沙砾,瞬间消散。

至此,那张金丝冰蚕笺上,所有属于苏清漪的印记、所有冰冷的退婚词句,都被彻底抹除。只留下一张布满了灰败褶皱、灵性尽失、如同刚从千年古墓中挖出的腐朽残纸,悬浮在空中,散发着一种陈腐的死气。

苏清漪看着那彻底失去了所有意义、只余一片枯槁空白的纸,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晃了晃,彻底瘫软在地。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带来婚书,献上尊严,换来的只是更彻底的毁灭。

荆青冥终于收回了悬停的手指。指尖的墨色与白芒悄然隐没。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深不见底、黑莲隐现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完整地落在瘫软在地的苏清漪身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沾满泥泞的裙裾,扫过她绝望泪流的脸庞,扫过她空洞无神的眼睛。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淡,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苏清漪的灵魂上,也回荡在死寂的枯木大厅之中:

“情分?”

他微微偏了下头,左眼的黑莲似乎流转过一丝幽光。

“你苏家待我荆青冥,有何情分可言?”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清漪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她瘫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仿佛都已失去,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荆青冥的目光掠过她,投向大厅那由无数虬结枯木构成的穹顶,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木质,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那片墨绿腐雨笼罩的迎仙台。

“腐雨倾盆,迎仙台污秽不堪。”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每一个字都让厅内的温度骤降几分,“你,苏家嫡女,踏碎我父精心培育、视若我命的青冥草。”

随着他的话语,那悬浮在空中的枯槁残纸周围,空间微微扭曲。几根细如发丝、却闪烁着金属般冰冷乌光的藤蔓虚影凭空浮现,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缓缓缠绕上那张腐朽的纸。

“金剑耀空,”荆青冥的目光转向遗尘谷主,又似乎没有焦点,左眼黑莲缓缓旋转,“林风剑气纵横,当众毁去我仅存草种。你,冷眼旁观,可曾吐露半个‘不’字?”

滋滋…缠绕纸帛的乌光藤蔓收紧了些许,腐朽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开始碎裂。

“你立于高台,众目睽睽之下,”荆青冥的视线最终落回苏清漪身上,那目光平静得让苏清漪骨髓生寒,“掷此婚书,言道:‘花仙柔弱,如何配我?’”

“花仙柔弱…”荆青冥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字,唇角似乎勾起一个弧度,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尽的苍凉与嘲讽,“好一个柔弱!好一个不配!”

“那一刻,”他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对着那被藤蔓缠绕的枯纸轻轻一点,“你我之间,无论青梅之谊,亦或长辈之诺,便如同这张纸…”

噗嗤!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缠绕在腐朽残纸上的几根乌光藤蔓猛地爆发出恐怖的力道!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密集的撕裂与碾压声!

嗤啦!滋啦——!

那张承载过婚约、承载过背叛、又刚刚被抹去所有痕迹的金丝冰蚕笺残骸,在这蕴含了极致枯萎与霸道生机的藤蔓绞杀下,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磨盘!

纸屑!不是飞扬,而是瞬间被碾磨成了最细微、最彻底的粉末!比尘埃更细碎!那粉末并非寻常的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黑色,仿佛其中蕴含的最后一点物质精华,也被那乌光藤蔓在碾碎的过程中无情地抽干、掠夺!

眨眼之间,悬浮在空中的,只剩下一小蓬不断飘散、散发着陈腐死气的灰黑尘埃。那张凝聚了无数过往的纸,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碾碎!

物理意义上的彻底碾碎!

连同着它所代表的婚约、情谊、背叛与耻辱,一同被荆青冥以最冷酷、最决绝的方式,彻底碾灭!

“婚书?”荆青冥看着那蓬缓缓消散的尘埃,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冰冷彻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历经磨难的疲惫沙哑,“在你将它当作退婚利器掷出的那一刻,它便一文不值。”

他微微俯身,那双映着消散纸尘的黑莲之瞳,终于清晰地锁定了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苏清漪。

“今日,你捧着它,如同捧着救命稻草,来乞求我施舍怜悯?”他微微摇了摇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苏清漪,你告诉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击着苏清漪的灵魂: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意这堆早已化为尘埃的废纸?”

“你凭什么认为,我荆青冥,会去救一群在我被污雨吞噬、被金剑羞辱、被当众退婚时,未曾发出过一声质疑,未曾流露过一丝怜悯的…路人?”

“你苏家的存亡,”荆青冥缓缓直起身,周身那股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息如同退潮般收回,只剩下纯粹的、冰封万里的漠然,“与我何干?”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在苏清漪的心上。她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幻想,所有的侥幸,在这无情的话语和那彻底化为飞灰的婚书面前,被撕扯得粉碎。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有嗬嗬的、绝望的抽气声。无边的黑暗和冰冷淹没了她,比花墙外的毒瘴更致命。

遗尘谷主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蓬彻底消散的灰烬,心中了然。这不是愤怒的宣泄,而是彻彻底底的割裂,是对过往一切彻底的否定与埋葬。婚书碾碎,尘埃散尽,荆青冥与苏清漪,与整个苏家,最后一丝名义上的、情感上的牵连,彻底断绝。从此,只有路人,甚至…连路人都不如。

荆青冥不再看地上失魂落魄的苏清漪一眼,仿佛她真的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枯木卫统领,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淡:

“送客。”

枯木卫统领眼中的幽光一闪,迈着沉重无声的步伐走向苏清漪,一只覆盖着粗糙木纹、形如枯爪的手掌,不带任何情感地伸向她的肩膀,要将她如同丢弃垃圾般带离此地。

“等…等等!”苏清漪像是被这动作惊醒,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混合着尘土,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她不知从哪里又生出一股力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前爬了几步,避开了枯木卫的手爪,朝着荆青冥离去的背影嘶喊:

“荆青冥!我知道你恨我!你怎么对我都可以!抽我的魂!炼我的魄!我苏清漪绝无怨言!但苏家其他人是无辜的!我爹娘…我那些年幼的弟妹…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荆青冥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

遗尘谷主却敏锐地捕捉到,在苏清漪喊出“年幼弟妹”几个字时,城主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凝滞。虽然只有一瞬,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荆青冥微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余光扫过苏清漪那张因绝望和哀求而扭曲的脸。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中的漠然,比万载玄冰更冷。

“无辜?”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遥远记忆深处的晦暗,“当年迎仙台下,被邪“当年迎仙台下,被邪力操控的孩童,又有哪个是真正有罪的?他们一样挥着拳头辱骂我,用石子砸我。”荆青冥声音冰冷,像是从九幽寒渊传来,“无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辜。”

苏清漪如遭雷击,瘫坐在地,泪水决堤。荆青冥不再停留,抬脚便要离去。

这时,遗尘谷主突然开口:“城主,苏家虽有罪,但苏家的矿脉对花境日后发展或有大用。”

荆青冥脚步顿住,沉默片刻。他转过身,看向苏清漪,目光冰冷:“苏家若愿献出矿脉,我可出手救苏家一次,但从今往后,苏家与我再无瓜葛,若再犯我,绝不轻饶。”

苏清漪喜极而泣,忙不迭点头:“愿献矿脉,谢城主救命之恩。”

荆青冥不再多言,拂袖离去。一场关于苏家的恩怨,看似有了新的转折……

“滚。”一个字。

冰冷,短促,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斩断了苏清漪所有未尽的哀嚎与祈求。

荆青冥说完这个字,便再无半分停留。那挺拔如孤峰的身影径直走向大厅深处,玄色衣袍的边缘在枯木纹理间流淌的幽光映衬下,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迅速没入厅堂后方的阴影甬道之中,消失不见。

遗尘谷主垂着眼皮,如同入定的老僧,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无声地跟随着城主离去。整个枯木大厅只剩下苏清漪,和那尊散发着枯寂死气的枯木卫统领。不…荆青冥!你不能这样!求求你!求…呃啊!苏清漪最后的嘶喊被一只覆盖着粗糙木纹、形同枯爪的手掌无情地扼断在喉咙里。

那只手冰冷、坚硬,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如同铁钳般锁住了她的肩膀。巨大的力量传来,苏清漪感觉自己像一只破败的玩偶,被轻易地从冰冷光滑的墨玉地面上提起。她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双手本能地去抓挠那如同千年古木般坚硬的手臂,指甲在木纹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却连一丝木屑都无法挠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骨髓,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哀嚎、所有的尊严,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无力。

“放…开我…求…”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糊成一片狼藉。枯木卫统领空洞的眼窝中幽光漠然闪烁,对掌中猎物的哀求充耳不闻。它如同执行一条既定程序的木偶,迈着沉重却无声的步伐,拖拽着苏清漪,朝着花墙之外的方向走去。

苏清漪的身体被拖行着,擦过冰冷的地面,擦过虬结凸起的枯木根须。她的裙裾被撕裂,小腿被擦破,渗出细密的血珠,在墨玉地面上留下断续的、微不可见的暗红痕迹。那点点的红,在这片象征着枯萎与死亡力量的厅堂里,显得渺小而刺眼,转瞬便被无形的能量气息抹去了痕迹。

她放弃了挣扎,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眼前是枯木卫统领那高大、沉默、冰冷的背影,耳边是自己被拖曳时衣物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绝望的撞击声。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为她的世界敲响丧钟。

花墙的入口在眼前迅速放大。那翻滚的、色彩斑斓的致命毒瘴,此刻在她眼中却成了逃离这片绝望之地的唯一出口。

枯木卫统领的脚步在花墙入口处停下。它那只枯爪般的手掌猛地向前一甩,如同丢弃一块碍眼的垃圾。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苏清漪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掷出了那条狭窄的通道,重重地摔在了花墙之外冰冷污秽的土地上。噗通!泥水四溅。她狼狈不堪地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下。浑身上下沾满了污泥和枯叶,精心梳理的发髻早已散乱不堪,几缕发丝黏在汗水和泪水交织的脸上。她剧烈地咳嗽着,胸腔里火辣辣地疼。

花墙入口的毒瘴在她摔出的瞬间便重新合拢,翻滚涌动,七彩斑斓,如同隔绝生死的帷幕。那狰狞的枯木守卫依旧沉默地矗立在花墙之下,空洞的眼窝漠然地看着花墙外的一切,仿佛刚才的拖拽和丢弃从未发生。“清漪!”苏远山和几位长老惊骇地扑了上来,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

“怎么样?荆城主他…他答应了吗?”苏远山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急切地摇晃着女儿的肩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苏清漪那双失去焦距的眸子。

苏清漪的目光空洞地望着那重新闭合的毒瘴花墙,望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斑斓色彩。荆青冥那冰冷的眼神,那碾碎婚书时枯荣流转的恐怖景象,那最后如同来自九幽的“滚”字,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疯狂回放。婚书…她嘴唇哆嗦着,发出如同梦呓般的声音,“碾碎了…全…碾成灰了…苏远山和几位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死灰。那…净灵丹呢?借兵呢?一个长老不死心地追问,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苏清漪像是被这句话刺痛,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和绝望。

碾碎了!都碾碎了!”她猛地推开扶着的的的父亲,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刺破云霄,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疯狂,他碾碎了婚书!碾碎了我的脸!碾碎了我们苏家最后一点希望!荆青冥!你好狠!你好狠的心肠!

她指着那堵象征着绝望的花墙,如同诅咒:“他见死不救!他冷血无情!他巴不得我们苏家全死光!死绝!!完了…全完了…苏远山踉跄后退几步,老泪纵横,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瘫坐在地。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绝望如同沉重的巨石,将他彻底压垮。

一个长老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最后的疯狂和决绝:“不能坐以待毙!族长!清漪!我们…我们冲进去!跪在他面前求!求到他心软为止!” 他挣扎着想冲向花墙。

站住!”另一个相对清醒的长老厉喝一声,死死拽住他,声音因恐惧而嘶哑,“你想死吗?!没看到那毒瘴?!没看到那些枯木怪物?!冲进去就是送死!尸骨无存!

那疯狂的长老被他死死抱住,挣扎了几下,看着眼前翻腾的七彩毒瘴和那些沉默矗立、散发着死寂气息的枯木守卫,眼中疯狂的火焰终究被冰冷的恐惧取代,颓然放弃了挣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呜咽。

苏清漪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失魂落魄的父亲,看着陷入疯狂或绝望的长老,一股巨大的、冰冷刺骨的荒谬感攫住了她。他们竟然…竟然还想着去求?荆青冥碾碎婚书时那漠然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灵魂深处。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片无垠的、死寂的平静。仿佛碾碎的真的只是一张废纸,仿佛她苏清漪连同整个苏家,都只是路边的尘埃。他根本不在乎!求他?只会换来更彻底的羞辱,更冰冷的驱逐,甚至…死亡!

没用的…”苏清漪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脸上混合着泥污泪水的表情扭曲而诡异,似哭似笑,“求他…没用的…他…他早就不是人了…他是修罗…是只认力量的无间修罗…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再看那片绝望的花墙,不再看失魂落魄的族人,只是茫然地、踉跄地朝着远离花境的方向走去,如同一个迷失在荒野的游魂。

走…回去…”她喃喃着,声音空洞,“回去…等死…

夕阳如血,将无间花境那庞大、诡异、令人心悸的轮廓拉得很长很长,也将在绝望中蹒跚离去的苏家一行人渺小的影子,彻底吞没。枯木主厅深处。

这是一间更加静谧的密室,由最粗壮的核心枯木枝干天然围合而成。墙壁上虬结的木质纹理间,流淌着比外面更浓郁的、近乎实质的幽绿色光芒,那是被高度凝练转化的污染能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深沉的腐朽木香、清冽的草木精华,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被压制到极致的污秽煞气。

荆青冥站在密室中央,背对着入口。遗尘谷主垂手侍立在一侧,独眼中的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

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枯木纹理间能量流淌的细微沙沙声,如同亘古的低语。

许久。城主,遗尘谷主苍老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苏家…恐难支撑三日。那高阶源兽群,非寻常物兽可比。

荆青冥没有回头,亦无回应。他依旧保持着那个静立的姿势,玄衣如墨,仿佛与这枯木密室融为一体。唯有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指节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极其细微。

遗尘谷主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浑浊的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沉默片刻,继续道:“老朽观那苏清漪最后提及‘年幼弟妹’之时…城主心绪…似有微澜?这一次,荆青冥依旧没有言语。但密室内流淌的幽绿光芒,却仿佛凝滞了一瞬。

空气骤然变得沉重粘稠。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滋啦”声响起。遗尘谷主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在荆青冥身体右侧,靠近墙壁的一根碗口粗细的枯木枝干上,那原本光滑坚韧、流转着幽光的木质表面,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区域!那区域的木质,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所有光泽和生机!颜色瞬间变得灰败!质地变得如同朽烂千年的枯骨,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瞬间剥夺了那一片木材所有的生命力!仅仅是因为荆青冥一丝未能完全控制的心绪波动!

枯荣道典!一念枯荣!遗尘谷主的心脏狠狠一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城主对力量的掌控已臻化境,竟也会因心绪波动而失控?这苏清漪最后那关于“年幼弟妹”的话语,触及的究竟是怎样的过往?

密室内重归死寂,只剩下那片突然枯萎的枯木,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瞬间失控的恐怖力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片枯萎的区域没有恢复,也没有扩大,就那样存在着,像一道凝固的伤痕。终于,荆青冥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的玄冰面具。左眼瞳孔深处的黑莲缓缓旋转,幽深莫测,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垠的冰寒与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片因他失控而枯萎的枯木,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遗尘谷主身上。无间花境,自有铁律。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与这枯木密室法则共鸣的威严。可控者生,失控者死。苏家,荆青冥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枯木墙壁,望向了遥远的苏家族地方向,那双黑莲之瞳深处,最后一丝可能的涟漪也彻底冻结、湮灭。

命数如此。四个字,如同最终的判决,冰冷地落下,宣告了一个曾经显赫家族的终局。

苏家祖地,昔日的亭台楼阁、灵田药圃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绝望和污染彻底笼罩的死域。

浓稠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瘴雾翻滚着,如同活物般蠕动,充斥在曾经繁华的族地上空。瘴雾之下,大地龟裂,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沥青状物质。曾经清澈的溪流变成了污浊的脓水,咕嘟咕嘟冒着恶臭的气泡。那些象征着家族底蕴的千年古木,枝干扭曲如同痛苦挣扎的手臂,叶片腐烂滴落着黄绿色的粘液,根系暴露在污土之外,像垂死蠕动的血管。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与腐败混合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烧红的炭火,灼烧着肺腑,侵蚀着心神。

一座由残破巨石和耗尽灵光的阵盘勉强支撑起的堡垒,如同狂风巨浪中的孤岛,在污浊的浪潮中苦苦支撑,摇摇欲坠。这是苏家最后的防线,庇护着仅存的、不足百人的族人。堡垒的防护光罩早已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每一次外界污染源兽的冲击,都让光罩剧烈颤抖,裂痕蔓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堡垒内部,拥挤、污秽、绝望。压抑的哭泣声、痛苦的呻吟声、绝望的祈祷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末日的悲歌。老人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妇女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孩子,泪水无声滑落。受伤的修士倚靠着冰冷的石壁,伤口处流出的血混杂着墨绿的污染痕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对未知异变的恐惧。空气污浊得几乎令人窒息,绝望的情绪如同实质的毒气,侵蚀着每一个人的理智。

“爹…爹!光罩要撑不住了!”一个年轻的苏家子弟指着堡垒顶部一处正在剧烈闪烁、裂痕飞速扩大的区域,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堡垒中心,支撑着核心阵盘的苏远山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那血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冒出缕缕黑烟。他脸色灰败如金纸,身体摇晃,全靠旁边两位同样气息萎靡的长老死死搀扶才没有倒下。他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阵盘上那代表堡垒核心的、光芒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水晶,眼中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清漪…清漪还没有回来…荆青冥…他终究不肯…”

“族长!”搀扶他的长老目眦欲裂,声音带着哭腔,“再撑一撑!清漪小姐一定能求到援兵的!我们苏家…不能绝在这里啊!”

苏远山惨笑一声,嘴角溢出更多的黑血,那血的颜色更深了。“援兵?呵…荆青冥…他巴不得我们死绝…”他的目光扫过堡垒内一张张恐惧绝望的脸,扫过那些年幼的、尚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孩童惊恐懵懂的眼睛,最后落在一个紧紧抓着母亲衣角、睁着大眼睛茫然看着他的小女孩身上。那是他的小孙女,才四岁。

一丝剧烈的、带着血腥味的痛楚猛地刺穿了苏远山的心脏,比阵盘反噬更甚。他想起了荆青冥那冰冷的话语——“你苏家的存亡,与我何干?” 想起了苏清漪最后离开时那失魂落魄的背影。

“错了…我们都错了…”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老泪混合着黑血淌下,“悔…悔不该当初…”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恐怖巨响,如同天塌地陷!

堡垒顶部那处早已布满裂痕的区域,在无数道墨绿色光束的攒射下,终于彻底炸开!

墨绿色的、粘稠如油污的瘴气,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刺鼻的腥臭和令人疯狂的污染低语,瞬间灌入堡垒内部!

“啊——!”

“不——!”

“救命啊!”

绝望的尖叫声瞬间达到顶点,又戛然而止!

被那墨绿瘴气正面冲击的数十个苏家族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身体瞬间发生了恐怖的异变!

他们的皮肤如同沸腾的蜡油般鼓起巨大的脓包,脓包破裂,喷溅出墨绿色的粘液和蠕动的肉芽!骨骼在体内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脆响,肢体扭曲成违背常理的诡异角度!眼球瞬间被浑浊的墨绿色覆盖,瞳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乱的疯狂!他们张开嘴,发出的不再是人类的惨叫,而是如同金属摩擦、野兽嘶嚎、昆虫振翅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灵魂颤栗的污染咆哮!

仅仅数息之间,这些曾经活生生的族人,就变成了一头头散发着恶臭、形态扭曲、只剩下破坏与吞噬本能的污染怪物!它们无差别地扑向身边尚未被完全污染、或者正在痛苦挣扎的同类!

堡垒内,瞬间化作血腥地狱!

“不——!我的孩子!”一位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被污染的幼子扑向另一个孩童,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随即她也被一头怪物扑倒,惨叫声被撕咬声淹没。

“结阵!挡住它们!”残存的苏家修士在长老的嘶吼下,强忍着恐惧和恶心,试图组织起最后的抵抗。但绝望之下,灵力涣散,阵型顷刻被疯狂冲进来的污染怪物撕开。

“守住阵盘!”苏远山目眦欲裂,推开搀扶他的长老,不顾一切地将所剩无几的灵力疯狂注入核心阵盘。那微弱的水晶光芒勉强亮起一丝,释放出薄薄的光晕,暂时将核心区域和汹涌扑来的怪物隔开。

但这光晕,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堡垒的巨大缺口外,污浊的天空中,那几头如同小山般悬浮、不断喷吐墨绿光束的巨型源兽,冰冷混乱的复眼锁定了堡垒核心那微弱的光源。它们庞大的身躯缓缓调整方向,如同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更令人绝望的是,在它们身后,那翻涌的墨绿瘴雾深处,一股更加庞大、更加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正在缓缓苏醒。那片区域的瘴雾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向内塌陷、旋转,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隐隐呈现出错乱的波纹和光怪陆离的色彩——那是规则被扭曲的征兆!

堡垒核心,薄薄的光晕之内。

苏远山嘴角的黑血不断涌出,身体筛糠般颤抖,支撑阵盘的手臂上血管根根暴起,皮肤下透出墨绿的痕迹。他死死盯着光晕外疯狂冲击、撕咬着光幕的污染怪物,看着它们扭曲的面容上依稀可辨的族人的五官,看着它们在污秽中沉沦、异化、彻底疯狂。

他浑浊的目光,最终越过了疯狂与血腥,落在了光晕内一角。那里,是苏家最后几个被保护起来的、尚未被污染波及的幼童,包括他那个四岁的小孙女。小女孩似乎被外面的地狱景象吓傻了,忘记了哭泣,只是睁着惊恐到极致、空洞无神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的爷爷。

那双纯净的、映照着绝望与污秽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狠狠刺痛了苏远山濒临崩溃的灵魂。

“呵…呵…”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绝望到极致的笑声,浑浊的泪水和黑血混合着淌下,“幼…年幼弟妹…无辜…”

荆青冥最后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他濒死的脑海中炸响——“无辜?”

他仿佛看到了迎仙台下,漫天腐雨之中,那个被金剑羞辱、被婚书砸脸、孤立无援的少年,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无人理解的痛苦与茫然。那时的苏家,可曾有人站出来,为那个“柔弱”的花仙,说过一句公道话?可曾在意过他的“无辜”?

苏远山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中最后一丝神采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悔恨与了然的死寂。

他注入阵盘的灵力猛地中断!

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光晕,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啵”的一声轻响,彻底溃散!

“爷爷——!”小女孩惊恐的尖叫划破最后的绝望。

下一秒,她被墨绿色的污秽狂潮彻底吞没。

堡垒之外,那酝酿已久的规则扭曲区域猛地爆发出刺目的、混乱的墨绿光芒,将整座苏家堡垒,连同里面所有的挣扎、哭嚎、异变与绝望,瞬间吞噬、碾压、同化,化为那片无边污秽死域中,又一抹不起眼的、深沉的墨绿。

最后一点属于苏家的痕迹,彻底消散。

无间花境,枯木密室。

时间仿佛在此地凝固。

荆青冥盘膝坐于密室中央的墨玉蒲团之上,双眼紧闭,气息沉凝如山岳。他双手结着一个玄奥复杂的印诀,悬于丹田之前。周身枯荣流转的气息浩瀚如渊,左眼瞳孔深处,那朵微缩的黑莲缓缓旋转,每一次转动,都牵引着整个密室内庞大精纯的污染能量,如同百川归海般,被无声无息地吞噬、转化、精炼。

遗尘谷主如同一个融入背景的雕塑,垂手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浑浊的独眼低垂,气息收敛到极致,不敢有丝毫打扰。只有他微微紧绷的指尖,泄露着内心的敬畏与紧张。

密室内流淌的幽绿光芒,如同实质的液态能量,在他身周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缓慢旋转的光晕。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琥珀,弥漫着深沉木香与精纯草木气息混合的奇异味道,之前失控枯萎的那片区域,如同一块丑陋的疤痕,依旧停留在枯木墙壁上,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荆青冥的眉心,微微蹙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褶皱。

就在苏家堡垒核心光晕彻底破灭、苏远山眼中最后一点神采熄灭、小女孩被污秽吞没的同一刹那——

嗡!

荆青冥丹田处,那朵由纯粹能量构成、介于虚实之间的白焰黑莲,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并非力量失控的紊乱,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极其遥远时空的共鸣!

那黑莲中央,纯净跳跃的白焰猛地向上蹿升了一瞬,焰尖直指密室穹顶!而外围深邃的黑莲花瓣,则在那一瞬间向内收缩,墨色流转,仿佛要彻底吞噬那一点白芒!枯荣生灭的平衡,在这一刹那被打破,释放出一股极其隐晦、却足以令遗尘谷主神魂颤栗的恐怖波动!

密室内流淌的幽绿光芒瞬间紊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墙壁上那片枯萎区域的边缘,几道细微的裂纹无声地蔓延开去!

遗尘谷主猛地抬头,浑浊的独眼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住荆青冥丹田处那朵震颤的黑莲虚影,心中的惊骇如同惊涛骇浪!城主的力量早已圆融如一,枯荣生灭掌控入微,怎会突然出现如此剧烈的、近乎本源冲突的波动?这绝非修炼所致!难道是…苏家?!

盘坐中的荆青冥,那微蹙的眉心骤然松开。

他紧闭的双眼并未睁开。

但左眼瞳孔深处,那朵旋转的微缩黑莲,旋转的速度却在瞬间加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深邃的墨色光华骤然内敛,如同黑洞坍缩!

一股冰冷、霸道、不容置疑的枯寂意志,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横扫整个密室!

那紊乱的幽绿光芒被强行抚平!

那蔓延的枯萎裂纹戛然而止!

那震颤的、白焰蹿升、黑莲内缩的丹田虚影,被一股更强大的、源自荆青冥灵魂深处的力量狠狠镇压!

白焰被强行摁回莲心,温顺地燃烧。

黑莲花瓣舒展,墨色流转,恢复深邃的平静。

枯荣流转的气息再次变得浩瀚、稳定,如同从未被打扰过的、亘古不变的死海。

那股引发共鸣的、来自遥远之地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仅仅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被这无边的死寂彻底吞没、碾碎、消弭无形。

密室内重归死寂。只有能量流淌的沙沙声,比之前更加沉凝,更加冰冷。

仿佛刚才那刹那的涟漪,只是一场错觉。

遗尘谷主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方才那一瞬间城主身上爆发出的枯寂意志,比碾碎那婚书时更加纯粹,更加漠然!那是对一切外在牵绊、一切情感涟漪、一切可能动摇其道的“杂质”,最彻底的否定与抹杀!

他心中再无任何疑问。苏家,已成尘埃。尘埃落定,连一丝微风都未能在城主的道心上留下痕迹。

荆青冥依旧闭目盘坐,印诀未变,气息沉凝如初。

只是,在那片被强行抚平、恢复了幽绿流淌光泽的枯木墙壁上,那几道刚刚停止蔓延的细微裂纹深处,在肉眼无法观测的能量层面,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带着古老悲伤与无尽污秽的灰败死气,如同最顽固的霉菌,悄然渗入木质的纹理深处,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冰冷的印记。

时间在枯寂的修炼中无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数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炷香。

盘膝而坐的荆青冥,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如古井深潭,左眼黑莲缓缓旋转,幽深依旧。方才那刹那的涟漪,仿佛从未发生。密室内的枯荣流转平稳而强大,如同亘古长存的法则。

他目光扫过墙角垂手侍立的遗尘谷主。

“何事?”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遗尘谷主心中一凛,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城主,边界枯木卫传讯,苏家族地方向…污染能量场级数骤变。污秽浓度激增,扭曲规则区域初步形成,初步判定…苏家族地已彻底沦陷,无生命反应残留。”

他汇报得言简意赅,没有丝毫多余的修饰,也不敢掺杂任何主观判断。

荆青冥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远在异域的消息。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就像拂去一粒尘埃。

遗尘谷主不敢多言,再次躬身,正要退下。

然而,就在他低头行礼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十倍、清晰百倍的悸动,如同沉睡的古老心脏被猛然唤醒,悍然穿透了空间与能量的阻隔,狠狠撞击在荆青冥的血脉深处!

这一次,不再是丹田黑莲的震颤,而是源自他灵魂本源、融入骨血的呼唤!

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污秽、却又带着一丝难以磨灭的熟悉感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爆发!

荆青冥的身体猛地一震!

不是外在力量的冲击,而是源自最深处的血脉共鸣!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骤然收缩,左眼瞳孔中的黑莲第一次清晰地、不受控制地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难以遏制的、带着强烈吸引力的牵引感,无比清晰地指向了苏家族地那片刚刚彻底沉沦的污秽死域!

“污染祖源…”一个模糊的、源自血脉记忆深处的名词,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荆青冥的脑海。这绝非普通的污染源兽群所能产生的波动!这股悸动中蕴含的规则扭曲气息与那丝冰冷的熟悉感,指向了更深层、更古老、更接近“污染”本身源头的东西!与他在枯萎秘境深处感应到的、花神碑上记载的远古气息隐隐呼应!

遗尘谷主惊骇抬头,他看到城主那永远挺拔如山岳的身躯,竟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僵硬!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冰封的漠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瞬间的惊疑与…一丝从未有过的凝重!

荆青冥的手,第一次在遗尘谷主面前,下意识地、猛地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

那里,血脉如沸,仿佛有什么沉寂了万古的东西,正在那污秽的核心之地,发出冰冷而急切的呼唤!

他霍然起身!

玄色衣袍无风自动,枯荣流转的气息第一次失去了完美的掌控,在周周形成一圈混乱的能量风暴!密室中平稳流淌的幽绿光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剧烈翻腾扭曲!

“城主?!”遗尘谷主失声惊呼,从未见过城主如此失态!

荆青冥没有理会他。

他那双映着左眼黑莲的眸子,如同穿透了无间花境的重重壁垒,死死锁定了苏家族地方向。那冰冷的悸动如同无形的锁链,牢牢缠绕着他的血脉本源,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召唤。

什么苏家存亡,什么前尘旧怨,在此刻这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悸动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开境门!”荆青冥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急迫与冰冷彻骨的杀伐之意,如同极地寒风刮过密室,“目标——苏家废墟!”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左眼瞳孔中的黑莲疯狂旋转,墨色光芒前所未有的炽盛!一股沛然莫御的枯荣生灭之力从他身上轰然爆发,瞬间冲破了密室的束缚!

轰隆隆——!

无间花境边缘,那堵由无数剧毒异花和枯木守卫构成的、象征着死亡与隔绝的毒瘴花墙,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内部撕开!

七彩斑斓的致命瘴气向两侧疯狂翻涌退避!

姿态狰狞的枯木守卫纷纷躬身,空洞的眼窝中幽光大盛!

一条由纯粹的、流转着墨玉光泽的枯荣能量铺就的笔直通道,穿透花墙,无视空间的距离,无视外界弥漫的污秽瘴气,如同一条通往深渊的墨玉长桥,瞬间贯通虚空,遥遥指向苏家族地那片刚刚诞生的、规则扭曲的污秽核心!

荆青冥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原地尚未平息的能量风暴,以及遗尘谷主那张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苍老面孔。

无间修罗,第一次主动踏出了他的花境囚笼。目标,直指那呼唤他血脉的污秽深渊!

苏家废墟。

这里已非人间景象。

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浆的墨绿色瘴气不再是流动的雾,而是变成了粘稠沉重、如同活体胶质的“污秽之壁”,沉重地覆盖在每一寸土地、每一块残骸之上。大地不再是龟裂,而是如同被无形巨力反复揉捏、撕扯后的烂肉,呈现出令人作呕的、腐败内脏般的暗紫色和墨绿色,散发着刺鼻的硫磺与蛋白质腐烂的混合恶臭。粘稠的沥青状物质在烂肉般的地表缓缓流淌,如同肮脏的血液。空间扭曲着,光线被折射成诡异的色块,时而拉长,时而压缩,耳边充斥着无数混乱的低语、哭泣、尖叫的混合噪音,直接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昔日苏家堡垒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污秽陷坑。坑壁是蠕动的、覆盖着粘稠绿膜的腐肉组织,坑底翻滚着沸腾的墨绿粘浆,不断有巨大的、形态扭曲的污染气泡鼓起、破裂,释放出更加浓烈的污秽气息和令人疯狂的波动。

在这片污秽地狱的中心,那污秽陷坑的边缘。

空间的扭曲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光线在这里完全失去了意义,只剩下不断变幻的、毫无规律的混沌色块。粘稠的瘴气和污秽物质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围绕着某一点疯狂旋转、塌陷,形成一个缓慢转动的、直径约十丈的墨绿色旋涡!

旋涡的中心,并非虚无。

隐约可见一团不断变化形态的、无法形容的暗影!它时而像一团纠缠蠕动的巨大肠子,时而像一颗搏动着的、布满脓疮的腐烂心脏,时而又化作无数扭曲挣扎的人形虚影!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污秽、混乱却又带着一丝古老苍茫的气息,正从这团变幻的暗影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如同心脏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废墟的污秽浓度和扭曲程度向上攀升一个台阶!

污染祖源!一个正在初步凝聚的、规则扭曲的污染核心!

就在这旋涡核心的边缘,在那不断塌陷、被吞噬的污秽烂肉和残骸之中。

一只小小的、沾满污秽的手,突兀地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属于孩童的手,纤细、脆弱,却死死地抓着一块尖锐的、尚未被完全同化的石头碎片。手的主人大半个身体都深陷在污秽的烂泥里,只有手臂和肩膀勉强露在外面,小小的身体在污秽的侵蚀和巨大的引力撕扯下痛苦地颤抖着。

是那个小女孩!苏远山最后时刻凝望过的小孙女!

她竟然还未被完全吞噬!或者说,是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她在彻底沉沦前的一刻,被这旋涡核心散发的规则扭曲之力排斥、固定在了这生与死的边界线上!

她的脸上、头发上沾满了粘稠的污秽,那双曾经纯净、充满惊恐的大眼睛,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惨白——眼珠被污秽彻底覆盖,如同两颗白色的石头!她显然已经失去了视觉,甚至可能失去了大部分知觉,但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最后一线光明的执着,让她那只沾满污秽的小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扣着那块尖锐的石头,仿佛那是连接着生命彼岸的唯一锚点。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微弱喘息,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污秽物质的涌入。她似乎想哭,但污秽已经堵住了她的喉咙,只能发出无声的、绝望的抽噎。

就在她旁边,在那污秽的烂泥里,半掩埋着一个粗糙的、用某种硬木雕刻而成的鸟形玩具。木鸟的翅膀已经被腐蚀掉了一半,剩下的部分也沾满污秽,却依然固执地卡在烂泥中,没有被漩涡彻底吸走。

而在小女孩那只沾满污秽的小手下方,在那块被她死死抓住的尖锐石头碎片旁边,紧贴着她掌心的地方——

一根细小的、几乎被污秽完全覆盖的枯草茎,顽强地从污秽烂泥里探出了一点点墨绿色的尖芽!

那尖芽极其微弱,在污秽的侵蚀下艰难地维持着一丝黯淡的墨绿光泽,散发出一种与周围污秽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充满了顽强掠夺生机的枯寂气息!

青冥草!

荆青冥血脉的象征!竟然在这片污秽祖源即将成型的核心边缘,在苏家彻底覆灭的废墟之上,在一个濒死的小女孩身边,诡异地冒出了新芽!

小女孩那只惨白的、失去视觉的眼睛,似乎无意识地、茫然地转向了那一点微弱的墨绿尖芽的方向。她那只死死扣着石头的小手,微不可察地,似乎想向那尖芽挪动一丝距离。但污秽的吞噬和漩涡的引力太强了,她动弹不得,只有无声的、绝望的泪(或许只是污秽渗透)混合着粘液,从她惨白的眼眶边缘滑落。

旋涡中心的暗影搏动得更加剧烈,形态变幻加速,散发出的污染祖源气息越发冰冷、混乱、强大,带着吞噬同化一切的意志。小女孩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旋涡深处沉陷,那只抓着石头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呻吟,似乎下一秒就要断裂。

污秽之渊,生与死的边界,血脉的呼唤,绝望的挣扎,以及那一抹在无尽黑暗中顽强探头的墨绿……构成了一幅诡异、残酷、充满宿命意味的画面。

就在此时。

苏家废墟上空,那厚重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污秽瘴气之壁,如同被一柄无形的、裹挟着无尽枯寂与生灭之力的巨剑悍然劈开!

嗤啦——!

一道笔直的、由纯粹墨玉色枯荣能量构成的通道,无视一切空间扭曲与污秽阻隔,贯穿虚空,一端连接着遥远的无间花境,另一端,精准地、蛮横无比地,直接钉在了苏家废墟核心——那正在凝聚的污染祖源漩涡的正上方!

通道尽头,墨玉光芒流转,一道玄衣身影,如同从幽冥中踏出的裁决者,缓缓显露出身形。

荆青冥,到了。

他那双映着左眼黑莲的冰冷眸子,瞬间穿透了混乱的光线与污秽的瘴气,清晰地锁定了漩涡边缘那正在沉沦的小小身影,以及她身边那一点顽强探头的墨绿尖芽。

冰冷无情的黑莲之瞳深处,第一次,掀起了真正的、带着毁灭意志的惊涛骇浪!

污秽之渊上方,墨玉通道尽头。

荆青冥的身影悬立虚空,玄衣猎猎,如同降临污浊地狱的无间修罗。下方,是那沸腾的污秽陷坑,是那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气息的墨绿色旋涡,是那旋涡边缘正在被无情吞噬的渺小身影。

他冰冷的黑莲之瞳,穿透混乱的光影与污秽,瞬间锁定了那一点在污浊烂泥中顽强探头的墨绿尖芽——青冥草!

以及,紧贴着那点墨绿,那只沾满污秽、死死扣着尖锐石头碎片的小手,和那只惨白的、失去了所有光彩的孩童眼眸。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在荆青冥灵魂中轰然炸开!比之前感应到的污染祖源呼唤更加直接,更加暴烈!

那点墨绿的尖芽,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污秽彻底淹没,却顽强地散发着一种与他同根同源、却又在污秽中诡异变异的气息!一种纯粹的、掠夺性的、枯寂的生机!它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穿了他冰封万载的道心壁垒!

青冥草!苏家废墟!濒死孩童!

这三个绝不可能同时出现的意象,以如此残酷、如此诡异的方式,在他眼前交织!

“吼——!!!”

漩涡中心,那团不断变幻的污染祖源暗影,似乎感应到了荆青冥这个强大“异物”的降临,发出了一声非人非兽、混合着无数灵魂尖啸的恐怖咆哮!整个旋涡的旋转骤然加速!恐怖的吸力瞬间暴增数倍!

小女孩的身体被猛地向下拉扯!那只扣着石头的小手,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脆响,皮肤瞬间撕裂,鲜血混合着污秽渗出!她整个身体瞬间又沉下去一大截,污秽烂泥已经淹没了她的肩膀,那张惨白的小脸,只剩下微弱的、痛苦的抽搐。

而那点墨绿的青冥草尖芽,在狂暴吸力和污秽侵蚀的双重碾压下,那丝黯淡的光芒剧烈闪烁,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小女孩身体猛地下沉、青冥草光芒剧烈闪烁的同一刹那!

荆青冥的左眼瞳孔深处,那朵缓缓旋转的黑色莲花,骤然停止了转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一瞬——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枯寂意志,如同沉寂万古的灭世冰川骤然崩塌,以荆青冥为中心,悍然爆发!

不是能量的狂潮,而是规则的具象!

以他悬立之处为圆心,一个肉眼可见的、飞速扩张的灰白色领域瞬间展开!

灰白所过之处——

那沸腾翻滚的墨绿污秽陷坑,表面瞬间凝固、石化!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活性,变成一片死寂的、布满龟裂的灰白岩石!

那粘稠如胶质的污秽瘴气,如同遭遇了绝对零度,瞬间冻结成片片灰白色的、脆弱的冰晶,簌簌掉落!

那旋转的墨绿色旋涡,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覆盖着冰霜的巨手狠狠攥住!旋转的速度被强行迟滞、冻结!旋涡边缘那些被牵引的污秽物质、残骸碎片,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瞬间凝固在空中!

灰白色如同死亡的瘟疫,疯狂蔓延,所向披靡!眨眼之间,便将整个苏家废墟核心区域,染成了一片死寂、冰冷的灰白世界!

枯荣道典——寂灭领域!

领域之内,一切生机被强行剥夺,一切活性被绝对冻结!唯有枯寂,永恒主宰!

那污染祖源旋涡中心的暗影,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痛苦与暴怒的嘶嚎!它的形体在灰白领域的压制下剧烈扭曲、模糊,仿佛随时要被这股纯粹的枯寂之力碾碎、同化!

在这片绝对死寂的灰白领域中心,在那被冻结的旋涡边缘。

唯一没有被灰白完全覆盖的,只有一小片区域——小女孩沉陷的位置,以及那一点微弱的墨绿尖芽所在。

荆青冥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冻结的旋涡边缘。他无视了脚下灰白冰冷的污秽岩石(曾经沸腾的陷坑),无视了头顶凝固的瘴气冰晶,他那双冰冷的黑莲之瞳,只死死锁定了那一片未被完全寂灭的区域。

他伸出了右手。

不再是悬空勾勒符文,不再是凌空摄取。

而是实实在在地,伸向了那片污秽的烂泥,伸向了那只沾满污秽、指骨几乎断裂的小手!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地、毫不犹豫地,覆盖在了小女孩那只死死扣着尖锐石头的手背上!

冰冷!坚硬!带着一股不容抗拒、仿佛要冻结灵魂的枯寂气息!

小女孩那只惨白的、失去视觉的眼眸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空洞地“望”向荆青冥的方向。

就在荆青冥的手覆盖住小女孩手背的瞬间!

滋啦——!!

一股强烈到刺眼的白金色光芒,猛地从两人接触的地方爆发开来!

那光芒并非纯粹的圣洁,其中蕴含着荆青冥寂灭领域那冻结灵魂的枯寂意志,更带着一种霸道绝伦的、掠夺一切的恐怖生机!

枯荣逆转!掠夺万灵!

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白金锁链,瞬间缠绕上小女孩沉陷在污秽烂泥中的身体!那些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秽物质,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如同被强酸腐蚀的声响,在白金光芒的缠绕下迅速消融、分解、化为虚无!

小女孩的身体被这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硬生生从污秽烂泥中“拔”了出来!她像一件被强力清洗的污浊器物,身上的污秽被白金光芒霸道地剥离、净化!露出下面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布满了细小擦伤和淤青的皮肤。

那只被荆青冥覆盖的手背处,白金光芒最为炽烈。小女孩指骨裂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但愈合的过程却并非温暖的滋养,而是一种冰冷的、强行催发生机的霸道力量,甚至带着一丝掠夺她自身潜能的枯寂感!

当最后一点污秽被白金光芒净化剥离,小女孩的身体彻底脱离了污秽烂泥,悬浮在白金光芒之中。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呼吸变得微弱却平稳,仿佛陷入了深度的昏迷。那张被清洗干净的小脸,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紧闭,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痛苦凝固的弧度。她的生命气息被强行稳定住了,但那股源自荆青冥的力量太过霸道冰冷,让她小小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温度,透着一股不自然的僵硬感。

荆青冥的手,缓缓移开。

他冰冷的视线,瞬间从昏迷的小女孩身上移开,落在了她旁边、那片污秽烂泥被强行拔除后留下的浅坑底部。

那里,只有那一点墨绿色的青冥草尖芽!

在白金光芒霸道净化的恐怖力量席卷下,周围的一切污秽都被消融分解,唯有这一点墨绿,依旧顽强地扎根在浅坑底部那仅存的一小片没有被完全寂灭的、暗紫色的秽土之上!

甚至,在白金光芒的刺激下,那一点原本黯淡的墨绿尖芽,此刻竟散发出一种更加凝实、更加深沉的光泽!一股纯粹的、带着掠夺性的枯寂生机,如同苏醒的毒蛇,从那小小的尖芽中散发出来!

荆青冥眼中黑莲骤缩!

他毫不犹豫,并指如刀!

指尖缠绕着凝练到极致的墨玉色枯荣之力,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对着那点墨绿尖芽周围寸许方圆的秽土,狠狠一剜!

噗!

一小块拳头大小、包裹着那点墨绿尖芽的秽土,被硬生生剜离出来!泥土瞬间被墨玉枯荣之力包裹、凝固,如同被封在了一块墨玉琥珀之中!

那点墨绿尖芽被封在墨玉琥珀中,如同被永恒定格,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荆青冥反手一抓,将这枚蕴含着诡异青冥草的墨玉琥珀收入袖中。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留恋。

就在他收起墨玉琥珀的刹那!

“吼——!!!”

那被寂灭领域强行压制、形体模糊的污染祖源暗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疯狂与贪婪的咆哮!它似乎被荆青冥强行掠夺青冥草的行为彻底激怒了!

轰隆——!

整个被灰白寂灭覆盖的苏家废墟,剧烈地震动起来!大地深处,如同有无数巨兽在疯狂撞击!灰白色的岩石地面出现蛛网般的巨大裂痕!凝固的瘴气冰晶纷纷炸裂!

污染祖源暗影的形体在咆哮声中猛地收缩,随即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火山,轰然向外爆发!

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粘稠如实质的、带着混乱规则与无尽污秽意志的墨绿色洪流,如同亿万条疯狂扭动的污秽触手,从那收缩爆发的暗影核心喷涌而出!瞬间撕裂了覆盖其上的灰白寂灭领域!

墨绿洪流带着毁灭一切、同化一切的气息,无视空间距离,如同狂怒的污秽之海,朝着刚刚收起墨玉琥珀、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荆青冥,以及他身边悬浮昏迷的小女孩,铺天盖地地吞噬而来!

污秽的狂潮,瞬间淹没了视野!

墨绿洪流,污秽滔天!

那从污染祖源核心爆发的、裹挟着混乱规则与无尽污秽意志的狂潮,已不再是简单的能量冲击,而是化为了一片沸腾的、粘稠如活体胶质的污秽之海!亿万条由纯粹污秽能量与扭曲规则凝聚而成的墨绿触手,疯狂扭动着、嘶嚎着,撕碎了寂灭领域的灰白阻隔,以湮灭一切、同化万物的姿态,瞬间淹没了荆青冥与他身边悬浮昏迷的小女孩!

视野被彻底剥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墨绿与粘稠到极致的污秽!

荆青冥那双映着黑莲的眸子骤然收缩!

不是恐惧,而是被彻底激怒的、焚尽八荒的冰冷杀意!

“哼!”

一声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冷哼,在污秽狂潮临身的最后一刹,从他喉咙深处迸发!

轰!!!

他悬立虚空的身影猛地一震!

周身原本因施展寂灭领域而略显收敛的枯荣流转气息,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裂!

不再是之前那种绝对剥夺生机的枯寂灰白!

而是一种极致的、狂暴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点燃、再焚尽的毁灭风暴!

墨玉色的光华在他体表疯狂流转、燃烧!左眼瞳孔深处,那朵凝滞的黑莲瞬间旋转到了极致,莲瓣边缘竟燃烧起一层幽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白焰!

枯荣道典——焚寂!

以自身为烘炉,燃枯寂之火,焚尽一切入体之“异”!

嗤——!!!

亿万条墨绿污秽触手狠狠撞在荆青冥体表燃烧的墨玉白焰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令人牙酸的、仿佛亿万只烙铁同时浸入冰水的恐怖声响!

墨玉白焰疯狂摇曳!那些污秽触手前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焚烧、汽化!粘稠的污秽物质在白焰中发出凄厉的“滋滋”尖叫,化作缕缕恶臭的黑烟消散!

但污染祖源的力量太过庞大、太过污秽!更多的墨绿触手前仆后继,如同无穷无尽!它们疯狂缠绕、包裹、试图钻透那层看似单薄却蕴含着焚寂万灵之威的墨玉白焰屏障!恐怖的污秽意志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无视物理阻隔,狠狠扎向荆青冥的灵魂深处,要将他拖入永恒的疯狂与沉沦!

荆青冥身体剧震!

体表的墨玉白焰剧烈波动,仿佛随时可能被污秽狂潮扑灭!他脸上第一次显露出凝重之色,左眼黑莲边缘的白焰疯狂跳动,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污秽精神冲击!更麻烦的是,那昏迷的小女孩!

她脆弱的身体被狂暴的污秽洪流卷入,瞬间被数条纤细的墨绿触手缠绕!恐怖的污秽力量正在疯狂侵蚀她的身体与灵魂!荆青冥分出的护持她的白金光芒,在祖源级别的污染面前,如同薄纸般被迅速侵蚀、黯淡!小女孩苍白的小脸瞬间浮现出墨绿色的、如同蚯蚓般蠕动的纹路,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濒死的嗬嗬声!

腹背受敌!自身防御濒临崩溃!护持的目标即将被彻底污染!

“找死!”

荆青冥眼中戾气冲天!他猛地探出左手!

那只手并未攻向污秽洪流,而是五指箕张,狠狠抓向下方——那被污秽洪流暂时忽略、依旧在漩涡中心疯狂搏动、散发着混乱污秽气息的污染祖源核心暗影!

嗡!

他抓出的左手掌心,一点纯粹到极致的墨色光点骤然亮起!

那不是防御,也不是能量冲击!

而是一种…吞噬!

一种源自枯荣道典终极奥义、却因力量不足从未真正施展的——吞噬万灵、逆转生死的禁忌之力雏形!

“给我——吞!”

随着荆青冥一声冰冷暴喝,他左手掌心那点墨色光点骤然化作一个微型的、疯狂旋转的黑洞旋涡!

一股无法形容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无视了空间与污秽洪流的阻隔,悍然降临在污染祖源核心那团不断变幻的暗影之上!

“吼——!!!”

污染祖源暗影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惊怒与恐惧的尖利嘶嚎!它那由纯粹污秽与扭曲规则构成的核心,在荆青冥掌心黑洞旋涡的恐怖吸扯下,竟然剧烈地颤抖、扭曲、收缩!

丝丝缕缕、精纯到极致的、如同墨玉髓液般的污秽本源,被强行从那搏动的暗影核心中剥离、抽吸出来,化作一道粘稠的墨玉色细流,无视汹涌的污秽洪流阻隔,跨越空间,源源不断地没入荆青冥左手的黑洞旋涡!

吞噬!强行吞噬祖源核心的本源!

“嘶——!”

那些原本疯狂攻击荆青冥的亿万污秽触手,如同被掐住了七寸的毒蛇,瞬间失去了力量源泉,发出惊恐的嘶鸣,攻击势头骤然一滞!缠绕小女孩的触手也瞬间软化、崩解!

荆青冥体表剧烈波动的墨玉白焰压力骤减!

他抓住这千钧一发的间隙!

右手闪电般探出,不再是覆盖,而是五指成爪,凌空对着那被污秽侵蚀、墨绿纹路蔓延的小女孩猛地一抓!

“剥离!”

冰冷的意志,如同神只的敕令!

缠绕着小女孩的、那几乎被彻底侵蚀的白金光芒骤然变得无比刺眼!光芒中蕴含的霸道枯荣之力,不再是之前的护持,而是化作了最精密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剥离之刃!

嗤嗤嗤——!

小女孩身上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墨绿污染纹路,在白金光芒的疯狂切割与灼烧下,发出刺耳的尖叫!一缕缕墨绿色的、如同拥有生命的污秽能量被硬生生从她皮肤、血肉、甚至灵魂表层剥离、抽出!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昏迷中的小女孩身体剧烈痉挛,惨白的脸上浮现出极致的痛苦表情,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她身上被剥离污染的地方,皮肤如同被烧焦般留下焦黑的痕迹,血肉模糊!

但效果立竿见影!那些深入骨髓的墨绿污染纹路迅速淡化、消失!

荆青冥眼神冰冷无情,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右手维持着对小女孩体内污染源质的暴力剥离,左手掌心黑洞旋涡则疯狂吞噬着污染祖源核心的本源!他自身更是全力催动焚寂白焰,焚烧着依旧在冲击他的残余污秽洪流!

一人,独抗污秽祖源!分心三用!霸道绝伦!

轰!轰!轰!

污秽祖源暗影在荆青冥的疯狂吞噬下,发出震天动地的痛苦咆哮!它的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得虚幻!核心处原本混乱搏动的能量变得极度不稳!整个苏家废墟的污秽浓度开始急剧下降!大地深处传来的撞击轰鸣也迅速减弱!

它怕了!它感到了真正的威胁!源于本能的恐惧让它放弃了攻击,收缩力量,试图全力抵抗那恐怖的吞噬之力!

“想走?”荆青冥左眼黑莲旋转到了极致,幽冷的白焰几乎要溢出眼眶,“晚了!”

他左手猛地向下一按!

掌心那疯狂旋转的黑洞旋涡吸力骤然暴增十倍!如同无形的巨爪,狠狠刺入那收缩抵抗的祖源暗影最深处!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撕裂了什么核心的异响!

那团不断变幻的污染祖源暗影,被这狂暴一吸,硬生生从核心处撕扯下一大块!那不再是丝丝缕缕的本源,而是一团拳头大小、如同墨玉心脏般搏动、表面流淌着无数混乱符文、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极致污秽与规则扭曲气息的——核心源质!

“吼——!!!”

祖源暗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充满痛苦与怨毒的惨嚎!剩余的躯体剧烈扭曲、溃散,化作漫天墨绿色的污秽光点,如同失去了凭依的幽灵,尖叫着向四面八方逃逸!整个苏家废墟的污染能量场级数瞬间暴跌!空间的扭曲感急速消退!

荆青冥左手猛地一握!

掌心黑洞旋涡瞬间消失!那团被强行撕扯下来的、如同墨玉心脏般搏动的祖源核心源质,被一层凝练到极致的墨玉枯荣之力死死封印,化作一颗不断搏动、流淌着诡异符文的墨玉圆球,落入他掌心!

入手沉重、冰冷、污秽,仿佛握着一块来自深渊的活体寒冰!其中蕴含的混乱意志疯狂冲击着封印,发出无声的尖啸!

荆青冥看也不看,反手将这蕴含着大恐怖的核心源质封印球收入袖中。

同时,右手凌空一抓!

那被强行剥离了大部分污染、浑身焦黑、血肉模糊、气息微弱到极致的小女孩,被他隔空摄到身边。一道蕴含着精纯生机的墨玉光芒打入她体内,暂时吊住她最后一口气,防止她立刻死去。

做完这一切,荆青冥悬立虚空,玄衣在污秽退散后略显平静的风中微动。

他冰冷的黑莲之瞳扫过下方。

苏家废墟,已是一片狼藉。污秽浓度大减,空间扭曲近乎消失,只剩下满地狼藉的残骸和尚未散尽的稀薄瘴气。那座巨大的污秽陷坑也已干涸凝固,坑底的粘浆变成了龟裂的黑色硬块。污染祖源溃散逃逸,此地已无价值。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右手手背上。

那里,不知何时,被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墨绿色污秽气息侵蚀!那气息如同附骨之蛆,带着一丝污染祖源核心特有的规则扭曲之力,正在试图钻透他焚寂白焰的防护,侵入他的血肉!

方才吞噬核心源质时,一道最隐晦的污秽诅咒,趁着他分心剥离小女孩污染的瞬间,悄然附着!

荆青冥眼中戾气一闪。

他毫不犹豫,左手并指如刀!

指尖缠绕着凝练到极致的墨玉枯荣之力,带着焚寂白焰的毁灭气息,对着自己右手手背上那一小片被侵蚀的区域,狠狠一剜!

噗!

一小块沾染着墨绿气息的血肉,被他硬生生剜了下来!伤口处瞬间被墨玉光芒覆盖、封住。

那块被剜下的血肉,脱离他身体的瞬间,便剧烈蠕动起来,墨绿色疯狂蔓延,试图化作一个微型的污染怪物!但被荆青冥指尖萦绕的焚寂白焰一卷,瞬间烧成了飞灰!

果决!狠辣!对自己亦毫不留情!

做完这一切,荆青冥不再停留。他看也不看身边昏迷濒死的小女孩,更未多看一眼下方彻底化为死地的苏家废墟。袖袍一卷,一股墨玉光芒裹住小女孩,身影化作一道撕裂稀薄瘴气的墨色惊鸿,沿着来时贯通虚空的枯荣通道,朝着无间花境的方向,瞬间消失。

只留下这片彻底死寂的废墟,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血腥、污秽与枯寂的冰冷气息。

无间花境,枯木密室。

遗尘谷主垂手肃立,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密室中央的空间。自从城主撕裂空间离去,他的心就一直悬在嗓子眼。

嗡!

密室中央的空间猛地一阵剧烈扭曲!

一道墨色身影从中一步踏出!正是荆青冥!

他玄衣之上沾染着尚未完全散尽的污秽气息,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与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规则扭曲感。他面色冰冷如万载玄冰,左眼瞳孔深处的黑莲旋转速度比离去时更快,边缘的白焰跳动不定,显示出他体内力量正处于一种极度活跃、甚至略带不稳的状态。

更让遗尘谷主瞳孔骤缩的是,在荆青冥身边,悬浮着一个被墨玉光芒包裹的、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浑身焦黑,血肉模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正是苏家那个四岁的小孙女!她竟然…被城主带回来了?!

遗尘谷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城主不是对苏家弃之如敝屣吗?为何独独带回了这个孩子?是怜悯?还是…另有用处?

不等他细想。

荆青冥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遗尘谷主。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和冰冷,比离去前更甚!

“谷主。”荆青冥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稳住她的生机。用‘安魂花露’,吊住她的命。”

遗尘谷主一个激灵,瞬间从震惊中回神。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掌伸出,小心翼翼地接过那被墨玉光芒包裹、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入手一片冰冷僵硬,生机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不敢怠慢,连忙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拔开瓶塞,一股清冽、能安抚神魂的奇异花香弥漫开来。他小心翼翼地倒出几滴晶莹如琥珀的花露,滴入小女孩焦黑干裂的嘴唇。

花露入口,小女孩微弱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但依旧脆弱不堪。

“城主,她的身体被污染侵蚀过深,又被强行剥离…本源几乎耗尽,神魂也…”遗尘谷主探查着,声音凝重,“恐怕…难以长久…”

“吊住她的命。”荆青冥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冰冷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别让她立刻死了就行。”

遗尘谷主心中一凛,连忙低头应道:“是!老朽必竭尽全力!” 他不敢再多问,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女孩,躬身退出了密室。心中疑惑更深:城主带回这必死无疑的孩子,仅仅是为了让她多活几天?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遗尘谷主退去,密室中只剩下荆青冥一人。

他静立原地,没有立刻调息,也没有查看袖中的污染核心源质。

他那双冰冷的黑莲之瞳,缓缓抬起,落在了密室枯木墙壁上——那片之前因他心绪波动而留下、被他强行抚平了表面裂纹的区域。

此刻,在肉眼无法观测的能量层面,那几道被强行止住的细微裂纹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最顽固诅咒的灰败死气,正散发着冰冷的、带着无尽怨恨与污秽的气息。

那是苏家彻底覆灭时,那股穿透时空、冲击他血脉的悸动留下的印记!

荆青冥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道无形的灰败印记。

他缓缓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的手背上,方才剜去血肉的伤口已经被墨玉能量完美覆盖、愈合,光滑如初,看不出丝毫痕迹。

但荆青冥知道,就在那里,就在那新生的皮肤之下,一丝源自污染祖源核心的、最隐晦的规则扭曲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已经悄然潜伏!

苏家废墟的污秽印记,手背上潜伏的扭曲诅咒!

内外交攻!

荆青冥左眼瞳孔深处,那朵燃烧着白焰的黑莲,旋转速度骤然飙升到了一个极限!

一股混合着极致暴戾、冰冷杀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躁动,在他体内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汹涌激荡!

密室内平稳流淌的幽绿光芒如同遭遇风暴的海面,疯狂扭曲、激荡!枯木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爆豆般的脆响!

冰冷的黑莲之瞳深处,暴戾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几乎要冻结整个密室!

“污秽…祖源…”

低沉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磨刀石,在死寂的密室中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毁灭的意志。

“还有…你们这些…阴魂不散的…尘埃!”

最后两个字吐出,密室内激荡的幽绿光芒被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意志强行镇压下去,重归死寂。

但那股压抑到极致、如同即将喷发的熔岩般的狂暴气息,却如同无形的风暴,在荆青冥挺拔如孤峰的玄衣身影之内,无声地咆哮、酝酿。

无间修罗的怒火,已被彻底点燃。而点燃这怒火的薪柴,正是那来自污秽深渊的挑衅,以及…那本该化为尘埃、却阴魂不散的怨念与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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