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色的隔离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蜂巢”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彻底隔绝。
陆沉渊坐在平稳行驶的豪华轿车后座,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与他刚刚离开的那个绝对寂静、绝对控制的世界恍如隔世。
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沉静地落在虚空处,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方才在隔离室内最后的对峙。
苏晚……或者说,“隐”。
她那句“您终于……不装了吗?”语调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与她之前表现出的脆弱、惊慌判若两人。那双抬起的眼睛里,所有伪装的迷雾散去,只剩下清冽冰冷的锐光,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刺而来。
那不是一个被揭穿底牌、陷入绝境的人该有的眼神。那是一种……近乎平等的、甚至带着审视意味的挑衅。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刻,甚至……在等待这一刻。
这个认知让陆沉渊感到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掌控一切的满足,而是一种被置于天平另一端、被同等力量掂量的微妙感。
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看透所有人。但苏晚,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你以为看到了底,触到的却只是她愿意让你看到的倒影。
“player. Frequency.”
那两个词是她故意留下的。她利用了那个播放器,利用了“蜂巢”严密的监控系统,精准地传递出了她想传递的信息——我知道你在监视,我知道你能破译,而我,有能力在你的眼皮底下做到这一点。
这是一次大胆至极的示威。一次用她自身安危作为赌注的豪赌。
她赌他不会立刻撕破脸,赌他对她背后的“谛听”以及她本身的价值更感兴趣。
事实上,她也确实赌赢了。
在那种情况下,直接摊牌并非最优解。她既然敢如此挑衅,必然留有后手。强行逼问,很可能什么也得不到,甚至可能彻底逼疯这颗他好不容易才撬开一丝缝隙的“棋子”。
所以,他选择了暂时退让。
他以一种近乎宽容的姿态,没有继续逼问那个播放器,也没有再提及“谛听”和“蚀影”,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留下一句:“好好休息,晚宴需要你保持最佳状态。”
然后,他便转身离开。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摊牌,需要重新评估苏晚的危险等级和可利用价值,也需要……为即将到来的慈善晚宴布局。
那个晚宴,原本只是计划中用来观察她社交表现、进一步验证她背景的舞台。但现在,性质完全不同了。
那将不再是猎人对猎物的观察,而更像是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戴着华丽假面的交锋。
“陆总,到了。”前排副驾的岩刚低声提醒,车子缓缓停在了渊渟大厦的地下专属电梯口。
陆沉渊收回思绪,将未点燃的烟扔进车载烟灰缸,面容瞬间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儒雅,仿佛刚才那个在“蜂巢”里冰冷审视的男人只是幻影。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迈步下车。
“蜂巢那边,保持原样监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接触她,也不准再进行任何测试。”他走进电梯,对紧随其后的岩刚吩咐道,语气平淡,“她的所有需求,合理范围内,尽量满足。”
“是,陆总。”岩刚应道,虽心有疑虑,但绝不质疑。
电梯无声上行。
陆沉渊看着镜面电梯壁里映出的自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冰冷的兴味。
苏晚。
我们晚宴上见。
……
“蜂巢”内。
苏晚在房门关闭后,依旧保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许久,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了一口气。
紧绷的脊背一点点放松下来,额际渗出细密的冷汗,指尖冰凉微颤。
与陆沉渊的对峙,耗尽了她的心力。那看似平静的反击,实则是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的钢丝上。
她赌对了。陆沉渊果然没有选择立刻撕破脸。他那样的人,习惯于掌控全局,绝不会满足于仅仅撕掉她的伪装。他要的是她背后的整个网络,是“谛听”的秘密,是“蚀影”的线索。
所以,她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也赢得了走上另一个更大舞台的资格——慈善晚宴。
那里,聚光灯下,众目睽睽,既是他的主场,也可能成为她的机会。
她起身,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扑了扑脸。冰凉的水温刺激着皮肤,让她更加清醒。
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彷徨和恐惧,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决绝。
“隐”苏醒了。
她仔细回想着晚宴的流程和布局图(之前陆沉渊给她看过)。哪里是监控盲区,哪里是人员流动节点,哪里可能布置有隐蔽的安保力量……所有信息在她脑中飞速构建成一张立体的地图。
她需要找到一个方法,在晚宴上,在陆沉渊的眼皮底下,与外界取得一次极其短暂的、绝对安全的联系。
这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她必须做到。
接下来的两天,“蜂巢”的生活似乎恢复了一种诡异的“正常”。送餐依旧准时,监控无处不在,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审讯和药物测试消失了。
苏晚的表现也“正常”了许多。她开始按时吃饭,偶尔会再次拿起画笔画一些简单的静物,甚至会通过呼叫器询问晚宴的着装要求,表现得像一个逐渐适应环境、并开始期待一场盛大派对的普通参与者。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分平静之下,都是紧绷的弦和高速运转的大脑。
她在反复推演晚宴上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设计无数种联络方案,又一一否定。
时间一点点流逝。
晚宴的前一天晚上,送来的餐食旁,多了一个巨大的、扎着缎带的礼服盒。
苏晚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件烟灰色的长款礼服。面料是某种极细腻的丝绸与薄纱的叠加,触手冰凉顺滑,在灯光下流淌着微妙的光泽,如同月光下的雾霭。设计极尽简约,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仅靠精准的剪裁和面料本身的高级感取胜。旁边还配有一个同色系的缎面手拿包和一双银色细跟高跟鞋。
尺码分毫不差。
盒子里没有卡片,但苏晚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陆沉渊连这种细节都掌控得一丝不苟。这件礼服,完美契合她表面摄影师兼书店老板的文艺气质,又不失隆重,足以出席任何高级场合。
但穿上敌人赠予的战袍,奔赴对方设下的战场,这种感觉,无比讽刺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刺激。
她拿起礼服,走到镜前比量了一下。
镜中的身影,清瘦,苍白,但眼神锐利。
明天,就是见分晓的时刻了。
她将礼服小心挂好,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冰凉滑腻的面料,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光。
或许……突破口,就在这件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