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男方理亏,退婚于女儿家清誉终究有损。
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坊间难免流传污耳之言。或道明蕴命途多舛,或讥她何处不入眼,广平侯夫人早存弃意,借此良机退了姻亲。
然明府门前种种早落往来行人眼中,加之登门吊唁的夫人们私语窃窃,流言倏然遍传。
事后,映荷将这些说给明蕴听:“眼下外头都说娘子必是品行端方的好娘子,方教这些夫人们心生怜惜代为不平。”
明蕴也只是笑笑。
“世人多觉着势弱之人可怜无辜。往前我是看不起这种故作娇弱做派的。”
可看得多了,也会演了。
明蕴语气冷淡,就好似之前假拭眼泪的不是她:“虚名浮誉终究是演给外人看的戏文,我骨子里从未当真。偏生这世道离了这般戏文竟寸步难行。”
“我自可浑不在意,却拿不准戚家是否计较这些。”
故,她愿意演这出戏。
其后数日她皆闭门不出,直待与戚清徽约定之期。
她对镜理妆,未作刻意雕琢,舍了往日秾丽裙衫,择一身清雅装束。除却耳垂一对珠珰,再无多余佩饰,通身透着温婉雍容之气。
允安窝在小榻上瞧着,两条小腿悬空晃悠个不停。
明蕴刚整理妥当站起身,那小团子便骨碌爬下矮榻,哒哒地跑近前来,将小手钻进她掌心。
仰着头,眼巴巴看着她。
“我想去。”
明蕴沉默,把掌心肉嘟嘟的小手抽出去。
“不,你不想。”
她没打算带上允安。戚清徽既未提及,想来允安之事尚需从长计议。循序渐进便是,原不必急于一时。
更别提去了寺庙得爬山,崽子带上多有不便。
允安也不气馁,重新塞到明蕴手里。
“我想。”
明蕴冲他摇头:“在家中跟着霁五,今日允你多吃几颗糖。”
允安蔫吧了,耷拉下脑袋,小身子往旁边杌子一坐,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儿,连昨日刚种下的花种,也懒得去瞧半眼了。
明蕴:……
她好笑走过去。
“不至于吧。”
允安抿唇小声:“这个时辰,我应该给娘亲磨墨的。”
“我都习惯了的。”
“去给你舅舅磨,你帮娘亲督促督促他。”
允安低头去看鞋。
手无可安放般抵在心里,用力搅啊搅。
“换个人成吗?”
明蕴沉默。
“你别说,你是想给你爹磨。”
允安朝她笑开,嘴角梨涡浅浅。
明蕴:……
她再次摇了摇头。
允安难过。
“为何。”
明蕴:“你爹爹也要去弘福寺。”
允安也不难受了,开始催明蕴出门。
目送明蕴出去后,小崽子两手搭在身后,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霁五:“怎么了?”
允安:“我当真理解不了。”
“出城私会就私会,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他又不拦。
马车已在府外停靠许久,纵是天色尚早,可城门已开,街道路人行色匆匆。
车夫扬鞭策马,那辆悬着明府徽记的马车便畅行无碍,径直驶出京都。
“蕴姐儿……出城了?”
明老太太起身晚了些,正用早膳时,听得贴身嬷嬷来报,手中的银匙当即一搁。
“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老太太眉头紧蹙,“可探听到她去往何处?”
婆子垂眸不语。
他们哪敢过问。
明老太太按了按酸胀的脑袋:“算了,随她去吧。许是码头别院有事,便是没有,出城散散心也是好的,谁也不许拘着她。”
“对了,允安呢?若蕴姐儿没带他出门,你便唤他过来,我想瞧瞧。”
————
不同于食鼎楼的热闹,城东门庭冷落的酒楼依旧不见食客。四下里静得骇人,伙计支着下巴打盹。
沿途寻饭铺的百姓,才跨进门槛瞥见冷灶空堂,当即转身疾走。
三楼雅间。
霁九端了几道热腾腾的饭菜进去。
谢斯南身披玄色蟒纹锦袍,腰间玉带正中缀着枚墨玉似的黑珍珠,通身透着天家贵气,看了看菜色。
“你做的能吃吗?”
霁九犹豫:“能。”
谢斯南不信。
“可拉倒吧,上回点了条鱼,你也说能,可腥的我现在想起都反胃。”
可人总是猎奇的。
他执箸夹起块炸得金黄酥脆的豆腐肉丸,先凑近鼻尖轻嗅,确认无异味后,方咬下一口。
然后面色古怪吐了出来。
“没熟。”
霁九表示知道了,用册子刷刷记下来,下次再做这道菜一定要炸久一点。
谢斯南骂骂咧咧:“想让本皇子死的那么多,差点让你得逞了。”
霁九不情不愿,转身退下。
谢斯南转头同戚清徽抱怨。
“你看,他还有脾气了。做饭难吃,还不乐意听。”
戚清徽颇有些神思不属。
这酒楼是他布下的暗哨。霁九哪里是真庖厨,他练的本就是杀人刀法,不过借厨房掩人耳目罢了。
戚清徽:“说正事。”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徐既明总算出声。
“昔年我在江南养病时,曾结识一人,名为周理成。此人身怀济世之才,却因风骨嶙峋不容于官场。本想为百姓谋福,反被排挤到罢官。”
徐既明:“此人,眼下在淮北,可堪重用。”
戚清徽喝茶的动作微顿。
周理成?
不算陌生了。
头次见这个名,是调查明蕴时。那人同明蕴有过往来。
谢斯南面上的玩笑则散去。
朝廷派了一波又一波官员过去,可淮北还在死人。
天灾是最致命的。
至于人害……
“军饷案虽处置了一批蠹虫。可父皇要保的人,没人敢动。别说太子,便是御史台那边也不敢深究。”
他感叹。
“没想到啊。三皇兄往日瞧着斯斯文文的,最腼腆不过了。却不想心术如此不正,不声不响竟是边塞军饷案的主谋。”
“令瞻险些命交代在外头,这件事不能那么算了,你们有何打算?”
戚清徽困的眼睛似睁不开似的。
“没。”
谢斯南:?
戚清徽:“我近日太忙了。”
徐既明:……
忙着抢别人的未婚妻?
戚清徽说话都费劲:“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谢斯南:???
“这不像你!你养伤这几日,在做什么?”
戚清徽不语。
也没什么。
就是做了个爹。
就在这时,霁一入内。
“爷,时辰不早了。”
戚清徽缓缓起身。
“你们先叙,我得出城一趟。”
“出城做甚?”
“接我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