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大学第一报告厅的顶灯亮得刺眼,前排红绒椅上坐满了西装革履的信联代表、白衬衫搭马甲的智库专家,以及举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
赵子轩穿着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衫,站在调音台旁转笔,转着转着笔杆敲在桌沿,发出“嗒”的轻响——这是他们约好的开场暗号。
林枫站在台前,没穿正装,旧t恤印着的“我叫林小雨”被洗得发白,领口松垮垮地搭在锁骨上。
他摸了摸胸前的字母,想起妹妹在病房里攥着他衣角说“哥,我想上学”的样子。
今天不需要西装,不需要体面,他要让所有人看清,他们是谁。
大屏上挂着空白文档,像面等着被写满的墙。
林枫指尖虚虚搭在笔记本电脑的空格键上,能感觉到掌心跳动的频率和心跳重合。
后排角落,小陈把手机屏幕扣在膝盖上,又悄悄掀起一条缝——推流界面的绿色进度条爬得很慢,像蜗牛,但总算没断。
他喉结动了动,指甲掐进掌心——这是他能为404做的最后一件事。
“关于民间数据采集的合规性问题——”信联风控部王主任扶了扶金丝眼镜,西装袖扣在灯光下晃出冷光,“我们必须承认,部分非官方渠道存在严重偏差——”
林枫的拇指重重按下。
阿雪带着哭腔的声音炸响在会场:“我妈要透析……他们说给28万就清零债务……我知道错了,可我还能怎么办?”
摄像机的红光突然全灭了,像被掐断的火苗。
王主任的话卡在喉咙里,嘴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金丝眼镜滑下半寸。
前排的智库专家们互相张望,有个戴贝雷帽的女记者下意识捂住嘴,睫毛上挂着水光。
陈默从阴影里走出来,推了推黑框眼镜,指尖在键盘上翻飞。
大屏切换成银行转账记录,28万的数字红得刺眼,后面跟着信联内部审批流程的截图,每一级负责人的电子签章都清晰可辨。
“她卖了我们,”他声音很轻,却像石子砸进深潭,“但也救过人。”下一张截图跳出来时,有人倒抽冷气——阿雪的备注是“阿姐”,对方发:“要不是你偷偷改了催缴优先级,我爸的棺材本早被划走了。”
赵子轩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激光笔,红光“唰”地打在大屏上。
新的画面是《林枫的忏悔录》下载日志,滚动的竞标记录里,信联三级部门的标识像群红嘴乌鸦。
“500万级风控模型参数?”他冷笑一声,激光笔点在备注栏,“你们买的不是漏洞,是我们的骨头。”
大屏突然铺满绿色表格,87.6%的百分比用粗红框标着,后面跟着受访者留言:“社区登记是我唯一敢说真话的地方”“女儿说我签的不是表,是活着的证明”。
王主任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摸西装内袋的文件,却摸了个空——他早上带来的“权威报告”,此刻正躺在404寝室的碎纸堆里。
林枫望着台下,王主任的袖扣还在反光,贝雷帽记者的睫毛还挂着水,突然想起昨晚在寝室撕报告的苏晚晴。
那些碎纸片被他收进信封时,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现在,那些温度正在他胸腔里烧,烧得喉咙发紧。
“我们不是来讨公道的。”他声音很轻,却像敲在青铜上,“公道早就被标了价。我们是来问一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凝固的脸,“以后,谁还能替我们说话?”
后排突然响起椅子拖地的刺耳声响。
小陈站得太快,手机掉在地上,亮屏的直播界面映着他发红的眼尾。
他弯腰捡起手机,举过头顶:“我是信联员工,工号xJ-。”他的声音在发抖,却像根钉子,“我备份了所有删改记录。”
全场寂静得能听见空调的风声。
小陈转身往门外走,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像在踩碎什么。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停,又补了句:“还有,阿雪姐没拿那28万。”门“砰”地关上,回音撞在天花板上,撞出一地裂痕。
散场时已近黄昏。
林枫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阿雪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是:“老秦明天进手术室,我走了。”他盯着“走了”两个字,想起阿雪第一次来404借充电器时,说“我这种人,不配和你们做朋友”的样子。
现在她终于不用被人推着走了。
他回了“保重”,然后打开电脑,把录音原件和所有证据拖进上传框。
文件名是《404公共档案001》。
上传进度条慢慢爬,像小时候和林小雨一起等煮面,水开前的气泡。
“她以后怎么办?”张野靠在窗边,手里转着那枚哑铃,阳光透过他的指缝洒在地板上。
林枫望着远处夜市渐次亮起的灯光,那里有卖烤串的大叔、追气球的小孩,还有举着灯牌发传单的学生。
“让她自己选一次,”他说,“别再被人逼着选。”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最后闪过的是小陈发来的直播数据——观看人数:1,376,421。
一周后,信联大厦的玻璃幕墙外,有人举着“名字不该被沉默”的标语。
但此刻,404的窗台上,那盆被张野养死三次又救活的绿萝,正抽出新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