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打印亭里,只有老旧打印机散热风扇的嗡嗡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林枫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窗外那对母女。
女人叫小薇,是附近城中村的租客,也是他们这个“404”小团体暗中帮助的对象之一。
她怀里抱着一个睡得正熟的孩子,孩子的脸蛋在路灯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小薇走进打印亭,寒气也随之而来。
她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将手机递了过来,屏幕上那份名为“城市居民租房信用报告”的文件刺痛了林枫的眼睛。
报告由一家名为“信衡科技”的公司出具,上面用冰冷的红色字体标注着一行结论:根据过去24个月内的居住数据分析,该用户居住稳定性评级为“低”,存在较高的社会融入风险。
“就因为这个,孩子的入学资格被……暂缓了。”小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被现实反复捶打后的疲惫和无奈。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着屏幕上的迁徙记录,“你看,两年,换了三个地方。第一次是房东要卖房,我们提前一个月被赶出来。第二次是二房东跑路,我们几十户人差点被清走。第三次,就是上个月,房东说儿子要结婚,直接涨租一千五。我一个月才挣多少?难道让我带着孩子去睡桥洞,才叫稳定?”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林枫的心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迅速在自己的电脑上调出了信衡科技对外公开的技术白皮书。
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跃,一行行代码和规则说明从他眼前闪过。
终于,他找到了那条决定小薇和她孩子命运的“金线”——在系统算法的底层逻辑里,任何一次“连续居住时长小于6个月”的记录,都会被自动标记,并触发“社会融入度预警”机制。
一旦预警次数超过两次,用户的信用评级就会断崖式下跌。
简单,粗暴,毫无人性。
林枫的嘴角忽然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抬起头,看着打印亭外那盏在寒风中摇曳的路灯,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轻声说:“它说,短期居住会触发预警。那好,我们就让它——永远预警。”
这话仿佛一个信号。
打印亭深处,一直埋头在设备堆里的张野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零件,大步走过来:“你的意思是……?”
“它的规则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林枫的目光转向张野,“是时候启动你的那个‘高风险人群互助计划’了。”
张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野狼。
他拿起手机,在一个加密群聊里发出了指令。
半小时内,三十名和小薇有着相似遭遇,被系统判定为“不稳定”的人收到了消息。
他们中有的是刚刚失业的中年人,有的是独自抚养孩子的单亲妈妈,有的是因身体残障找不到稳定工作的青年。
他们每一个人的申请材料都无懈可击,理由真实到令人心酸。
但这一次,在张野的统一指导下,他们所有人的低保申请表上,“现住址”那一栏,都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地名——青州大学后山机房临时安置点。
为了让这个地址显得更“真实”,他们还在后面加上了一行备注:因城市更新项目“大学城南扩计划”导致的集中过渡安置。
街道办的李主任是林枫他们的老熟人,一个在体制内尚存良知的中年人。
他看到这些申请时,第一时间发来了一条加密信息:“你们疯了?这地址根本不存在,地图上连个点都找不到!”
张野看着消息,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飞快地回复:“李哥,地图上找不到,可信衡的系统也查不到它是假的。它只能校验地址格式,无法核实一个‘未来可能存在’的临时项目。”
与此同时,坐在角落里的陈默双手如同幻影般在键盘上飞舞。
他正在根据信衡系统的公开数据,模拟即将发生的系统响应。
屏幕上,无数数据流瀑布般滚落,最终,一个红色的警告框弹了出来。
“找到了,”陈默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信衡的‘区域性社会风险’预警模型,阈值是20。当同一个地理坐标在短时间内涌入超过20份高风险标签(如低保、失业救济)的申请时,系统会立刻触发最高级别的红色警报。”
他调出信衡科技的内部应急预案,这是他们花大价钱从某个“渠道”搞来的机密文件。
“一旦红色警报持续超过48小时无法自动解除,系统将强制启动人工核查流程。但根据他们的运维人员配置,整个大学城片区只有三名外勤核查员。让他们在48小时内核实三十份申请的真伪,还要找到一个不存在的地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子轩,这个404小团体的实际决策者,重重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就让这个警报,给他们响个够!”
第二天下午,三十份申请通过各个渠道被同时提交。
几乎是瞬间,信衡科技负责大学城片区的服务器数据流开始出现异常的剧烈波动。
街道办的办事窗口,咨询电话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鞭炮,一个接一个地炸响,来电者都自称是“后山机房临时安置点”的居民,焦急地询问自己的低保申请进度。
小薇抱着孩子,安静地坐在办事大厅的角落里。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打电话,只是又领了一张表,低着头,一笔一划地认真填写。
窗口的工作人员已经第三次走到她身边,指着地址栏,带着困惑的表情反复核对:“您确定是……青州大学后山机房?”每一次,小薇都用力地点点头。
而在工作人员的电脑屏幕上,那个地址已经被系统用鲜红的边框锁定,旁边不断弹出“高密度风险聚集”、“疑似异常申报”的警告提示。
大厅的监控摄像头闪着微弱的红光。
在一次抬头的间隙,小薇的目光恰好与摄像头对上。
她没有躲闪,反而对着那个冰冷的镜头,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微笑,然后低下头,轻轻地给怀里的孩子哼起了摇篮曲。
歌声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片由数据和算法构成的死水。
深夜十一点,万籁俱寂。
陈默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李主任发来的一张内部系统截图。
图片上赫然显示着,信衡科技总部的应急指挥中心已经启动了“大学城异常聚居事件”一级响应预案。
但下面的讨论区却吵成了一锅粥。
“技术部门无法证实该安置点的存在,建议驳回全部申请!”
“法务部门反对!所有申请材料的个人信息、贫困证明全部合规,找不到任何程序上的瑕疵。强行驳回可能引发群体性诉讼!”
“数据模型专家组认为,这可能是一个尚未公开的政府安置项目,系统捕捉到了真实的社会动态。建议暂缓处理,向上级部门求证。”
争论不休,无人能下决断。
这个由他们凭空捏造出来的“安置点”,像一根鱼刺,死死地卡在了信衡科技这台精密机器的咽喉里。
林枫站在打印亭门口,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能看到远处小薇租住的那个小房间里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下,她正小心翼翼地给孩子盖好毯子。
那个场景,宁静而脆弱。
他忽然开口,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身后的同伴说:“我们没有造假。贫穷是真的,困境是真的,那些被无视的挣扎也是真的。我们只是把这些被他们拆散、忽略的真相,重新堆到一起,堆到了一个他们想看不见都不行的高度。”
话音刚落,一阵刺眼的光芒从远处的街道拐角射来。
一辆白色的运维车缓缓驶向大学城的方向,车身上“信衡科技”四个大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车顶上不断旋转闪烁的信号天线,像一只冷酷而警惕的眼睛,正在扫描着这片被搅乱的区域。
他们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张野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陈默的手指停在了键盘上,准备随时切断所有网络痕迹。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辆车越来越近的引擎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阵突兀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黑暗中传来。
那不是引擎声,也不是风声,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摩擦感的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正朝着他们这个隐藏在山脚下的打印亭走来。
在这寂静的后山,这脚步声显得格外诡异。
林枫和赵子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惊疑。
来人不是信衡科技,他们的车还在路上。
那是谁?
在这深夜,会是谁找到了这个被他们视为绝对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