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零五分的晚风裹挟着写字楼中央空调的冷气钻进领口,林枫的后颈泛起一层凉意。
手机在掌心震动时,他正盯着电梯间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18楼,李总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李总又在群里发消息了……”刚才说话的实习生小陆抱着一摞文件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发梢扫过他手背时带着微微的热度。
林枫拿出手机,工作群的红点像颗灼热的朱砂,最顶端的消息刺得他瞳孔微微一缩:“明早汇报材料,小王你加个班赶一下。”
小王是上周才转正的实习生,此刻正站在茶水间门口,指节把马克杯捏得发白。
他的工牌歪在胸前,镜片上蒙着一层雾气,喉结动了动,刚要打字又缩回手,指尖在屏幕上划出杂乱的痕迹。
林枫的拇指在“回复”键上停顿了一下。
新规试行首周,行政部刚发过《实习生权益保障十条》,第三条的黑体字还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非紧急任务需提前24小时书面申请,且不得占用休息时间。
他想起昨天周莉拿着文件找他核对时说的话:“小林,你们得做第一块试金石。”
茶水间的咖啡机“叮”地响了一声。
小王的手机突然掉在地上,金属外壳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弯腰去捡,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整个楼层的呼吸声都轻了,二十几个工位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扎在他背上。
林枫深吸一口气,拇指重重按下发送键。
“根据《实习生权益保障十条》第三条,非紧急任务需提前24小时书面申请,且不得占用休息时间。请问这是紧急任务吗?”
消息弹出的瞬间,整个18层的键盘声集体停止了。
李总办公室的磨砂玻璃后闪过一道阴影,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小王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被点亮的灯泡。
三秒,五秒,十秒。
工作群的“对方正在输入”提示跳了又灭,灭了又跳。
最后李总发了个“算了”的表情包,接着那条加班消息被撤回,只留下一串红色的“已删除”提示。
小王冲过来时差点撞翻绿植,他抓住林枫的手腕,掌心全是汗:“林哥,我、我刚想……”
“想就对了。”林枫拍拍他的手背,余光瞥见茶水间墙上的“光的种子”色谱墙——昨天小薇贴的“今天没哭”便签在风中晃动,像一面小旗子。
电梯“叮”地开了。
小薇抱着文件夹从里面出来,白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松开着,露出锁骨处淡青色的血管。
她的睫毛上挂着水光,看见林枫时脚步顿了顿,又加快往走廊尽头走去。
那里是部门主管的办公室,门虚掩着,能听见主管刻意放软的声音:“小薇啊,周末有个客户饭局……”
林枫刚要跟过去,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小薇的语音消息,带着抽噎的气音:“我刚才……说了‘不’。”
他追进楼梯间时,小薇正蹲在消防栓旁,膝盖抵着胸口。
她的工牌链子缠在手指上,指节发白,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他说‘别人去了,你也可以’,我就想起老吴贴在我便签上的纸花……”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朵皱巴巴的纸玫瑰,“我跟他说,我想准时下班见我妈。”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话音亮起,暖黄色的光落在她脸上,把眼泪照成碎钻。
林枫拿出纸巾,却见她自己擦了擦脸,将纸花别在领口:“我现在要去把便签换成绿色的——‘本周拒绝非职务指派:1次’。”
下午三点的会议室拉着百叶窗,周莉的投影笔在“实习生座谈会”的ppt上划出白色的痕迹。
她穿了一件藕荷色衬衫,领口的珍珠项链是新换的,可眼底的青黑比上周更重。
“大家对目前的工作……”
“为什么转正考核里有‘服从性评分’?”阿哲的声音像一根针,精准地扎破了客套的气泡。
这个总把耳机线绕在手腕上的技术实习生此刻坐得笔直,笔记本摊开在《劳动合同法》第38条,“上周我帮张经理取了七次咖啡,填工时表时他说‘这算服从分’。”
周莉的投影笔掉在桌上,发出“啪”的轻响。
法务实习生阿杰推了推眼镜,接话的声音像敲法槌:“实习不属于劳动关系,正因如此,才更需要制度保护。”他翻开自己整理的案例集,“上海去年有起诉讼,就是因为‘服从性评分’被判定为侵犯人格权。”
会议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嗡嗡声。
周莉望着满桌摊开的法律条文和工时记录表,喉结动了动。
散会后,她叫住正要离开的林枫,把保温杯往他手里一塞:“你知道吗?我刚进公司时,也在茶水间哭过。”她指节抵着太阳穴,“你们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套系统……早就锈住了。”
老猫的摄像机镜头扫过老吴时,他正踮脚擦玻璃。
五点的阳光穿过清洁剂的泡沫,在他鼻尖镀了一层金。
“拍我干啥?”老吴嘿嘿笑着,把扫帚靠在保洁车边,“要拍就拍小薇关灯,那丫头现在走得可直溜了。”
镜头切到小薇。
她站在工位前,指尖悬在开关上停顿了两秒——那是过去她每天加班到九点才敢做的动作。
“啪”的一声,暖白色的灯光暗下去,她对着空荡的办公室挥了挥手,像在跟什么看不见的人告别。
成片播放那天,hR总监的保温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屏幕里,阿哲把填着“取咖啡0小时”的工时表拍在经理桌上;林枫推开递来的酒杯,手机屏幕亮着“苏晚晴来电”;最后一个镜头是小薇踮脚贴便签,绿色的纸角被风掀起,露出下面叠着的红色、蓝色、黄色——全是“拒绝”的印记。
背景音里,心跳声越来越快,像要冲破屏幕。
“这才是我们该有的样子。”hR总监弯腰捡杯子时,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五例会散场时,徐曼的调岗通知正躺在林枫的邮箱里。
她没出现,只留了一封邮件:“我不认同你们的方式,但我不能再假装看不见。”林枫走出会议室,看见小薇正踩着椅子换便签,最后一张红色“7次”被换成绿色,在夕阳里泛着柔和的光。
“林哥看!”小薇晃着剪刀手,发梢沾着便签胶,“下周目标是8次!”
手机在这时震动,屏幕亮起“苏晚晴”的名字,越洋视频的提示音像一串小铃铛。
林枫按下接听键前,瞥见标题栏的备注:“我有个想法,关于‘火柴协议’的全国推广。”
屏幕亮起的瞬间,苏晚晴的脸被资料堆挡住大半,只露出眼睛弯成的月牙。
她身后的落地窗外,纽约的晚霞正烧得绚烂,而她手里的文件上,“青州大学404寝室”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