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轩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短视频的声浪从扬声器里涌出来。
他举着手机凑到林枫眼前时，金链子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斑：“林哥你快看！这哥们儿举的横幅上写着‘青州情感支持中心授权分部’，还说‘传承404精神’呢！”
林枫正抱着茶缸往嘴里灌凉白开，闻言差点呛到。
他抹了把嘴角，俯身凑近屏幕。
视频里，穿白t恤的男生正单膝跪在操场中央，手捧的玫瑰被夏风掀得东倒西歪，身后二十来个举着灯牌的学生扯着嗓子喊：“嫁给他！嫁给他！”背景音乐是破音的《死了都要爱》，男生举着的横幅边角被吹得翻卷，“授权分部”四个字刺得林枫眼皮直跳。
“播放量破百万了。”赵子轩拇指在评论区划拉，“你看这条——‘这才是大学该干的事！’还有这个‘404牛逼！’，咱这回可算出圈了！”他胳膊肘捅了捅林枫的腰，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
林枫没接话。
他盯着视频右下角的账号名“校园观察员-小乐”，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缸边沿。
陈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眼镜片上反着屏幕的光：“这个账号注册时间是上周三，粉丝量从三千涨到现在的十七万。”他推了推眼镜，“简介里写着‘专注校园情感大事件’。”
“授权分部？”林枫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我们什么时候批过分部？”
赵子轩的笑僵在脸上。
他抓了抓翘起的头发：“可能人家是自发的？就像之前江城理工那样……”
“但江城理工下载的是运营包，人家注明了‘参考青州模式’。”林枫点开视频详情页，发现“授权分部”五个字被加粗标红，“这个直接用了我们的名字，还挂着‘情感支持中心’的logo——陈默，查他们的内容来源。”
陈默的键盘声立刻响起来。
他的机械键盘是青轴，“咔嗒咔嗒”的脆响在寝室里格外清晰。
赵子轩蹲在他旁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我去，他们居然把咱们的案例库扒了？这封‘遗书式情书’——”他突然顿住，“这不就是上个月帮外语系王学姐写的吗？当时她前男友要出国，她怕留遗憾才写的，咱们特意强调要私下给。”
林枫凑过去，屏幕上的文档标题赫然写着“泪点暴击模板：如何用生死梗打动tA”。
他感觉后槽牙有点酸：“他们把‘私密表达’改成了‘当众表演’。”
陈默调出话题数据时，寝室的空调突然“滴”地一声切换了模式。
蓝色的温度显示跳到26c，风叶转动的嗡鸣里，他指着屏幕上的柱状图：“相关话题下73%的内容标注‘真实案例’，但我比对了时间线——这三条‘百人快闪求复合’发生在同一天下午三点，地点分别在二教、操场和食堂，根本不可能。”他推了推眼镜，“还有这条‘女生哭着求原谅’的视频，我截到了场务举提示板的画面。”
屏幕上，穿黑t恤的男生举着“哭大声点”的纸牌，刚好被镜头扫到边角。
赵子轩的金链子“当啷”砸在桌沿：“合着他们是雇群演摆拍？拿咱们的案例当剧本！”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现在就给那账号发私信骂——”
“等等。”林枫按住他手腕，“先找小舟。”他摸出手机翻通讯录，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她是创业顾问社的，懂法律。”
电话接通时，小舟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林同学？周末九点就查岗啊？”
“有人冒用我们的名义搞直播。”林枫把手机开了免提，“他们用了‘情感支持中心’的名字和logo，还伪造授权。”
“商标注册了吗？”
“没。”
“那麻烦了。”小舟的声音清醒了些，“你们没做商标登记，法律上很难界定侵权。而且‘情感支持’属于服务类别，没有明确的排他性……”她停顿了两秒，“不过可以试试不正当竞争，前提是能证明他们的行为损害了你们的声誉。”
赵子轩在旁边急得直搓手，金链子随着动作晃得更快了。
陈默突然“嗯”了一声，屏幕上弹出苏晚晴的消息：“学生会舆情组监测到，有公众号发了《情感支持中心：是温暖还是煽情营销？》，阅读量过十万了。”
林枫点开链接，标题下配着那张直播求婚的截图，文案写着：“当真诚被明码标价成流量密码，我们是否还需要这样的‘情感支持’？”他感觉喉咙发紧，指尖在屏幕上按出小坑：“我们的初心是帮人好好说话，现在倒成了表演道具。”
陈默突然转动椅子，转得太快差点撞翻桌上的可乐：“看这个——”他调出后台数据，“最近一周，真正的求助私信从日均两百条降到了三十七。有个学妹留言说：‘现在表白都要找团队直播，我这种不敢出声的，是不是连被帮助的资格都没了？’”
寝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
赵子轩的金链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攥在手心里，指节泛着青白。
林枫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的手悬在半空。
白板上还留着上周写的“让每句真心都有去处”，现在被他用红色斜线重重划掉“传播”二字，新写的“净化”两个字力透纸背，墨水滴在板上，晕开一小团污渍。
“从今天起，”他转身时，晨光正照在他眼下的青黑上，“我们不扩张，只守好现有的真实。”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404寝室像台突然加速的机器。
陈默熬红了眼，用区块链技术给每个原始方案做了存证，又连夜开发了“真伪查询”小程序——输入求助者姓名和事件关键词，能查到是否经过情感支持中心的真实受理。
赵子轩举着手机在阳台录道歉视频，平时油嘴滑舌的人此刻说得磕磕绊绊：“我们教的是尊重，不是秀恩爱……如果真心需要帮忙，404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张野更绝，直接搬了把椅子坐在校门口，看见举着“情感支持”横幅的学生就拦：“真情不用喇叭喊，你要真想说，跟我去404，我给你找个安静地儿。”有个男生不服气：“人家直播都火了，你们凭什么不让？”张野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淡青色的胎记：“就凭上个月有个姑娘在我们这儿哭了三小时，最后给暗恋的人发了条‘今天的云像你上次给我买的’——那姑娘现在跟人处对象了，没上任何热搜。”
风波渐息的那个傍晚，林枫正给新的《求助须知》排版，手机“叮”地弹出条私信。
发信人Id是“星星沉在海底”，头像是团模糊的蓝。
“你们叫停了直播表白，可谁来帮我把‘我喜欢你’说出口？”
“我有抑郁症，医生说要试着表达真实情绪。可现在连假的都没人做了，我这种连打字手都抖的，是不是永远说不出口？”
林枫盯着屏幕，能看见最后一行字的光标在跳动，像颗急促的心跳。
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转身对正在调试小程序的陈默说：“把‘匿名树洞’功能加上。”
“什么？”陈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
“让说不出口的人，先对着机器说。”林枫摸出笔在便签上写，“入口做个黑色耳机图标，点开只有一行字：‘你说，我们听，绝不外传。’”他顿了顿，“数据加密，只有你能调阅，连我都不行。”
陈默推了推眼镜，嘴角抿出个极淡的笑：“明白。”键盘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节奏比往日常快了些，像是在敲什么秘密的鼓点。
深夜十一点，林枫关了台灯准备睡觉。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有细碎的响动从楼后传来。
他正想着是不是野猫翻垃圾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显示着“周老板”的来电——那是学校后门小餐馆的老板，平时总给他们留宵夜。
“小林啊，”周老板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刚才关店路过你们事务所窗户，看见有个人影在晃……”
林枫的手突然收紧，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空调的嗡鸣，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寝室里陷入短暂的黑暗，只有陈默的电脑还亮着，幽蓝的光映在墙上，像团不肯熄灭的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