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下降的数字跳到\"1\"时，林枫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老秦那句\"把室友带来\"的话还在耳边嗡嗡响，他摸了摸衬衫下露出的校徽边角——那是三年前张野硬塞给他的，说\"出门在外总得带点底气\"。
此刻这枚金属徽章隔着布料硌着皮肤，倒真像团小火苗。
三天后的评审会，林枫是攥着咖啡杯进去的。
项目组的投影仪亮得刺眼，他盯着屏幕上的标题差点呛到：《青春正能量风暴》。
\"林哥，你看这转场多燃。\"旁边实习生小吴戳了戳他胳膊，\"王总监说要突出奋斗感，把你写的那些...什么奶茶店阿姨的故事全砍了。\"
林枫的指甲掐进纸杯壁。
他记得原稿里那个总给晚归学生留热奶茶的阿姨，记得她手背上的老年斑和总挂在围裙口袋的全家福照片——那是他蹲在店门口听了三个晚上才攒下的素材。
此刻屏幕上，那些鲜活的皱纹被替换成了大学生实验室里举着试管的慢镜头，背景音是激昂的交响乐。
\"这个修改方向更符合品牌调性。\"王总监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扫过林枫时顿了顿，\"小林啊，年轻人要学会变通，我们这是帮你打磨。\"
散会时空调风灌进领口，林枫的后颈凉得发疼。
他站在茶水间，盯着手机里陈默发来的消息：\"修改记录Ip做了跳板，但格式偏好——自动缩进四个空格，行尾不加标点，和程涛当年带的小组一模一样。\"
程涛是半年前被挖走的创意总监，走前还拍着林枫肩膀说\"年轻人别太轴\"。
林枫突然想起上周在楼梯间听见的对话：\"那小子总揪着真实不放，改了他的方案，他能怎么着？\"
\"他们不抢了，直接改。\"林枫对着玻璃窗哈了口气，白雾里映出自己绷紧的下颌线。
他摸出手机给陈默发消息：\"查版本流，重点看上传后有没有自动触发的'优化'。\"
当晚十点，陈默的视频通话打进来。
技术宅的眼镜片泛着蓝光，视频里能看见他身后堆成山的二次元手办：\"你猜怎么着？
每次你上传终稿，系统都会触发个'后台自动优化'——其实是有人用批量脚本替换关键词。
更绝的是，他们开了协同编辑模式，拉了五个人同时改，每人只动两句话，责任根本追不到具体人。\"
林枫的指节抵着太阳穴。
他想起上周陈默帮他修电脑时嘟囔的\"这破系统该换了\"，原来漏洞早被人盯上了。\"他们以为换个壳，我就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他笑了，笑得眼睛里有光，\"小陈，明早八点，我要一份带逻辑漏洞的假方案。\"
\"漏洞？\"陈默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
\"对。\"林枫打开电脑，屏幕冷光映着他发亮的眼睛，\"比如把奶茶阿姨的故事改成'大学生创业卖奶茶月入十万'，再在关键段落埋暗语——'火柴烧完前，得有人接住'。\"他敲下最后一个字，\"只有你我知道，火柴是阿姨总用的红磷火柴，烧完前她会用钳子夹着续上。\"
假方案上传的当晚，林枫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关东煮。
他盯着手机屏保里的404寝室合照：张野穿着道服比耶，陈默举着pS5手柄，小薇（注：前文\"小薇\"应为笔误，实际为自诩情圣的室友，此处统一为\"阿杰\"）揽着两人肩膀笑出虎牙。
照片里的自己缩在角落，表情无奈却藏不住笑意。
\"叮。\"手机震动，是项目群弹出新消息：\"《青春正能量风暴2.0版已推送客户预览》。\"
林枫打开预览链接，滚动条拉到中段——暗语所在的段落被改成了\"火焰熄灭前，团队及时接力\"。
他迅速截图，附上原始文档和修改记录，敲开了人事主管周莉的办公室门。
周莉的钢笔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
她盯着电脑屏幕，指尖捏得泛白：\"涉事的张、李、王三人...都是程涛原来的组员。
他们说'优化是为了符合品牌需求'，但解释不清为什么同时修改核心叙事线。\"
\"需求？\"林枫的声音沉下来，\"客户上周还在邮件里说'要真实，不要模板'。\"
周莉突然抬头，目光里有挣扎：\"小林，你知道公司现在...派系斗争很复杂。
程总虽然走了，但他的人还在。\"
\"我只知道。\"林枫把U盘轻轻推过去，\"这是我从进公司第一天开始存的创作日志，每条都有时间戳和素材来源。
他们改得了方案，改不了我记在本子上的，那些真实的人说过的话。\"
老秦的电话是在凌晨两点打来的。
林枫刚哄睡了因为赶方案而胃疼的阿哲——这个总把\"名校背景\"挂在嘴边的同期实习生，此刻蜷在沙发上，手机屏还亮着他新写的备注：\"防剽窃大师·林\"。
\"他们当我老糊涂了？\"老秦的声音带着火气，\"我要的是能让人心头一热的东西，不是ppt里的正能量模板！
下周提案，我要见幕后主笔——就你，还有你那些室友。\"
\"老师...\"
\"别叫我老师。\"老秦的语气软下来，\"当年在社团，你蹲在树洞墙报前写故事的样子，比现在这些花哨的方案动人多了。\"
挂了电话，林枫给阿哲盖上外套。
年轻人翻了个身，嘀咕着\"原来每个字都在防被偷\"。
林枫笑了，不是防，是留证据——他在每个故事里都埋了只有当事人知道的细节：奶茶阿姨围裙上的蓝布补丁，实验室学长白大褂上的咖啡渍，宿管阿姨总别在头发上的玉兰花卡子。
新方案定稿前夜，林枫在打印室等最后一份装订。
天花板的灯忽闪了两下，投下摇晃的影子。
他弯腰捡掉落的订书针时，瞥见桌脚有个银色U盘。
打开的瞬间，林枫的呼吸顿住。
文档标题刺得他眼睛疼：《林枫方案篡改指南——如何将真实叙事转化为标准化模板》，末尾署名是\"品牌部 赵主管\"。
他摸出自己的U盘，那里面存着《反剽窃协作机制·初版》。
两个金属块在掌心碰出轻响，像某种暗号。
林枫打开\"树洞协议\"企业测试版，将篡改指南加密上传，设置触发条件：\"若七十二小时内无手动解除，自动群发至公司高层及媒体联络人。\"
手机震动，是苏晚晴的消息：\"听说你快撑不住了？\"
林枫望着窗外整栋大楼唯一亮着的窗户，按下发送键：\"不，是他们快藏不住了。\"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方案纸页哗哗响。
最上面一页印着新标题：《青春有脚，会自己走路》。
终审提案日的晨光还没漫进窗户，但林枫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在暗处抽芽。
他收拾好文件，瞥见衬衫下的校徽闪了闪——那是404寝室的印记，是真实故事的重量，是无论被怎么篡改，都终将留下的，清晰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