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墙上的光斑随着太阳西斜慢慢爬上铜牌,林枫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青州青年互助事务所”几个字下蜷缩成一团。
他低头盯着账本的最后一页,铅笔尖在“支出合计”栏戳出一个小窟窿——五千块启动资金像被海绵吸走的水,打印纸、马克笔、陈默淘来的二手服务器零件,连给老太太写情书用的洒金笺都算进去,现在账页右下角只剩一个刺眼的零。
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他点开银行App,余额数字小得像颗芝麻:327.58元。
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他忽然想起今早张野啃着冷掉的包子说“这酱牛肉要是自家卤的,能鲜掉眉毛”,赵子轩举着手机拍新生表白失败现场,顺口抱怨“买杯奶茶都得挑第二杯半价”,陈默调试AI机器人时,键盘上沾着食堂免费汤的油星。
“我们得吃饭。”他对着寝室群打下这行字,发送键按得很重,屏幕都跟着晃了晃。
消息刚弹出去,对话框就炸了。
赵子轩的语音条带着电流声冲出来:“林哥!我前几天看后街夜市有卖煎饼果子的,那大姐边摊饼边背土味情话,围了一圈姑娘——要不咱卖‘情话定制煎饼’?我现编现卖,保准比她甜!”语音末尾传来翻书声,大概是在扒拉他那本《恋爱话术大全》。
张野的消息紧随其后,配图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穿对襟褂子的老头举着酱牛肉笑:“我爷爷是酱牛肉非遗传承人,我十岁起跟着切肉,三刀分骨不带黏连的!”字里行间冒着火药味,像怕被抢了功劳。
对话框突然黑了一瞬,陈默的消息跳出来,是一个b站“低成本夜市摊位搭建教程,500元内可完成。”附带的文档里列着二手推车、保温桶、LEd灯条的比价表,连螺丝型号都标得清清楚楚。
林枫盯着手机,喉结动了动。
玻璃墙外的梧桐叶沙沙响,他想起昨晚给新生调解宿舍矛盾时,那孩子红着眼说“我就是想吃口热乎的,家里寄的酱牛肉都放坏了”。
现在这四个大男生,连口热乎的都快吃不上了。
他抓起外套往外走,门把手上还挂着张野昨天晾的洗得发白的练功服。
青州大学后街夜市的烟火气隔着两条街就扑过来,烤肠的焦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甜,在暮色里裹成一张黏糊糊的网。
林枫蹲在垃圾桶旁的水泥台上,笔记本在膝盖上摊开,笔尖在“人流峰值18:00 - 21:00”“品类分布:烧烤60%、小吃25%、手作15%”后面画了个叉——黄金摊位早被“烧烤王老李”的红底金字招牌占满,几个穿花衬衫的摊主叼着烟,用眼神把每个问路的学生扫得底朝天。
凌晨两点,夜班公交终点站的电子屏开始闪烁“末班车已发出”。
林枫站起身,裤腿沾了半片枯叶。
他掏出卷尺,在垃圾转运站和卖炒粉的三轮车之间比量——两米宽的空地,左边是散发着酸腐味的垃圾桶,右边是收摊后堆着油腻塑料盒的桌板。
但他望着公交站下摇摇晃晃走出来的乘客:喝多了勾肩搭背的男生,裹着大衣赶早班的保洁阿姨,抱着电脑包的加班白领——他们的眼睛都盯着亮灯的摊位,脚步却被烧烤摊前的长队挡住。
“这里没人要,但正对公交夜班终点站。”他把室友们叫到空地,鞋尖点了点地面,“凌晨两点后,才是我们的战场。”
二手推车是陈默在闲鱼蹲了三天淘来的,锈迹斑斑的车身上还沾着前摊主的“正宗长沙臭豆腐”贴纸。
张野撸起袖子,用砂纸把贴纸磨得只剩“臭”字边角:“就当留个纪念。”保温桶是从食堂收泔水的大叔那儿软磨硬泡来的,陈默拆了三个旧路由器,把天线改装成wiFi热点,在摊位前挂了一块手写板:“扫码听张野讲江湖故事送卤蛋”。
赵子轩举着荧光笔在泡沫板上画星星,霓虹灯牌的光映得他眼睛发亮:“卧龙凤雏限定套餐——吃了不社恐,爱了不翻车!”最后一个字刚描完,张野的菜刀已经“唰”地飞起来,在半空中转了三圈,精准削断猪蹄筋:“看好了,这招叫‘燕子三抄水’!”围观的学生“哇”地叫出声,手机闪光灯像下雨似的落下来。
首夜的风带着秋凉,保温桶里的卤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张野的刀在卤味盆里翻飞,“来,这位同学,加个鸭掌?我爷爷说这叫‘抓财手’”;赵子轩举着手机录视频,嘴里蹦出一串:“同学你看,这卤蛋圆得像你未来对象的眼睛——买一个?”陈默盯着改装的收款码,屏幕上的数字跳得比他心跳还快:13、58、126……凌晨四点收摊时,四人蹲在推车后数零钱,硬币在塑料筐里叮当作响,张野的指腹被卤汤泡得发白,却还举着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笑:“看!这张是保洁阿姨给的,她说比她煮的咸香!”
第四天清晨的雨来得突然。
林枫正弯腰擦推车,远处传来踢翻塑料桶的闷响。
抬头时,王老李的花衬衫已经贴到眼前,他脚边的卤味桶歪在地上,酱红色的汤汁顺着林枫的裤管往上爬,混着雨水在鞋面上积成小潭。
“学生哥,这地盘不是你们玩快闪的地方。”王老李吐掉嘴里的草茎,身后三个摊主抱臂冷笑,其中一个晃了晃手里的铁棍:“昨天赚两千?明天我让你赔八千!”
警笛声是和城管车一起冲过来的。
老周副队长的雨衣滴着水,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卤汤,又扫过没挂出来的卫生许可证,摇头:“占道经营、无证售卖,按规矩得扣设备。”林枫张了张嘴,想说他们凌晨两点才出摊,想说那些蹲在公交站啃冷馒头的人需要热乎卤味,可老周已经转身:“下不为例。”
推车被抬上执法车的那一刻,张野的菜刀“当啷”掉在地上。
赵子轩想去捡,被陈默拉住——他的眼镜片上蒙着水雾,看不出表情。
雨越下越大,四个人站在垃圾转运站旁,张野的练功服贴在背上,赵子轩的霓虹灯牌被雨水泡得掉色,陈默改装的wiFi热点还在“滴滴”响,播着张野录的江湖故事:“话说那少年提着刀……”
深夜的事务所飘着霉味,林枫的湿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脚印。
他正要开灯,瞥见桌上有个方盒子——二手智能收款机的屏幕亮着,便签纸被压在底下,字迹清瘦有力:“真正的烟火气,从不怕风雨。——S”。
他摸了摸便签边缘,是苏晚晴常用的薄荷味墨水。
窗外的雨砸在玻璃墙上,他扯过椅子坐下,电脑开机的蓝光映得他眼眶发红。
新建文档时,光标在“青州夜市生存指南(草案)”几个字后闪烁,他盯着屏幕里自己的影子,湿发贴在前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却仍未低头的困兽。
键盘敲击声混着雨声。
当他敲下“生存,不是抢地盘,是换活法”时,手机在桌上震了震——寝室群弹出一条消息:“设备被扣第五天,城管中队门口。”发消息的是赵子轩,配图是一张模糊的照片,能看出两个缩在伞下的人影,其中一个抱着保温桶。
林枫手指悬在键盘上,窗外的雨幕里,仿佛已经能听见明天清晨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