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K的破车间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那台由洗衣机平衡环和各种破烂拼凑起来的“次声波大炮”像个沉默的怪兽蹲在角落，帆布上还沾着跳蚤市场的灰尘和几片烂菜叶。老K蹲在它旁边，手指神经质地敲着冰冷的金属外壳，眼神里全是不甘。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能驯服这匹野马了！”他狠狠啐了一口，“都他妈怪那帮城管！还有那个眼镜小白脸！摔得真他妈是时候！”
林柚正对着屏幕，上面是加密频道里老K拍下的那个摔倒男人的模糊侧脸。“面部比对没有结果，”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像一滴水混进了大海。‘热心邻居’的短信倒是准时，连平衡环都认得…”她看向周默，镜片后的眼神充满忧虑，“蜂巢对我们的了解，比我们想的深得多。步进间隙的坐标还在，可没有趁手的家伙…”
周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口袋里那枚嵌着蜂巢追踪码的“菊花币”瓶盖。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常规的信息传递渠道已被污染，技术装备捉襟见肘。他抬眼，目光穿过车间破洞的顶棚，落在灰蒙蒙的天空上。几只灰褐色的鸽子正掠过天际，翅膀划开沉闷的空气，发出轻微的“扑棱”声。
鸽群…陈小乐的特调鸽粮…鸽子粪…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鸽子。”周默的声音不大，却让车间里另外三人都看了过来。
“鸽子？”陈小乐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口袋，仿佛里面还装着特调鸽粮的配方，“默哥，还来？上次差点被鸽粪糊脸的是赵大刚，这次万一糊我们自己…”
“不是粪。”周默走到窗前，指着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鸽群，“是声音。鸽子飞行的声音。鸽哨。”
“鸽哨？”老K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那玩意儿能干啥？吹小曲儿？”
“不是吹，是风。”周默思路越来越清晰，“鸽哨靠气流发声。不同的哨子，不同的气流速度，声音频率和音调也不同。如果我们能定制一批哨子，绑在鸽腿上，当它们按照设定路线飞过目标区域上空时，气流穿过哨子，发出的声音序列…就能承载信息。比如，长音代表‘划’（—），短促密集的音代表‘点’（·）…”
“摩尔斯电码！”林柚瞬间反应过来，猛地坐直身体，“用气流声波传递摩尔斯电码？！这…这能行吗？声音的识别，环境噪音的干扰…”
“环境噪音反而是掩护。”周默转身，眼神锐利，“疗养院周围环境复杂，车流、人声、风声，鸽哨声混在里面毫不起眼。难点在于精准控制鸽子的飞行路线和哨声的识别。小乐，你的鸽群还能不能像上次那样，定点飞越疗养院东南角上空？”
陈小乐立刻挺起胸脯：“没问题！那群祖宗吃惯了我的‘至尊通便黄金粮’，哨声一响，指哪打哪！路线绝对精准！我还能调整配方，让它们飞过目标空域时正好…嗯…‘气流通畅’！保证哨音嘹亮！”他脸上露出宠物店主特有的、对动物生理规律的自信。
“识别交给我！”林柚立刻在电脑上打开音频分析软件，“我可以编写一个过滤程序，抓取特定频段的鸽哨声，忽略背景噪音，再将其还原成摩尔斯码！只要哨声足够清晰且有规律！”
“哨子呢？”老K搓着手，来了精神，“这玩意儿我熟！小时候玩过！不就是钻几个孔、调调音嘛！用什么材料？木头？竹子？塑料？”
“要轻，要响，要能承受高速气流，还要能批量制作。”周默环顾车间，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堆废弃的电路板上，“用pcb板边角料。绝缘、轻便、易加工。老K，你负责设计几种不同音高的哨子，对应不同的点和划组合。柚子，把摩尔斯码表转换成对应的气流声序列要求给他。”
“得令！”老K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立刻扑向那堆废料，翻找合适的pcb板碎片。
***
三天后，黄昏。
城市之光疗养院东南方向，直线距离约八百米，一座废弃工厂的锈蚀水塔顶端。
风在高处变得凛冽，吹得周默和陈小乐的衣角猎猎作响。陈小乐抱着一个改装过的宠物航空箱，里面挤着十几只精神抖擞的广场鸽，每只鸽子的右腿上，都用细软的皮筋牢牢绑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由墨绿色pcb板精心打磨钻孔制成的微型鸽哨。
周默举着高倍望远镜，镜头牢牢锁定疗养院东南角那片冰冷的围墙。围墙顶端，几个不起眼的传感器反射着夕阳最后的余晖。0.5秒的步进间隙漏洞，就在那片区域。
“风速三级，西北风。”周默沉声道，放下望远镜，看向旁边的陈正。陈正穿着便服，背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长条背包，里面是他的警用装备，包括一面折叠的防爆盾。他此刻正拿着一个小本子，借着夕阳的光飞快地演算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距离目标围墙直线距离约八百二十米…鸽子飞行速度预估15米\/秒…鸽哨发声位置预估在目标上空五十米处…”陈正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划拉着抛物线公式，“鸽粪…不，干扰物下落初速…妈的，这变量太多了…”
“陈哥，算啥呢？”陈小乐好奇地问。
“算‘万一’。”陈正头也不抬，语气严肃，“算万一有不开眼的想打鸽子，鸽子受到惊吓排泄…排泄物的落点范围！抛物线公式：h = V?2sin2θ \/ (2g) … 水平位移 S = V?2sin(2θ) \/ g …”他嘴里蹦出一串公式参数，听得陈小乐直翻白眼。
“柚子，准备接收信号。小乐，准备放鸽。”周默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低语。耳机里传来林柚清晰的回应：“接收程序已启动，滤波器设定完成。随时可以开始。”
陈小乐深吸一口气，打开航空箱门，同时吹响了一个特制的、音调悠长的骨哨。
“呼啦啦——”
十几只鸽子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出箱子，在陈小乐头顶盘旋一圈，随即在头鸽的带领下，目标明确地朝着疗养院东南角上空那片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空域疾飞而去！它们腿上的微型pcb鸽哨，在高速气流穿过时，立刻发出尖锐而独特的“咻咻——”、“啾啾啾——”的鸣响！声音被高空的风扯碎，断断续续地飘落。
“信号来了！”耳机里林柚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正在捕捉…过滤噪音…分析频率序列…点…点…划…划…点…是‘G’！清晰！下一个序列…”
周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望远镜紧紧追随着鸽群。成了！只要鸽群顺利飞越目标空域，传递完完整的坐标信息…
突然！
“咻——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破空声从下方某个角落响起！
一只飞在最边缘的鸽子猛地一抖，发出一声凄厉的“咕！”，翅膀瞬间失去节奏，歪歪斜斜地向下栽去！绑在它腿上的鸽哨发出一串混乱的杂音。
“有人打鸽子！”陈小乐失声惊呼，心疼得脸都扭曲了。
周默的望远镜瞬间转向破空声来源——水塔下方，一片茂密的废弃灌木丛边缘！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戴着口罩的身影一闪而过，手里似乎拿着一把弹弓！
秦瞳！
周默瞳孔骤缩。是跳蚤市场那个眼镜男！他果然跟来了！而且精准地找到了这里！
“咻——啪！”
又一声破空声！另一只鸽子被打中翅膀，惊惶地乱飞，鸽哨声彻底走调！
鸽群瞬间陷入混乱！传递信息的声波序列被打断！
“操！”老K在后方临时监控点（一辆伪装成运货面包的车里）的怒骂声从耳机里传来，“哪个王八蛋玩弹弓？！柚子！信号乱了！”
林柚焦急的声音：“干扰太大！信息流中断！”
周默眼神冰冷，迅速对陈正道：“陈哥！十一点钟方向，灌木丛边缘！压制他！别让他再开弓！”
陈正反应极快，早已从背包里抽出那面折叠的警用防爆盾，“唰”地一声展开！同时，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那片晃动的灌木丛边缘。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刚才计算的公式——弹弓射出的钢珠初速预估、角度、对方可能的移动轨迹…以及最关键的是，如果鸽子受到惊吓排泄…
“掩护我！”陈正低吼一声，举着防爆盾猛地从水塔楼梯口冲了出去，目标却不是直接扑向灌木丛，而是斜向跑动，冲向一个预判的位置！
就在他冲出去的瞬间！
“咻——啪！”
第三颗钢珠呼啸而至，狠狠打在防爆盾上，发出“铛”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几乎同时！
那只被打中翅膀、惊惶乱飞的鸽子，在极度惊吓和高速飞行的双重作用下，尾部猛地一撅！
一大坨灰白色的、分量感十足的鸽粪，在夕阳的金光下，如同精确制导的炸弹，带着完美的初速度和抛物线轨迹，朝着灌木丛边缘那个刚刚暴露位置、正准备再次拉弓的灰影头顶，自由落体！
秦瞳（灰影）显然也看到了头顶袭来的“天降正义”，口罩上方的眼睛瞬间瞪大！他下意识地想躲避，但身体还在拉弓的发力姿态，根本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正预判的跑动路线发挥了作用！他恰好冲到秦瞳侧前方不远处，猛地将手中那面光滑的防爆盾牌向上斜举！角度精准得如同教科书！盾牌光滑的复合表面，在夕阳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
“噗叽！”
那坨温热的鸽粪，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了斜举的防爆盾牌中央！粘稠的污物在光滑的盾牌表面溅开一小片恶心的地图！
巨大的冲击力让陈正手臂微微一沉，但他下盘极稳，纹丝不动！盾牌的角度经过精确计算，完美承接了“弹药”！
而此刻，秦瞳正因为躲避动作而微微后仰，视线正好被陈正魁梧的身躯和那面溅满鸽粪的盾牌完全挡住！
陈正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手臂猛地发力，借助鸽粪下落的残余动能和盾牌的角度，一个干净利落的挥臂动作！
“走你！”
那坨黏糊糊、湿漉漉、散发着浓烈禽类腥臊气息的鸽粪，如同被投石机甩出的生化炮弹，在光滑盾牌的引导和加速下，划出一道比自由落体更短促、更迅猛、更刁钻的抛物线，精准无比地越过盾牌边缘，直奔秦瞳那张因为惊愕而微微仰起的脸！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秦瞳眼睁睁看着一团灰白色的、带着不详湿气的阴影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瞳孔里倒映出清晰的绝望。他甚至能看清那团东西表面未消化的谷物颗粒…
“啪嗒！”
一声粘腻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世界安静了。
那坨富含陈小乐特调营养的鸽粪，如同一个精准的投掷，端端正正、严丝合缝地糊在了秦瞳的口罩上！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他的脑袋猛地后仰了一下！粘稠的污物瞬间覆盖了大半个口罩，顺着边缘向下流淌，甚至有一些溅进了他因惊愕而微张的嘴里…
“呕——！！！”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混合着极端恶心和暴怒的干呕声，猛地从灌木丛后爆发出来！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呕吐声。
秦瞳像被开水烫到的猫，猛地丢掉弹弓，双手疯狂地去撕扯糊满鸽粪的口罩，身体因为剧烈的恶心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蜷缩。那副精心伪装的冷静和神秘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鸽粪糊脸、狼狈不堪、疯狂呕吐的身影。
鸽群趁着这混乱，在头鸽的带领下，迅速调整队形，带着尖锐的哨音，重新飞向目标空域。
“信号恢复！”林柚惊喜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信息流稳定！坐标传递完成！完整接收！”
周默放下望远镜，看着灌木丛后那个狼狈呕吐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陈正则收起盾牌，嫌弃地甩了甩沾到的一点污渍，对着灌木丛方向，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方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啧，准头还行，就是‘弹药’恶心了点。”
陈小乐趴在塔沿，看着下面秦瞳的惨状，又看看重新飞向目标的鸽群，嘴巴张成了o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陈哥…你…你用抛物线公式…扔…扔屎？”
陈正一脸正气：“物理定律面前，众生平等。管它是钢珠还是…呃…有机肥料。”
“噗…”耳机里传来林柚极力憋住的笑声和老K肆无忌惮的狂笑。
周默的目光重新投向疗养院东南角那片围墙。鸽群正带着尖锐的哨音飞越上空，气流穿过那些小小的pcb哨子，将致命的坐标信息，以最不起眼的方式，播撒在疗养院冰冷的电子防御网上。
突破口，再次打开。代价是某个倒霉间谍糊了一脸的鸽粪。
他转身，准备撤离水塔。目光扫过地面，在秦瞳刚才呕吐的位置附近，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反射着夕阳的光。是一枚黑框眼镜的镜片，边缘似乎还沾着一点可疑的污渍。
周默脚步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