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盘腿坐在地板上，对着拆开的电磁炉板子皱眉，空气里弥漫着松香和焊锡丝的独特气味。窗外，城市暮色初降，远处写字楼的霓虹渐次亮起，像一块块巨大的、冰冷的电路板。客厅里，老爸林国栋正对着电视里的养生节目啧啧称奇，手里捧着他那杯号称包治百病的“金玉满堂”养生茶，茶色浑浊，气味古怪。
“看看人家王教授，九十岁健步如飞，秘诀就在这‘宇宙能量共振水’！”林国栋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笃信，仿佛那杯浑浊液体下一秒就能让他羽化登仙。
林柚眼皮都没抬，镊子精准地夹起一粒芝麻大的贴片电容，小心翼翼地焊回电路板上。“爸，您那‘金玉满堂’再喝下去，我怕您不是共振成仙，是直接共振进医院。上个月是谁抱着马桶吐了半宿？”
“嘿！你这丫头！”林国栋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那是…那是身体在排毒！排毒懂不懂？好东西都有个适应过程！”他端起杯子，带着点赌气的意味，狠狠灌了一大口，结果被那难以言喻的味道呛得直咳嗽，手忙脚乱。
林柚嘴角抽了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爸这种“人傻钱不多但特好骗”的属性，简直是各路保健品传销的天选目标。她叹了口气，刚把万用表探针点在刚焊好的点上，门铃响了。
“快递！”门外传来喊声。
林国栋立刻来了精神，动作麻利地起身：“肯定是我的好东西到了！”他快步走去开门，回来时手里果然拿着一个厚实考究的白色信封。信封材质细腻挺括，正面用流畅优雅的烫金字体印着“绿洲身心休养中心”，右下角一个抽象的新芽图案logo，透着股低调奢华的科技感。
“瞧瞧！高级货！”林国栋像捧了个宝贝，得意地晃了晃信封，“绿洲的邀请函！老张头他们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说是顶级疗养，名额紧俏得很！”
林柚心头警铃微作。绿洲？这名字最近在科技板块的新闻里可没少蹦跶，风头正劲，背景神秘，砸钱跟撒纸片似的。她放下手里的活计，拍了拍沾着焊锡灰的手指，伸手：“拿来我看看。天上掉馅饼的事，您老也敢信？”
“啧，怎么说话呢！”林国栋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把信封递了过去，“人家绿洲是大集团，搞高科技的！能骗我个老头子？说了是‘特别关怀回馈’，看我身体底子好，有潜力！”
林柚没接话，指尖划过信封边缘，那特殊的磨砂触感带着点凉意。撕开封口，里面是一张质感厚重的卡片，设计极简，大片留白，只有几行优雅的印刷体字：
**尊敬的林国栋先生：**
**诚邀您莅临“绿洲身心休养中心”，体验为期一周的“晨曦计划”先锋疗养之旅。**
**我们致力于运用前沿科技，为您涤荡身心疲惫，重塑生命活力。全程费用由绿洲承担。**
**请于下方签署您的姓名，确认自愿参与本计划。**
**期待与您共赴身心绿洲。**
**绿洲身心休养中心 敬启**
卡片下方，是一条干净利落的横线，横线下方印着几行极小的常规条款，无非是遵守中心规定、爱护设施之类。林国栋的大名“林国栋”三个字，已经端端正正地签在了横线上，墨迹簇新。
“怎么样？气派吧！”林国栋凑过来，指着自己的签名，一脸“快夸我”的表情，“老张头他们都说我字儿签得精神！”
林柚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签名上。不是字迹的问题。在客厅略显昏黄的顶灯下，她爸刚签上去的墨迹边缘，似乎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蓝绿色荧光一闪而过？快得像幻觉。
“爸，”林柚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工程师特有的那种较真，“您签之前，看清楚所有条款了？特别是…那些小字？”
林国栋大手一挥，浑不在意：“看啦看啦！不就是爱护公物，别乱跑嘛！人家那么大机构，还能坑我？免费！全免费！吃住疗养一条龙，听说还有什么高科技‘神经按摩’，舒坦着呢！”
“神经按摩？”林柚咀嚼着这个词，心里的疑云更重了。绿洲的核心技术方向之一就是非侵入式脑机接口，所谓的“神经按摩”…她捏着邀请卡，指尖感受着卡片那种近乎生物材料的奇特韧性质感。太干净了，干净得反常。绿洲这种庞然大物，会做纯慈善？她爸这签名…那转瞬即逝的荧光…
一个荒谬又无比契合她此刻直觉的念头跳了出来。
“爸，”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探针，“您那台验钞的小手电呢？就您怕收假钱，搁抽屉里吃灰那个。”
林国栋一愣：“要那玩意儿干嘛？这卡还能是假的不成？”虽然嘀咕，他还是起身，在电视柜抽屉里一阵翻找，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塑料小方块，顶端有个紫色的小灯珠。“喏，这儿呢，新电池，亮着呢。”
林柚接过那个廉价的验钞机，触手冰凉。她没解释，深吸一口气，拇指用力按下开关。
“滋——”一声轻微的电流声。
一道深紫色的光束，瞬间从灯珠射出，精准地打在卡片签名栏——“林国栋”三个字上。
嗡！
仿佛启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在深紫色光束的照耀下，林国栋那三个原本朴实无华的黑色签名，瞬间爆发出刺眼、妖异的蓝绿色荧光！这光芒如此强烈，几乎照亮了林柚凝重的侧脸和林国栋瞬间愕然瞪大的眼睛。
更恐怖的是，在那妖异的荧光签名之下，一行行之前完全隐形、密密麻麻的微小字体，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毒蛇，清晰地、冰冷地浮现出来！
条款标题赫然是：
**【“晨曦计划”脑波调谐实验知情同意书（补充细则）】**
林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逐字逐句往下读，声音干涩而紧绷：
**“本人林国栋，自愿同意并授权绿洲身心休养中心（以下简称‘中心’）及其关联技术实体，在疗养期间及后续观察期内，实施以下操作：**
**1. **全程佩戴中心提供的‘绿洲神经元谐振仪’（型号：harmony-7），接受持续性的、非侵入式脑波扫描、调制与深度调谐干预。**
**2. **本人明确知晓并理解，‘深度调谐’过程可能涉及对特定脑区神经活动的引导、抑制或重塑，旨在优化情绪状态、缓解焦虑、提升认知活力及生活满足感。此过程可能造成短暂性眩晕、记忆片段模糊、情绪感知钝化或异常兴奋等已知及未知的短期副作用。**
**3. **本人授权中心永久性、不可撤销地获取、存储、分析及使用由本次实验产生的所有脑波活动原始数据、调谐响应图谱及衍生的生理心理评估报告，用于中心的科学研究、产品优化及任何其认为合适的商业或非商业用途。**
**4. **本人承诺，在疗养期间及实验结束后的36个月观察期内，无条件配合中心的所有回访、测试及数据采集要求。**
**5. **本人完全理解并自愿承担实验可能带来的一切远期健康风险（包括但不限于未知的神经适应性改变、潜在认知功能影响、人格特质微调等），并承诺放弃就实验本身及可能引发的任何后果（无论是否可预见）向绿洲集团及其关联方提起任何形式的诉讼、索赔或要求经济补偿的权利。**
**6. **本补充细则效力高于邀请函任何明示条款。最终解释权及风险评估豁免权完全归绿洲集团所有。**
**签名确认：林国栋（荧光生物标记生效）**”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台廉价验钞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发出“滋滋”的微弱电流声，紫色的光束如同审判之光，死死钉住那几行散发着妖异荧光的文字。
林国栋脸上的得意和红润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离水的鱼，眼睛死死盯着那行“放弃一切诉讼索赔权利”和“最终解释权归绿洲所有”，浑浊的眼珠里是巨大的茫然和被欺骗的惊骇。他佝偻的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那张卡片，指尖却在距离卡片几厘米的地方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脑…脑波…调…调谐？”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里挤出来的，“他…他们说…就是…就是按按摩…舒…舒服舒服…”他猛地抬头看向林柚，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恐惧，“柚…柚子…这…这是啥？他们…他们要在我脑袋里…干啥？”
林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指尖都在发麻。她关掉验钞机，那妖异的荧光瞬间消失，卡片恢复了人畜无害的洁白，仿佛刚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从未发生。但那些冰冷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条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脑子里。
“干什么？”林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层的冰，她拿起那张看似圣洁的邀请卡，在父亲眼前晃了晃，洁白的卡片边缘几乎要被她捏碎。“爸，他们不是要给你按摩。”
她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淬着寒冰与怒火：
“他们是把你，当成了一只签了卖身契的小白鼠。准备切开你的脑壳——用看不见的刀——看看里面能榨出多少油水，顺便让你永远闭嘴！”
林国栋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住，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连带着那杯浑浊的“金玉满堂”养生茶也晃荡起来，溅出几滴褐色的液体，落在老旧的地板上，像肮脏的泪。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老式挂钟秒针走过的“咔哒”声，沉重地敲在父女俩的心上。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将巨大的“绿洲科技”广告牌映照得光怪陆离。那代表新生的嫩芽logo，此刻在林柚眼中，扭曲得如同一条昂起毒牙、择人而噬的蝮蛇。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卡片签名处。深紫色光束消失后，父亲的签名恢复了普通墨迹的黑色，但在那笔画转折的细微之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光融为一体的淡绿荧光，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残留着。
这不是结束。
这荧光，是标记，是烙印，是无声的宣告——猎物已入彀中。
林柚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过窗户，投向那片被“绿洲”巨大霓虹点亮的夜空，眼神锐利如刀锋，冰冷似寒潭。
绿洲…晨曦计划…
她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她的父亲，已经被当成了棋盘上第一枚可以随意牺牲的卒子。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