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淬炼
汗水、灰尘和尚未干涸的、散发着腥臭的暗色血液混合在一起，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阁楼里弥漫着一股陈旧木材、腐败纸张以及从楼下隐约飘来的、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恶臭。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黑暗中此起彼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努力拉扯着赖以生存的空气。
足足十多分钟，陆明锐才感觉肺部的灼烧感稍稍缓解，心脏不再疯狂地撞击胸腔。他强压下脑海中不断闪回的画面——门德斯被撕裂的瞬间、德昂戛然而止的惨叫、阿尔特塔被怪物们彻底的撕碎吞没——猛地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清醒。他必须确认这个临时避难所的安全性。
他艰难地站起身，肌肉因过度紧张和乳酸堆积而酸痛僵硬。AR-15自动步枪上集束的战术灯光扫过阁楼。光线所及之处，只有一些被厚厚的、积满灰尘的防尘布覆盖的家具轮廓，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在黑暗中蛰伏。空气凝滞，除了他们的呼吸和心跳，再无其他声响。还好，暂时安全。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到那个被暴力破开的大洞边缘，木质地板边缘参差不齐，残留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他从战术背心上掏出一面小镜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其伸出破洞，借助角度谨慎地观察下层图书馆的情况。
镜子里映出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抽搐。
那个怪物——姑且可以称之为“缝合怪”的噩梦造物——还在下面。它庞大的、高度超过三米、体重绝对超过一吨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高度腐败的肉山，在散落着书籍残骸和破碎家具的图书馆里缓慢地移动。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布满青黑色血管的灰败颜色，多处破裂，不断渗出黄绿色的脓液和子弹创口中流出的暗红色血水，在地板上拖拽出粘腻的痕迹。巨大的脂肪层随着它的移动像波浪一样晃动，偶尔能看到一些未被完全消化的、属于丧尸或是丧尸犬的残肢碎片镶嵌在它的皮肉里，更添几分恐怖。它发出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咕噜声和呻吟声，混合着肉体摩擦地面的粘稠声响，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回荡，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幸存者脆弱的神经。
它没有离开的意思。仿佛知道它的猎物就躲在上面，它只是耐心地、缓慢地徘徊，如同一只巨大的、腐败的守门犬。
陆明锐收回镜子，脸色阴沉地退回阁楼中央。
角落里，佩德罗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低低传来。这个年轻的西班牙小伙子精神显然已经崩溃，脸深深埋在臂弯里，身体不住地颤抖。他的好友阿尔特塔就在他眼前死去，分裂，吞噬，他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那一刻的无力与恐惧彻底击垮了他。悲伤和绝望笼罩着他。
另一侧，裴清靠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旧书柜上，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握着mp5Sd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显然，同学接连惨死的冲击对他同样巨大，但他眼底除了悲痛，还有一丝竭力维持的清明与坚韧。在整个撤退过程中，他展现出了远超新手的冷静和执行力，精准地执行着陆明锐的每一个指令，甚至能在关键时刻进行有效的掩护射击。他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适应这个血肉横飞的末日地狱。
陆明锐沉默地从背包里掏出几块压缩饼干和一小瓶水，递到裴清面前。“还撑得住吗？”他的声音沙哑，这句问询不仅仅是关心身体状态，更是在探询对方的心理防线。
裴清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接过食物和水，看也没看就机械地撕开包装，大口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仿佛通过这种原始的动作来确认自己还活着，来压抑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和尖叫。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显然还未从之前的极度刺激中完全回神。
陆明锐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他找了个能兼顾隐藏身体和观察破洞、相对安全的角落坐下，将AR15自动步枪靠在身边。既然暂时被楼下那怪物堵死了去路，盲目行动不如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他瞥了一眼楼下方向，那怪物虽然恐怖，但它会无差别地吞噬其他丧尸和那种速度极快、脑袋能裂成八瓣撕咬的丧尸犬，这反而让他们免于被更多普通丧尸围攻的威胁，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阁楼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中缓缓飘浮。过了大约十几分钟，裴清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中的茫然逐渐被一种专注的思考神色所取代。他深吸了几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轻手轻脚地爬到陆明锐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声：
“陆先生，”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我可以看看你的子弹吗？”
陆明锐投去疑惑的目光。这个时候要子弹干嘛？
“我……”裴清挠了挠头，似乎在想如何组织语言，“我刚刚想起点事，我觉得……或许能有效对付下面那东西。”
“什么事？”陆明锐也被勾起了兴趣，同样压低声音。
“我们刚才集火攻击了那怪物，步枪弹、手枪弹，甚冲锋枪弹，打上去几乎一点用都没有。”裴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分析，“它的脂肪层太厚了，肌肉组织也可能发生了变异。我们的子弹穿透力强，但太小太快，进去之后无法有效释放动能，可能直接被厚厚的肥肉夹住或者停滞了，无法造成足够的空腔效应，伤害都被吸收了。”
陆明锐凝重地点头。这正是他们之前火力无效的关键。那怪物的防御机制简单却极其有效。
“达姆弹（dumdum bullet），或者类似扩张型弹头。”裴清说出一个词，“那种子弹进入软目标后会剧烈扩张甚至碎裂，造成巨大的创伤面和空腔，停止作用极强。对付这种没有防弹衣的厚实目标，需要的是内部破坏，而不是穿透。”
“我们现在哪里去找达姆弹？”陆明锐皱起眉。他的备用弹药里可没有这种国际公约禁止用于军事用途的特殊弹种。
“给我一颗你的步枪子弹吧，5.56mm的。”裴清伸出手，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介于工程师和学生之间的奇特光芒。
陆明锐虽然不解，但还是从背包的散弹药包里摸出一颗黄澄澄的5.56x45mm北约标准步枪弹，递给了他。
接下来的一幕让陆明锐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裴清从他腰间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总是鼓鼓囊囊的小工具包里，熟练地摸出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扁锉刀。他左手稳稳地捏住子弹的弹壳部，右手持锉刀，毫不犹豫地对着子弹的铜质被甲弹头尖端，小心翼翼地锉刻起来！
细微却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显得格外刺耳。锉刀精准地在弹头顶部锉出了一个深深的十字凹槽，几乎触及内部的铅芯。
“这能行？”陆明锐看着那颗被“加工”过的子弹，眉头紧锁。这简陋的改造，能媲美专业的达姆弹？
“理论上可以。”裴清点头，声音虽轻却充满自信，“这叫‘手工扩张弹’（handmade expanding projectile）。十字开口破坏了弹头被甲的完整性，当它击中目标时，尤其是软性组织，阻力会迫使弹头从这个脆弱点膨胀、撕裂甚至破碎。铅芯会暴露并剧烈变形，将更多的动能传递给目标，造成远比普通全金属被甲弹（FmJ）更可怕的创伤。”他顿了顿，补充了一些物理原理，“这相当于极大增加了弹头的截面密度和阻力，瞬间释放能量，形成爆炸性的效果，而不是直线穿过。”
陆明锐看着裴清在微弱光线下专注而沉稳的侧脸，以及那双异常灵巧、稳定得不像刚刚经历生死恐怖的手，他选择了相信。这个年轻的轮机系学生，在机械和手工方面展现出的天赋和冷静，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证明了其价值。他只是大裴清几岁，但此刻却觉得对方在某些方面异常可靠。
“叫我小陆哥就好。”陆明锐说道，觉得“先生”这个称呼在末世里显得过于疏离和古怪。
“嗯，小陆哥。”裴清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然后目光投向陆明锐的霰弹枪，“我能看看你的霰弹吗？”
陆明锐从霰弹枪专用的弹袋里取出一颗红色的12号霰弹，递给他，“这个也能改达姆弹？”他想象不出一颗霰弹还能怎么扩张。
“不行，”裴清立刻摇头，仔细检查着霰弹的塑料弹壳和收口，“霰弹的结构完全不同，内部是多个弹丸（Shot）。如果挫开外壳，发射时压力会失控，极易导致炸膛，非常危险。”
“那你要来干嘛？”
“我可以尝试把它改成类似‘龙息弹（dragon's breath）’的东西。”裴清语出惊人。他又从小工具包里掏出一把极其精细、类似钟表匠使用的小撬刀，开始小心翼翼地撬开霰弹弹壳顶部的密封盖和塑料弹托。
陆明锐屏息看着，只见裴清又从那个仿佛百宝袋般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很小的密封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银灰色的细腻粉末。他用小勺取了少量粉末，极其小心地将其均匀撒入撬开的弹壳内，混合在原有的铅弹丸之中。
“这是？”陆明锐完全看不懂了。
“镁粉，纯度很高。我之前尝试做简易喷火器时剩下的。”裴清一边操作一边低声解释，手上动作丝毫不停。他将密封盖重新大致盖好，用手轻轻摇晃弹壳，让镁粉与弹丸充分混合。
“不会炸？或者……在枪膛里就爆燃？”陆明锐感到吃惊，他记得镁粉极其易燃，遇到空气甚至都可能燃烧。
“这是经过惰性稳定剂处理过的，平时很安全。没有足够的启动能量和助燃环境，它不会轻易燃烧。”裴清展示着他那近乎危险的化学知识，“但当你用霰弹枪发射时，发射药爆炸产生的高温高压和冲击，会瞬间点燃这些镁粉。它们会随着弹丸一起被喷射出去，在空中剧烈燃烧，产生大量的光和热，就像……嗯，就像喷吐龙息一样。”
“厉害……”陆明锐看着那颗经过改造的霰弹，仿佛握着一颗小型的燃烧手雷。他立刻将FS pRo三折叠半自动霰弹枪里原本装填的普通鹿弹（buckshot）退出，然后将这颗改造过的特殊弹药塞进弹仓。“你看看还能改多少颗，待会如果那死胖子还在下面堵路，我们就给它来个红烧肥肉！”
裴清眼中也闪过一丝复仇般的厉色。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所有镁粉都分配利用起来，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不是在末日环境下改造致命武器，而是在实验室里进行一项精密操作。他一共改造出了七枚这样的“手工龙息弹”。
“可惜，镁粉就这么多，只能做出七枚。”裴清有些遗憾地将最后的成品递给陆明锐。
“七枚足够了，关键时刻能创造奇迹。”陆明锐郑重地将这些特殊弹药单独收好，并将其中六颗压入霰弹枪的弹仓，顶火上入枪身，随时可以击发。“再休息一会儿，等下面那东西动静小点或者离开远些，我们就找机会撤。”
裴清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休息。他拿起自己的mp5Sd冲锋枪，退出弹匣，又开始用那把小小的锉刀，一颗一颗、极其耐心地在9mm帕拉贝鲁姆手枪弹的圆头弹头上锉出十字凹痕。他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速度也逐渐加快，眼神专注，仿佛将所有的恐惧、悲伤和愤怒都倾注到了这单调却至关重要的重复劳动中。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持续不断，每一颗被改造过的子弹，都承载着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以及对楼下那只怪物的致命报复。
他知道，撤退的路绝不会平坦。很大概率，他们还要再次面对那个恐怖的“缝合怪”。而到时，这些经过他双手改造的“手工达姆弹”和“龙息弹”，将是他们撕开绝望、换取生机的唯一凭仗。阁楼外的夜色依旧浓重，楼下怪物的低吼如同死亡的倒计时，而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少年正用他的智慧和双手，默默淬炼着通往黎光的利刃。空气中的尘埃似乎都为他手上的动作而静止，等待着下一场血腥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