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第二十五天夜晚:摩纳哥费拉角,罗斯柴尔德花园别墅商场内。
陈敬轩趿拉着那双噼里啪啦作响的人字拖,“啪嗒、啪嗒”地从不远处的超市黑暗里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膨化食品、罐头、以及几盒看起来还不错的即食肉制品。那架势,不像是在末日求生,倒像是刚逛完夜市的宅男准备回去通宵看球。
“oi!来不来?来的话就来哇,不要在这里磨磨蹭蹭、乱搞七搞八了喂。”她冲着还在手忙脚乱给裴清塞纸巾止血的陆明锐和苏澜喊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街坊邻居招呼吃饭般的随意。看来她刚才那句“屁都不分给你们”只是气话,或者说,她压根就没真往心里去。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外面暴雨如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安全离开;这个陈敬轩虽然行为诡异,但目前为止似乎没有表现出直接的敌意,反而有种古怪的“热情”;更重要的是,她占据着这栋大楼里有电有资源的楼层,而且她应该在这里待了很久了,或许从她身上能获取一些当地有用的信息。
“打扰了。”陆明锐最终点了点头,替还在和鼻血作斗争的裴清答应了下来。
于是,三人跟着这位画风清奇的“东南亚第一杀手”,走向商场通往上层住宅区的通道。那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门,看起来异常结实。陈敬轩用肩膀顶开门,进去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大的铁链和一把看起来就很沉重的挂锁。
然后,她开始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毫无章法的操作——将那根铁链在门把手上绕来绕去,打了无数个死结,最后再把挂锁随便往看起来最不可能锁住的地方一扣——“咔哒”一声,完事。
那铁链被她缠得像个巨大的、混乱的毛线团,别说打开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哎呀呀,烦死了,”陈敬轩拍了拍手上的灰,抱怨道,“最近我觉得这个锁越来越难开了,每次下来都得弄半个多小时,好麻烦啊。”
陆明锐、苏澜和好不容易止住鼻血的裴清,看着那团堪比现代艺术品的铁链结,内心疯狂吐槽:喂喂喂!你这根本就没想打开过吧?!这玩意你自己真的能解开吗?!麻烦的根本就是你的捆绑方式吧!
陈敬轩显然没在意三人诡异的目光,又像那个买了菜急着回家做饭的大叔一样,招呼了一声:“走啦走啦,上面暖和。”然后啪嗒啪嗒地带头往上走。
楼梯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陈敬轩似乎对这里极其熟悉,走得飞快。直到爬了好几层,前方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稳定而明亮的人工光线。
这里的装修风格陡然一变,极尽奢华。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两侧是厚重的实木门,墙上挂着抽象派油画,空气中也没有了下面的霉味,反而有淡淡的香氛味道。这里显然是某个顶级五星级酒店或豪华公寓的一部分。
“就这几层还有电啦,”陈敬轩一边用脚踢开一扇虚掩着的、标着“总统套房”字样的豪华双开门,一边解释道,“我本来住再上面点的,视野更好。结果他妈的电厂好像坏了,然后备用发电机好像就只能供到这下面几层的总统套房了,我就搬下来咯。反正哪里都没人,随便住啦。”她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换个房间看风景。
她把怀里那堆食物随意地扔在客厅中央那张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象牙白真皮沙发上,自己则一屁股重重地坐下去,然后极其自然地双腿大大张开,身体向后靠去,一副“老子终于到家了”的舒坦模样。这个姿势让她那件本就没系严实的睡衣再次门户大开。
“噗——!”刚缓过劲来的裴清,视线不小心扫过,鼻腔又是一热,他绝望地捂住了鼻子。
“真是要了命了…”陆明锐哭笑不得,赶紧又找纸巾。
苏澜则微微蹙眉,她更关注的是这个房间的安全性。这是一个拥有180度无敌海景的豪华客厅,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窗,虽然视野绝佳,但同时也意味着毫无遮蔽,如果被远处或有心人用望远镜观察,或者遭遇袭击,这里简直就是个活靶子。“你为什么选择住在这里?”她忍不住问道,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审视,“这里缺乏基本掩体,非常不安全。”
陈敬轩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真的问题,从沙发旁边摸出一个小巧的冰箱,一边打开一边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因为这里有电啊,可以喝到冰啤酒啊!”她掏出四罐进口啤酒,像扔手雷一样精准地抛给三人一人一罐,自己也“啪”地打开一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随即发出极其满足的、近乎男性化的叹息声:“哈啊……爽!哈哈哈!”
冰啤酒?比命重要?
三人手里拿着冰凉的啤酒罐,看着眼前这个盘腿坐在奢华沙发上、穿着暴露、豪饮啤酒、言行举止找不到一丝女性娇柔的女人,脑子里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念头:我们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其实我们已经死了,这里是天堂(或者地狱)的某个奇葩角落?
“烟,有没有?”陈敬轩很自然地向陆明锐比了个抽烟的手势。陆明锐愣了一下,还是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掏出半包烟,递给她一根。
她熟练地接过,就着陆明锐递来的火点燃,深吸一口,烟雾从鼻孔缓缓喷出,脸上露出极度惬意的表情,整个人瘫进沙发里:“唉……一口酒一口烟,赛过活神仙呐~”
裴清实在受不了这持续的精神和视觉冲击了。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不是失血过多就是道心崩溃。他默默地拿起陈敬轩从超市带回来的那个袋子,想去找厨房做点正经吃的,缓和一下气氛。结果打开袋子一看——好嘛!除了四桶不同口味的方便面,剩下的全是花生米、辣条、真空包装的卤鸡爪、薯片之类的标准下酒菜!
裴清认命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去找烧水壶泡面。苏澜则放下啤酒,示意了一下,起身出门去检查这一层的走廊和安全通道,评估潜在的威胁和逃生路线。客厅里只剩下陆明锐和陈敬轩。
陆明锐也打开啤酒,和她碰了一下罐子:“谢谢你的酒。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按理说,东南亚第一杀手…不应该在东南亚待着吗?来摩纳哥做什么?”他试图将话题引向正轨。
陈敬轩眯着眼,吐出一个烟圈,带着几分醉意和戏谑媚笑道:“小哥哥想知道啊?那你可得把我灌醉了才行哦~姐姐的故事,可是很贵的~”
陆明锐笑了笑,又和她碰了一下杯:“那我可能不行,我酒量差,怕是没把你灌醉,自己先倒了。”他表面上应付着,心里却在暗暗打量对方。抛开那身违和到极致的做派,单看外貌:深褐色的皮肤显得很健康,五官其实非常精致,甚至带着点未脱的稚气,看上去就像个十几岁的高中校花。可为什么…为什么和她相处,总有一种在和表姑夫郑大副那种糙老爷们喝酒吹牛的错觉?这种强烈的割裂感让他非常困惑。
连吃带喝中将近一箱啤酒下肚,陈敬轩说话开始有些大舌头,动作也更加放浪形骸。她开始试图和苏澜勾肩搭背,和陆明锐称兄道弟。但有趣的是,她每次看似要醉倒,却总是精准地歪向苏澜的身上那边,而不是旁边的陆明锐。
“我啊…高兴!最近…都高兴!”她东倒西歪地,非要挤在苏澜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半个身子都快靠到苏澜身上了,弄得一向清冷镇定的苏澜眉头紧锁,身体僵硬,明显烦躁不安,却又不好直接推开一个看似同性又喝醉的人。
“说说,有什么高兴事,让我们也一块高兴高兴。”陆明锐赶紧打圆场,递过去一包新的花生米。
可陈敬轩仿佛认准了苏澜,非得挨着她,才肯断断续续地说话。在她颠三倒四、夹杂着东南亚粗口和酒嗝的叙述中,以及和苏澜“你别靠过来”“哎呀让我靠一下嘛”的拉扯中,陆明锐艰难地拼凑出了事情那离谱的轮廓:
陈敬轩,男,生理年龄35岁。原来是东南亚某知名(或者说恶名昭彰)杀手组织里的顶尖好手,人称“大马之影”,业务能力过硬,心狠手辣。后来接了一个惊天大单子,成功刺杀了某位地位显赫、保镖如云的东南亚大国政要。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堪称业界典范。
但后果也如同预料般极其严重。目标所在政府震怒,发誓要彻查到底,悬赏金额高得吓人。而杀手组织高层为了彻底撇清关系、避免引火烧身,经过一番“激烈”讨论后,决定抢先一步,将执行任务的杀手“处理”掉,来个死无对证,向各方示好。
于是,刚刚完成职业生涯巅峰之作、还没来得及享受荣誉和奖金的陈敬轩,瞬间从组织的王牌变成了黑白两道共同追杀的头号目标。这种二十四小时提心吊胆、东躲西藏、连路边野狗多看自己一眼都要警惕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他实在受不了了。神经时刻紧绷,感觉自己快要爆炸。
最终,他决定兵行险着——偷渡到以整形外科闻名的泰国,利用那里发达的技术和相对混乱的环境,改头换面,彻底换个身份重新开始。他受够了这张被无数人记住、被贴在通缉令上的脸!
历经艰险,像老鼠一样躲过层层盘查,他终于到了曼谷。他不敢找那些背景深厚、可能与各方势力有牵连的大医院,而是精心挑选了一家在网上口碑不错、但背后又没有什么复杂帮派背景的私人高端整形诊所。价格昂贵,但为了新生活,他愿意付出金钱的代价。
手术前夜,他躲在曼谷一家嘈杂破旧、弥漫着霉味和廉价香薰味道的小旅馆里。窗外是霓虹闪烁和摩托车的轰鸣,屋内是他不安的心跳。他小心翼翼地从从不离身的战术背包最里层,拿出一个防水防震的硬壳文件袋,仿佛捧着圣物。
里面装着他未来的希望:一张他花大价钱请顶级高手pS合成的、完美符合他审美、融合了东西方优点、帅得惊天动地的超级帅哥照片(他预订整容的新脸),以及一系列为此精心准备的新身份证明文件、护照、甚至还有几张不同名字的信用卡。这是他通往新世界的船票。只要成功了,他以后就叫:阿祖。
这是他常年逃亡养成的铁律——最重要的东西必须随身携带,枕在头下,枪放在手边,这样才能在第一时间抓起就跑,应对任何突发状况。他把文件袋仔细塞回背包,将背包抱在怀里,像抱着情人一样。
但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肾上腺素似乎在体内翻腾,一想到即将告别过去那种刀口舔血、暗无天日的生活,迎来“崭新”的、阳光下的、可以用这张帅脸泡遍天下妹子的美好人生,一种莫名的、混杂着极度兴奋、焦虑和一种奇异释放感的情绪在他体内躁动不安,某种最原始的欲望也如同野草般疯长起来,格外强烈。或许,他是想在这彻底告别旧身份的前夜,用一种最本能的方式,进行一次最后的“放纵”。
他鬼使神差地溜达到楼下那家烟雾缭绕、灯光暧昧的街边摊,目光扫过一堆粗制滥造的碟片和杂志,最终落在了一本封面极其火辣、模特眼神勾魂、衣着节省到几乎忽略不计的超级美少女写真集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像做贼一样塞进怀里。
回到房间后,他怀着一种复杂而激动的心情,就着昏暗的灯光,翻阅着那本写真集,然后狠狠地“奖励”了自己一番,将所有的紧张、期待、恐惧和对未来的迷茫都宣泄了出去。事后,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和空虚。那本给予了他巨大“安慰”和“勇气”的写真集,被他随手、也许是潜意识里带着下次再用的意思,塞进了那个装着“新身份”和“新脸”的包里,然后他将背包重新搂紧,沉沉睡去,甚至做了一个自己变成超级帅哥、左拥右抱的美梦。
第二天,私立整形诊所。环境私密,冷气充足,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明亮的无影灯下,主刀医生(一位看起来经验丰富、表情严肃的中年人)一边给他进行静脉麻醉,一边用温和但公式化的语气例行公事地问:“放松,先生。根据流程,我们需要在术前最后一次当面确认一下您期望的术后容貌模型,您带了吗?我们需要严格按照您提供的样板来执行。”
麻醉剂开始起作用,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仿佛漂浮在云端的陈敬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嘟囔着,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对未来“帅脸”的憧憬:“在…在我包里…那个…那…最…最上面那个…就…就要一模一样的…越像越好…钱…钱不是问题…”
医生点了点头,对旁边戴着口罩、眼神专业的护士示意了一下。护士熟练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他即使昏迷了也依旧下意识紧紧抱在怀里的战术背包,要拿出他视若生命的证明。护士小心翼翼地打开拉链,将手伸进去,然后从里面抽出了……一本封面是搔首弄姿、衣着极其节省布料的热辣青春美少女的写真集!
照片?美女?护士和医生面面相觑,又看了看手术台上已经彻底进入麻醉状态、毫无知觉、任人宰割的“客户”。医生疑惑地接过那本还散发着廉价香水味的写真集,翻了几页,里面全是各种角度、各种姿态、极具挑逗性的性感女郎特写,确定要整成照片里这个样子?
医生推了推眼镜,眉头紧锁,再次仔细翻看写真集,甚至抖了抖里边,希望能掉点东西出来,结果除了这本杂志外,空空如也。他抬起头,和护士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且困惑的眼神。
“呃……”医生看着写真集扉页上那个青春靓丽、笑容甜美、但穿着比基尼的少女模特,又看了看手术台上躺着的那位面容刚毅(甚至有点凶悍)、体格精壮的35岁亚洲男性,陷入了长时间的、深深的沉默和哲学思考……
(或许当时医生的内心oS是:这位先生的审美……真是……非常坚定的意志啊……他是人妖?不像啊,难道还是某种特殊的癖好?要求一模一样……这技术难度和伦理问题有点大啊……但客户就是上帝,而且钱不是问题……于是,锋利的手术刀首先来到了腿间。)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和陈敬轩打酒嗝的声音。)
陆明锐:“…………”(大脑处理信息中,失败)
苏澜:“…………”(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荒谬感)
刚刚回到客厅的裴清:“???”(完全无法理解听到了什么)
故事讲完了,陈敬轩也彻底醉倒,一头栽在沙发上,嘴里还嘟囔着“靓仔…饮胜(干杯)…嗝…老子…最帅…”,睡衣再次滑落也浑然不觉。
只留下三位听众,在摩纳哥雨夜的奢华套房里,彻底凌乱在风中,久久无法消化这个过于震撼、离谱到足以载入史册的“东南亚第一美女杀手”的起源(或者说,变性?)故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那本并不存在的写真集在每个人的想象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