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指尖还抵在眉心,玄灵戒残留的灼热顺着指骨蔓延。他没动,身体悬在幽光与暗影交界处,像被钉住的影子。七只瓷瓶只剩一只完好的,握在掌心,瓶身沾了血,滑腻得几乎抓不住。
风雪停了。
祭坛不再重演。
可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卡顿——断时符割裂了时间流速,让循环出现了一瞬缝隙。就这一瞬,足够他听见那声冷笑。
不是从耳边来的。
是从左腕刺青里爬出来的。
他低头看去,莲花纹路正微微发烫,边缘浮出细密银丝,像是有东西要从皮下钻出。他咬牙,用指甲狠狠掐进手腕,逼着神识沉进去。
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已不在雪地。
归墟血池的残影在他脚下铺开,黑红液体缓缓流动,映不出人脸,只倒映出环形排列的一口口冰棺。每一具都封着淡淡寒气,棺面刻着模糊名字,字迹被霜覆盖,看不真切。
魔尊站在最中央那口棺前,半透明的身体晃了晃,像是随时会散。他的眼睛一只金,一只红,胸口插着半卷虚影,像是被人强行撕开又缝合过的伤口。
“你终于肯停下看了。”他嗓音沙哑,像锈铁刮过石板,“不是每一轮回都是你在活,也不是每一次死都是他替你。”
江尘喉咙发紧:“你说什么?”
魔尊没回头,抬手一挥,最近的一口冰棺突然开启。寒雾涌出,里面躺着一个少女,白衣素裙,颈间系着染血布条。她闭着眼,眉心有一道浅浅莲纹。
江尘瞳孔一缩。
那是白璃的模样。
“第一世,她进了火盆。”魔尊声音冷得没有起伏,“第二世,她被封进冰棺。第三世,她刚出生就被剜去魂核,成了空壳。”
他又挥了一下手,另外三口棺材接连打开。
每一具里面,都是一模一样的少女。
有的面容枯槁,有的嘴角带笑,有的眼角含泪。
“她们都是‘圣女’,都被选中承载双生道则。”魔尊转过身,盯着江尘,“但天道只准一个灵魂承重。所以每次轮回,总有一个要彻底湮灭。”
江尘呼吸一滞。
“所以……我不是唯一?”
“你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魔尊冷笑,“因为你从不是完整的‘她’。你只是被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活着的那一半。”
江尘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上另一口冰棺,发出沉闷响声。
“那萧沉渊呢?”
“他是另一部分。”魔尊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口那道黑洞纹,“也是被撕开的。但他选择了背负死亡,把生的机会塞给你。十世轮回,他替你烧过、冻过、碎过魂,每一次都把自己填进祭品的位置。”
江尘的手指颤抖起来。
他想起雪夜祭坛上,萧沉渊抱着婴孩尸体大笑的样子。
原来那不是疯。
是解脱。
“可这不公平。”他低声道,“凭什么他承担所有?”
“公平?”魔尊嗤笑一声,“天道从不在乎公平。它只要仪式完整。一个焚,一个封,生死互换,命格交替。只要有人活着走出轮回,规则就算成立。”
他忽然抬手,一把扯开自己胸膛。
血肉翻卷,露出心脏位置两道交错的刻痕——一道莲纹,一道黑洞纹,正缓慢剥离,像两条缠绕太久终于松开的蛇。
“你看清楚了。”他声音陡然压低,“从来不是谁救谁。而是必须两个人在同一刻,同时承受道则灌注,才能打破‘单魂承重’的陷阱。”
江尘怔住。
“什么意思?”
魔尊没回答,反而将手伸向江尘,五指张开,掌心浮现出一枚残破戒指的虚影。
玄灵戒。
江尘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戒指,它突然剧烈发烫,表面浮出四字古篆——**同时承载**。
字迹一闪即逝,却像刀刻进脑子里。
他明白了。
不是牺牲一个,保住另一个。
也不是谁改写谁的命运。
而是两人必须在同一时间、同一节点,共同成为祭品,共同接受道则冲击,才能让天道判定仪式失效,规则崩解。
否则,轮回永无止境。
他攥紧戒指,指节泛白,掌心渗出血珠,滴落在归墟地面,竟凝成一朵微型血莲,花瓣舒展,却不凋零。
就在这时,时空缝隙深处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要两个人一起疯。”
是萧沉渊的声音。
不高,不急,带着熟悉的讥诮,却又透着一丝近乎温柔的释然。
江尘没回头。
他知道那人就在裂缝对面,也许正看着他,也许早已站了千年。
他只是缓缓抬起左手,将玄灵戒贴在莲花刺青上。
刺青猛然震颤,银丝脉络瞬间蔓延至整条手臂,像是苏醒的锁链。
“你说得对。”他低声说,“我不该再被困在‘看’的位置。”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金瞳稳定如初。
“我得成为‘解’的一部分。”
话音落下,他抬起右手,捏碎了最后一只瓷瓶。
灰蓝色粉末洒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被归墟的气息吞没。这是蚀忆香的最后一剂,本该用来破除封印,此刻却被他直接抹在眉心。
皮肤刺痛,神识剧震。
但他没停,反手抽出腰间短刃,划开左臂,任鲜血顺着刀锋流下,滴入血池。
黑红液体顿时翻涌起来,像是被惊醒的兽。
一圈涟漪自滴血处扩散,所经之处,冰棺表面的霜层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真实的名字。
江尘一个个看过去。
每一口棺上,都刻着两个名字。
左边是“江尘”,右边是“萧沉渊”。
有的并列,有的重叠,有的被划掉又补上。
唯独最新那一口,名字是并排的,没有先后,没有主次。
他走过去,伸手抚过那行字。
指尖传来冰冷触感,却不像石头,反倒像某种活物的皮肤。
“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他忽然开口。
没有回应。
但他知道有人在听。
“如果你真想毁了这一切,就不该只让我看见。”他转身,直视那道贯穿时空的裂缝,“你应该让我知道怎么动手。”
风掠过耳畔。
远处,第一口冰棺缓缓合拢,发出沉重声响。
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整片空间开始震动。
魔尊的身影越来越淡,到最后只剩下一缕黑光,无声无息射入江尘手中的玄灵戒。戒指再次发烫,这次持续不断,仿佛里面有东西在燃烧。
“这一世……”低语随风飘来,极轻,极远,“别再让我等太晚。”
江尘没应声。
他只是抬起手,将戒指重新戴回手指。
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那道裂缝。
每走一步,左腕刺青就亮一分。
当他站在裂缝前时,整个人已被银丝般的纹路缠满,像是披了一层无形铠甲。
他抬头。
对面,一道身影正缓缓浮现。
月白长袍,眼尾一点朱砂痣。
萧沉渊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串摄魂铃,铃铛没响,但他手腕在转。
江尘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早就知道解法,是不是?”
萧沉渊没否认。
他只是抬起眼,目光穿过时空,落在江尘脸上。
“我只是没想到。”他声音很轻,“你会愿意疯一次。”
江尘握紧拳,指甲陷入掌心。
“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萧沉渊嘴角微扬,“你是为了打破它。”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裂隙。
可这一刻,谁都没再试图填补。
江尘抬起手,掌心朝外,做出一个停止的动作。
裂缝中的光影凝固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左眼金瞳已转为血色。
他举起短刃,对准自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