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那支从漩涡中伸出的手差了一寸。银丝带断了,金光熄了,血衣侯炸成了灰,连风都停了。
他跪着,右手指节发白,左眼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冰面上,没结冰,也没蒸发,只是静静摊开,像一朵不开花的莲。
漩涡还在转,慢了许多,但更深了。它不再往外吸碎片,而是往里塌陷,像是要把整个过去吞进去。壁画开始动——就在那黑洞边缘,两道模糊的身影缓缓靠近,肩并肩,影子重叠,轮廓逐渐合为一体。
不是他们自己走过去的。是被某种力量推着,缝着,拼成一个完整的形。
江尘知道这是谁的意志。哪怕她已经消散,哪怕她的簪子化成了粉,那股规则仍在。天道设下的轮回终点,就是让双生子回归原点,抹去执念,重归混沌。
可那不是“回归”,是“回收”。
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银丝带残片,轻轻搓了搓。布料焦黑,沾着血,一碰就碎。但他没扔。
他用指甲划破手掌,血立刻涌出来。他把血涂在那截残布上,然后抬手,朝着漩涡中心甩了出去。
血滴飞进黑洞的一瞬,突然炸开一道金红涟漪,不响,也不亮,却硬生生让壁画里的融合动作顿了一下。
只是一下。
够了。
江尘猛地撕开胸前衣襟,心口的莲纹烫得发红,像是要从皮肉里跳出来。他咬牙,一手按住胸口,另一手直接探向经脉,将玄灵体抽出大半——不是引导,是拽出来的。灵气乱窜,经脉像被刀割过一遍,但他没停。
与此同时,漩涡深处,一支漆黑长刃正缓缓凝形。刀身扭曲,纹路如吞噬万物的洞口,边缘翻卷着暗火——那是湮世烬的虚影,萧沉渊的命源。
江尘盯着它,声音哑得不像话:“你要杀我?那就先看看——谁才是最初的毒。”
他扑了上去。
手刚碰到湮世烬的刃柄,整条手臂就像被无数细齿啃噬。黑洞纹路顺着皮肤往上爬,所过之处,血肉干瘪,骨头发出脆响。他没抽回,反而把左腕的莲花刺青狠狠按了上去。
“醒过来。”他说。
刺青烧了起来,不是痛,是灼,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活了。那一瞬间,湮世烬震了一下,黑洞纹路停滞了半息。
接着,江尘从袖中摸出最后一只瓷瓶。瓶子很小,通体漆黑,封口处用蜡封了三层。他没犹豫,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瓶身上。蜡层裂开,一股灰雾溢了出来,带着腐骨般的腥气。
这是他千年炼魂时攒下的东西,不是毒,是灰——魂魄烧尽后剩下的渣滓,专蚀道则根基。
他拔开瓶塞,将整瓶混沌毒粉倒进了玄灵体与湮世烬交汇的地方。
轰。
没有爆炸,也没有光。整个空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连时间都卡住了。壁画上的双生子影像猛地一颤,融合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们的脸开始扭曲,不再是天道预设的模样,而是露出了原本的神色——一个眼里有火,一个眼里有雪。
江尘的身体先撑不住了。
五感一瞬间全断。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连痛都感觉不到。他像是被扔进了无底深渊,四周全是黑,却又不是黑,而是一种连“颜色”都不存在的空。
然后,记忆来了。
不是他的记忆。
是第九世,炼魂炉底。
铁架钉穿四肢,火焰从骨髓里烧出来。耳边有个孩子在哭,声音很轻,几乎被火舌吞没。江尘想睁眼,却只能看见一片血雾。他听见有人走近,脚步很轻,披风擦过地面的声音。
那人蹲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小包灰色粉末塞进他嘴边。
“吃了,能撑久一点。”
是个少年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江尘当时没力气问是谁。他只知道那包粉救了他三天,让他没在神识溃散前死去。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个送毒的人,是萧沉渊。
而给他递粉的……是他自己前世。
记忆像潮水一样冲进来。第八世,他在雪地里捡到冻僵的少年,喂了三天毒汤才保住命;第七世,他把自己最后一道护心符塞进对方怀里,转身跳崖;第六世,他替那人顶了雷劫,魂飞魄散前只说了句“别忘了醒来”。
每一世,都是他在先救他。
哪怕代价是死。
江尘在黑暗中笑了,嘴角扯出血痕。原来不是仇,不是怨,也不是什么天道棋局。他们之间的线,从来就没断过。
只是被剪碎了,藏在轮回里,一层层盖住,直到今天才被这瓶毒灰重新点燃。
他猛地睁开眼。
不是幻境,是现实。
他漂浮在半空,双脚离地,全身经脉裂开细纹,泛着银灰色的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灌入。玄灵体和湮世烬缠在一起,像两条蛇绞着彼此的心脏,却不再对抗,而是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
壁画上的双生子影像彻底变了。他们不再融合,而是面对面站着,一人持火,一人握雪,中间隔着一道裂缝——那是江尘亲手撕开的规则裂口。
“你教我的。”江尘低声说,“以毒攻毒。”
话音落下的刹那,湮世烬的虚影突然一震。一道身影从里面浮现,模糊,透明,却是完整的。
萧沉渊站在那里,月白长袍未染尘,眼尾朱砂痣鲜红如初。他看着江尘,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却清晰传来了三个字:
“谢谢你。”
江尘没说话。他抬起右手,指尖还缠着那半截银丝带残片。他想伸手,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道则正在重塑,他的骨头在响,血在逆流,意识一点点被拉进那个旋转的核心。
他知道,只要再进一步,他们就能真正合一——不是天道想要的那种“合一”,而是两个残魂挣脱宿命后的重逢。
可就在这时,壁画猛地一颤。
裂了。
一道血线从中央划下,迅速蔓延,整面墙开始剥落。灰尘扬起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杀了他。”
是初代圣女的残音,来自四面八方,压得人喘不过气。
江尘瞳孔一缩,还没反应,那股力量已经落下。不是攻击他,而是直接刺向萧沉渊的虚影。
他来不及思考,本能般将玄灵体往前一送,整个人撞进了那道即将消散的身影里。
两股气息在刹那间碰撞、交融、爆开。
银灰色的光炸满整个遗址,照亮了坍塌的穹顶、断裂的柱子、还有那面正在崩解的壁画。在最后一块石板坠落前,江尘看到了上面的画面——
两个婴儿躺在祭坛两端,一个哭,一个笑。中间站着的女人举着玉簪,泪流满面。
下一秒,画面碎了。
江尘重重摔在地上,背脊砸进冰层,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他咳出一口血,抬眼看去,萧沉渊的虚影还在,但更淡了,像是随时会散。
而他自己,指尖开始变得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