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课。
那两个字像蜈蚣一样爬满我的脑海。
我的身体不再是简单的容器,它成了一页活生生的教案纸。
恐惧不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化成了一种缓慢的、弥漫性的窒息感,如同沉入黏稠的墨水池。
白天,我穿着包裹严实的运动外套,试图隔绝那不断扩散的冰凉触感。
但在喧闹的课间,当人群挤过走廊,我会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有看不见的红笔正在我的皮肤上打着叉,批改着“我”这份不及格的作品。
有时,耳边会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粉笔灰和旧纸张的味道,就贴在我的耳廓边。
我开始避免接触任何红色的东西。
同桌的红色水笔,黑板旁的红色粉笔,甚至国旗的一角,都能让我心惊肉跳。
我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逐地面或墙壁上的阴影,害怕看到那个模糊的教师侧影再次出现。
更让我不安的是,我对物理课的感知彻底扭曲了。
老师讲的现代理论在我听来模糊不清,而一些早已淘汰的、属于十多年前的知识点,却异常清晰地在我脑中浮现,带着那种工整刻板的语调。
有一次,我在实验室摆弄电流表,手指碰到接线柱的瞬间,一个完整的、老旧的实验改进方案突兀地塞满了我的思维,细节详尽,仿佛我曾亲手操作过无数次。
“陈默,你发什么呆?”实验老师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看着他,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戴着宽边眼镜、表情严肃的身影。
“没……没什么。”我低下头,手心全是冷汗。
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记忆。
是“他”的记忆,正在像病毒一样覆盖我的意识。
那天晚上,我下定决心要反抗。
我找来酒精棉片,用力擦拭后背的印记。
皮肤被擦得通红发痛,但那枚印章和周围的格线纹路,仿佛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纹丝不动,颜色甚至因为刺激而显得更加暗沉。
我又尝试用创可贴盖住它,但无论贴得多牢,第二天早上,创可贴总会不翼而飞,而那枚印章,会像被精心保养过一样,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仿佛在嘲弄我的徒劳。
绝望之下,我翻出家里能找到的所有可能辟邪的东西——一把小小的桃木剑,一枚五帝钱,甚至奶奶留下的一串佛珠。我把它们堆在床头,怀里紧紧抱着桃木剑入睡。
那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安稳。
梦里,我不是在走廊,而是站在一间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都是那种工整的老式字体。
讲台上,放着一本摊开的、页面泛黄的备课本。
一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我,正伏在讲台上,用一支蘸着暗红墨水的钢笔,在备课本上书写着。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异常刺耳。
我想逃跑,但双脚像被钉在地上。
突然,书写的声音停了。
那个身影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了过来。
我没有看到脸,视线完全被它抬起的右手吸引。
那只手握着钢笔,笔尖还滴着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然后,它抬起手,不是指向我,而是指向黑板旁边墙上贴着的一张陈旧的世界地图。
地图上,我们城市的位置,被一个用同样暗红色墨水画出的、巨大的圆圈圈住了。
圆圈旁边,写着两个清晰的字:
“试讲。”
我猛地惊醒,心脏几乎要炸开。
窗外天色未亮,房间里一片死寂。
怀里的桃木剑不知何时断成了两截。
床头的五帝钱散落一地,那串佛珠,线绳断裂,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辟邪之物,完全无效。
我颤抖着打开台灯,冲到穿衣镜前,费力地扭头看向后背。
镜子里的景象让我几乎停止呼吸。
那枚“高级教师”的印章依旧在,但它的下方,原本模糊的“备课”字样旁边,又多了一行新的、更加清晰刺目的暗红色小字,同样是用那种工整的笔迹书写,仿佛是刚刚添加上去的教案备注:
“场地:城市。对象:全体。”
“他”不再满足于在我身上书写。
“他”要把这座城市,变成他的讲堂。
而我的存在,或许只是这场恐怖“试讲”的第一个环节,一个活动的教案,一个示范用的教具。
黎明的微光透过窗帘,我却感觉陷入了更深的、无法挣脱的黑暗。
这场噩梦,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它正在按照“他”的教案,一页一页,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