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渡点头应下青城之行后,天冬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立刻站起身,裙裾翩飞,丢下一句“那我这就去安排车马,顺便告诉苏木和燕敖他们这个好消息!”便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那背影都透着几分计谋得逞的欢快。
李寻渡看着自家这位平日里妩媚慵懒、此刻却活泼得有些过分的司主,不由得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心里暗自嘀咕:怎么感觉自己手下这几个人,最近一个两个都越来越跳脱了?难道是跟燕敖那小子待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不等她再深入思索,一名侍女便低着头,端着一个小巧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汤药。
侍女恭敬地道:“阁主,这是无了大师吩咐厨房特意为您熬制的温养汤药,大师叮嘱,务必趁热服用。”
李寻渡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瞬间明白了那老和尚的“良苦用心”。
这是算准了李莲花在场,她不好推拒,特意掐着点让人送来,生怕她阳奉阴违不肯喝药呢。
真是……煞费苦心!
一旁的李莲花见状,心下了然,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便悄悄探向了腰间挂着的那个熟悉的糖袋。
若他没记错,她虽不像他那般嗜甜,却也是不喜苦涩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李寻渡只是短暂地蹙了下眉,便伸手端起了药碗,眼一闭,头一仰,竟干脆利落地将那一碗看着就极苦的药汁“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眉头都没多皱一下,仿佛喝的不是苦药,而是白水一般。
李莲花伸向糖袋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掏糖的动作显得如此多余和尴尬。
他讪讪地,正想悄无声息地把手收回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修长、指腹和虎口处带着些常年握剑形成薄茧的手掌,伸到了他的面前。
李寻渡放下空药碗,舌尖似乎还残留着苦涩,让她不自觉地轻轻咂了下嘴,然后抬眼看向李莲花,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锐利或戏谑的眸子此刻漾着清澈的、带着点期待的笑意,语气自然地问道:“不是准备给我糖的吗?”
李莲花闻言,有些怔愣地抬头,正好撞进她含笑的眼眸里。
那笑意如同春水破冰,温柔又坦荡,直直地撞进他的心口,让他心尖猛地一颤,一股暖流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弯起了眼角,那抹惯常的、带着些许疏离的浅笑,此刻变得无比真实而柔软。
“是给你的。”
李莲花低声应着,声音比平时更温和几分。他从糖袋里仔细挑出一颗琥珀色的、包裹着芝麻的粽子糖,轻轻放入她摊开的掌心中。
当拿着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温的、带着薄茧的皮肤,那触感让他耳根微热,面上也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李寻渡感受到掌心那颗糖和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眼神有些闪烁。她收回手,熟练地将那颗粽子糖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瞬间冲散了舌尖的苦涩,也甜到了心里。
李寻渡心情颇好地站起身,一边品味着口中的甜意,一边朝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回身看向还拿着糖袋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没回过神的李莲花,扬声招呼道,语气轻快而自然,带着对未来行程的期待:
“花花,走呀!我们去看看我们的莲花楼里还少哪些东西要添置。还有,记得要给狐狸精多准备一些它爱吃的大骨头,再买些米面粮油……”
李莲花看着她站在逆光处的身影,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家常的采买清单,心中那片荒芜了十年的土地,仿佛终于被暖风和甘霖彻底浸润,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生机勃勃。
他应了一声“好”,将糖袋仔细收好,抬步跟了上去。
等李莲花和李寻渡采买归来,大包小包地提着一堆东西时,门口已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莲花楼静静地停在一旁,楼体干净,显然已被仔细打理过。楼前套好了两匹骏马,方多病和燕敖正坐在车辕上,一个兴致勃勃地拉着缰绳跃跃欲试,另一个则抱着手臂,一脸“陪你玩玩”的表情。
旁边还停着一辆稍小些但同样精致的马车,想来是为苏木和天冬准备的。
苏木站在莲花楼旁,见到他们回来,微笑着迎了上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李莲花手中一部分比较沉重的物什。
李莲花看着眼前这整装待发的阵仗,看着方多病那按捺不住的兴奋劲儿,还有燕敖虽然故作嫌弃却隐隐发亮的眼神,甚至连苏木温润的眉宇间都带着一丝远行的轻松。
沉寂了十年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那属于少年李相夷的、几乎被遗忘的意气风发,竟也被这鲜活的人间烟火气悄悄勾动,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出发吧。”李莲花唇角微扬,语气也轻快了些。
青城离此地并不算远,车马赶得快些,傍晚时分便能抵达山脚下的镇子,正好落脚。
燕敖和方多病自告奋勇负责驱赶莲花楼,两人年纪相仿,虽时常斗嘴,但此刻也一拍即合。
苏木温言对李莲花道:“李神医,路途尚有些时辰,若不介意,可愿与苏某楼内小坐?这些年行走北疆,倒也见过些奇特的药材与病例,或许能与你探讨一二。”
李莲花正有此意,他对苏木印象颇佳,便含笑点头:“求之不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莲花楼。
而李寻渡这边,刚把采买的物品归置好,就被天冬一把拉住手腕,不由分说地往那辆精致的马车里带。
“诶?天冬你干嘛?”李寻渡有些莫名。
天冬将她按坐在马车内柔软的坐垫上,一双美目在她脸上身上逡巡,带着专业审视的目光,红唇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我的好阁主呦,您看看您自己,虽说天生丽质,但这几日劳心劳力的,气色总归差了些。既然要去给我的新楼捧场,您这灵渡阁阁主的面子可不能丢!趁这会儿功夫,让属下好好给您捯饬捯饬,保准让人……眼前一亮!”
李寻渡无奈,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由着她去。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处的金鸳盟密室内,气氛却与莲花楼这边的和乐融融截然相反。
笛飞声自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缓缓转醒,入目是熟悉的、带着金鸳盟标志性风格的冰冷石壁。他撑起身子,体内气血尚有些滞涩,眉头紧锁。
“尊上,您醒了……”
一个娇媚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惴惴不安的声音响起。
笛飞声抬眸,冷冷地看向跪在床边的角丽谯,声音不带丝毫温度:“这是哪?”
角丽谯被他冰冷的目光刺得一颤,慌忙俯身,语气带着哭腔:“尊上,属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您一定要原谅我啊!”
笛飞声坐直了身体,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语气却显得不甚在意:“原谅?……你为本座护法十年,何罪之有?”
角丽谯闻言猛地一怔,抬头看向笛飞声,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笛飞声仿佛没看到她神色的变化,自顾自地揉了揉额角,语气带上一丝不耐与迁怒:“莫非你说的是昨日本座从玉城强行出关,险些走火入魔之事吗?……玉红烛怎么办事的?竟然连个护法都做不好,平白惊扰本座!”
角丽谯心念电转,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尊上,您的意思……您是昨日刚刚从玉城出关?”
笛飞声挑眉,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反问:“难道不是?”
角丽谯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狂喜和得意。果然!早听说尊上与李莲花他们在一起时记忆混乱,看来这“无心槐”的效力果然强悍,竟让他遗忘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记忆停留在了十年前刚出关的时候!
她按下心中窃喜,再次试探,语气更加柔顺:“尊上恕罪,属下当时不在玉城,不知具体发生何事?”
笛飞声皱紧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语气带着烦躁:“本座记得外面吵吵闹闹,像是还有百川院的人,本座不得不强行中断修行,以至功力反噬。后来……是你们来了,本座才放心神虚入定。”
角丽谯这才彻底放下心。
太好了!
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莲花,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我角丽谯定要百倍奉还!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
笛飞声眼神骤然一厉,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蕴含着磅礴的内力,震得密室嗡嗡作响:“本座闭关十年,许久不曾见到这么多人,躲在外面干什么?!还不快都给我滚进来!”
角丽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一惊,连忙向后使了个眼色。
门外守卫的众人被他内力一震,气血翻涌,险些吐血,连滚带爬地进来,齐刷刷跪下,声音发颤:“拜见尊上!”
笛飞声冷冷地扫过跪了一地的下属,目光锐利如刀。他似乎头有些疼,抬手用力揉着太阳穴。
角丽谯见状,连忙凑上前,声音娇媚欲滴:“尊上可是有不适?让属下来服侍您吧……”说着,纤纤玉手就要抚上笛飞声的额角。
然而,她的手尚未触及,笛飞声却忽然出手,快如闪电般攥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轻,迫使她抬起头看向自己。
他俯身逼近,俊美却冰冷的脸上露出一抹半笑不笑的神情,眼神深邃难测:“过去不觉得,许久不见你这张脸,倒是让本座想得紧……”
他的指尖冰冷,划过角丽谯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角丽谯只觉得被他触碰的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心跳如擂鼓,颤声唤道:“尊上……您回来了就好。十年算什么,阿谯为了您,什么都愿意做~”
笛飞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声音低沉:“哦?你说说,你都愿意为我做什么?”
角丽谯眼中闪过狂热的光芒,压低声音,如同献宝般说道:“阿谯正在为尊上策划一份大礼。一份让您睥睨天下,笑傲江湖的大礼!属下尚未成事,等十拿九稳之后,一定给尊上一个惊喜!”
笛飞声冰冷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脸颊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颌,眼神幽深如潭,让人看不透他真正的想法。
“好,我等着。”他淡淡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角丽谯却因他这三个字和此刻的亲昵,心中狂喜不已,只觉得尊上终于看到了她的真心与能力,未来可期。
而一心欢喜的她自然未曾注意到,笛飞声那深邃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