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葛紫苏和葛红水就穿上素衣,把灵位和供桌摆放好。今天是葛老爷子和葛老太太的头七。家里上下笼罩在一片肃穆之中。
肖家人陆陆续续上门。
香烛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厅堂。
肖燕请了丧假,帮忙叠元宝,大的、小的、金的、银的,她都叠了。
脚边的箩筐里越堆越高。
希望太外公和太外婆有钱了可以买大房子,还可以买新衣服和好吃的。
听说今天是回魂夜,估计太外公和太外婆会回来看他们的宝贝女儿吧!
肖燕偷偷瞟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的不吃不喝,瘦成老肉干的奶奶,只剩喘气了,也不知道夜里会不会跟着自己爸爸妈妈走。
好闺蜜戴圆圆向她科普这种病叫郁郁症,一发病就非常伤心难受,郁郁寡欢,还不想活了,鸟村的啸武叔叔的老婆、朱四爷爷、陆元荣的妈妈、高开的奶奶也得了这种病,喝符水也不管用。
“小燕,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看你都累了。”葛紫苏看肖燕频频打哈欠,上眼皮和下眼皮都打架了,“去我床上躺一会儿吧!小孩子不能熬夜!”
“好哒!”肖燕也觉得自己头昏昏的,估计是夜里没睡好,梦里那颗石头跳来跳去的,总和她躲猫猫,太烦人了。
这一天,葛桂珍睡在了自己爹妈的床上,她等着老俩口给她托梦。
葛紫苏洗漱完回到房间笑了,那丫头睡个觉怎么像跟谁打架了,两床棉被都团了绞在一起。
掀开棉被,一颗红色的石头映入眼帘,葛紫苏把它拿起来放到床头柜上。
家里人都知道这雨花石现在是肖燕的宝贝,吃饭睡觉都揣着,明天发现石头丢了肯定很着急。
丢三落四的小丫头,让她急一急。
夜已深。
一阵不知来由的风穿过门缝,石头被吹得三摇四晃,在桌上打了个旋,又落回原处,接着迸发出红色的光晕,然后碎裂成星星点点的小光斑,最后变成一小撮香灰……
葛紫苏在棉被里绞缠,冷汗浸透鬓发,眉心拧作死结,头颅在枕头上不住摆荡,唇间迸出碎片般的呢喃:“不要……不应该这样……”,仿佛正被无形的巨兽拖向深渊,每一寸肌肉都绷成绝望的弓。
“不要!”她大叫一声,猛然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黑暗中,两眼全是恐惧的泪花,然后眼一闭又倒下了。
公鸡的第一声啼叫破开了灰蒙蒙的天幕。
葛桂花一夜好眠。
葛紫苏进了医院。
放学后,肖燕拉着戴圆圆来葛家找石头,才知道回魂夜太外公和太外婆回来没有看女儿,而是看重孙女了。
还把重孙女吓进了医院。
而在医院醒过来的葛紫苏不吃不喝,只发呆,跟她姑奶奶前些天的症状一模一样。
家里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
“肯定是我奶奶把郁郁症传给了紫苏姐姐。”肖燕翻着白眼。
戴圆圆点头,翻着同款白眼,“瞪大眼说郁郁症很难好的,你奶奶命真硬,这么难好的病都好了。”
最近幼儿园流行翻白眼,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肖燕发现自己眼睛变大了,双眼皮变宽了,黑眼珠子也更亮了。她觉得肯定是翻白眼才让眼睛变漂亮的,于是发明了白眼操,还和她的好闺蜜分享了这个秘密。
俩小只就这样翻着白眼一路问一路找,问到了葛紫苏的病房。
同时,也收获了白眼无数。
这是个三人间,葛紫苏木木地靠在枕头上打着点滴,眼角还挂着干涸的泪痕,怔怔地望着窗外。
天色灰蒙,像是蒙了一层洗不净的纱,也像黑白电视机里的雪花屏,透着一股死气。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还是一样!
世界,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颜料,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黑、白、灰。
色彩的缺失让她惶恐不安。
医生说她梦魇了。
梦!
多可怕的噩梦啊!
那个光怪陆离、血腥恐怖的梦境瞬间如潮水般涌回她的脑海。
姑爷爷肖一横在人民桥码头拿着他那把铜剑像疯了一样左砍右砍,左邻右舍都说他老人家得了疯病,还没有等到归家的年成叔叔一家,就突然捂住胸口直挺挺地倒下,脸憋成青紫……
兰凤婶婶二胎生了个儿子,被抓回来躺在结扎手术台上,再也没有下来。在肖三姑姑的撮合下,年成叔叔娶了方志勤,然后小燕就和圆圆一样失踪了,过了不久,那个二胎的儿子也掉进水缸里淹死了……
美芳姨在圆圆失踪以后就疯了,方志国娶了一个黑皮女人,生了一个儿子,美芳姨和那个女人打架,被那个恶女人一巴掌打进河里淹死了……
美芳姨的爸爸妈妈突发脑溢血暴毙,她的妹妹也离奇失踪……
爸爸去清理医院的粪坑,脚下一滑,跌了进去,那浓稠污秽的粪水没过他的头顶,他只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太爷爷太奶奶太伤心也跟着撒手人寰,姑奶奶也跟着去了……
整个南泽镇。
家家户户开始养蝎子,说是很好的一味中药,可以赚好多钱。
还有屋檐下都挂着奇怪的蝎子灯笼,那些毒蝎的尾针闪烁着不祥的光。
镇子上的人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抱回家一尊奇怪的神像,面目模糊,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黑白扇子。
人们对着它焚香叩拜,表情狂热而麻木。
然后,死亡就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今天这家,明天那户,死法千奇百怪,却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性。
那些定海神针一样的爷爷奶奶几乎都死了个精光……
离婚也成了南泽镇的家常便饭,被离婚的女人大多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再后来……她没有考上大学,被爷爷曾经救下来的人带离了这个绝望的小镇,去了京市。那个叫李穆山的老人慈眉善目,承诺会照顾她。
于是,她嫁给了他那个坐在轮椅上、清秀苍白却无法人道的孙子李木。
李木沉默寡言,眼神里总带着和她相似的惊惶。她以为那是同病相怜的伊始,却不知是更深地狱的入口。
那个夜晚,禽兽不如的大伯李长川,带着一身酒气踹开了他们的房门。他笑着,那笑容在金丝眼镜后面显得无比狰狞。他当着李木的面,死死捂住她的嘴,撕裂了她的衣裳。李木嘶吼着从轮椅上摔下来,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挣扎,额头磕出血,染红了昂贵的地毯。李长川的动作粗暴而熟练,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最后,她和李木被捆着,送上了冰冷的祭台。那祭台巨大无比,刻画着无数扭曲的符文和各种虫子的图案。
周围还绑着几十个孩子,一个个粉雕玉琢,却都目光呆滞,像是被抽走了魂灵——据说,都是全国各地寻来的“好命格”的孩子。
李长川站在祭台中央,张开手臂,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一个模糊的、更加庞大的黑影,狞笑着,缓缓从他天灵盖钻了出来。那黑影的手中,也握着一把巨大的、虚幻的扇子。
它发出叽里咕噜的怪异语言,而李长川那位年迈的、一直吃斋念佛的奶奶,竟也从阴影里走出,同样用那种语言与它谈笑风生,语气亲昵又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