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雪峰。
名字听着挺有格调,仙气飘飘,寒梅傲雪,遗世独立。
但和名字不搭的是光秃秃的环境,老鼠来了都得哭。
当楚祁晏强忍着后背火辣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那挥之不去的甜腻腥气,踏着几乎被寒风吹秃噜皮的青石台阶。
真正踏入峰主大殿范围时,饶是重生一世,自认心理承受能力极强的他,脚步也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差点被台阶上一块松动的石板绊倒。
眼前所见,实在与“仙家福地”四个字相去甚远。
主殿,勉强能看出点气派,但檐角的琉璃瓦缺了好几块,露着底下灰扑扑的泥胎。
支撑大殿的朱红廊柱,漆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颜色暗淡的木头。
殿门倒是关着,但门板上几道深刻的裂痕,在呼啸的寒风中发出细微的呻吟。
殿前广场,青石板缝里顽强地钻出半枯的杂草,几片枯叶被风卷着,在空旷的地面上打着旋儿,更添几分萧瑟。
最离谱的是,广场边缘,一座看起来像是膳堂的矮房,屋顶塌了半边,剩下的半边也摇摇欲坠,几根烧焦的椽子可怜巴巴地支棱着,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大嘴。
寒风卷过,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旧木头、尘埃等复杂气味。
【……好家伙,家徒四壁啊这是!狗系统!还我血汗钱!我的巨额奖金啊!全填了这破峰的无底洞了吧?!】
楚祁晏与林月棠对视一眼。
“师兄,咱们师尊这么穷的吗?”林月棠的腿受了伤,整个人就像人形挂件一样挂在楚祁晏的肩膀上。“那师尊就连糖葫芦都买不起给我了。”
小师妹啊,现在是关心糖葫芦的时候吗?还是想想咱们今晚住哪里吧。
林月棠膝盖疼得钻心,小脸煞白,被楚祁晏半搀扶着,此刻也忘了疼,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仙家气象”,小嘴微张,满是难以置信。
楚祁晏嘴角抽搐了一下。
前世他只是个杂役,活动范围有限,只知清雪峰人丁稀少,却不知穷困至此!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袖袋——那三百七十五块下品灵石和祖传灵玉,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师尊袖子里。
那点微不足道的“嫁妆”…哦不,拜师礼,够不够他们吃一个月还是一个问题。
虽然师尊打他的时候已经刻意收了力道,但是那毕竟是淬骨鞭造成的伤口,在这种要什么没什么的环境下想要彻底养好伤,至少需要一个月。
这一个月,他和林师妹都没有能力去接取宗门任务,没有学习辟谷术的他们该怎么办。
早知道就私藏两块灵石,寻个机会下山去折换成粮食了。
【傻白甜这膝盖…看着就疼,这小身板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跪三个时辰碎石路。啧,回头别落下病根。】江沐雪的心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随即又暴躁起来,【都怪水玉心那个恋爱脑!还有狗系统!啊啊啊!气死我了!】
【这破食堂得拆了重盖!小两只又还没练辟谷术,不然冬天喝西北风。材料、人工、灵石,啊!我的头好痛!】
江沐雪内心很崩溃,谁懂啊,她现在脑子里全是绝望的赤字。
前世只收了林月棠刚到这鸟不拉屎的清雪峰还能活下去,现在莫名其妙收了俩,还是俩伤号!
楚祁晏扶着林月棠,默默听着脑海里那串精分般的吐槽,从心疼徒弟到骂仇人到哀嚎贫穷无缝切换。
他目光扫过那塌了半边的食堂,又看向主殿那摇摇欲坠的檐角,眼神复杂。
原来前世她,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吗?
顶着“天玄双姝”的虚名,守着这样一座破败的山峰?
以她的相貌,找个道侣又不难,为何收了林月棠做弟子,又为了什么守着一座破败的山峰?
“楚、楚师兄,”林月棠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声问,“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她看着那黑洞洞的破食堂窗口,小身子又抖了抖。
楚祁晏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清雪峰冰冷又带着穷酸味的空气,低声道:“嗯,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家?林月棠茫然地看着四周的破败。
“自己找个地方住着。”江沐雪没再管他们,或者说,她此刻内心正被巨大的财政赤字和ooc惩罚的憋屈感双重折磨,自顾自地化作一道冰冷的流光,瞬间消失在主殿那扇布满裂痕的大门后。
“砰”一声轻响,殿门合拢,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那位峰主大人可能更加暴躁的心声。
寒风卷过空旷的广场。
林月棠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差点瘫倒。
楚祁晏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将她半抱半扶地带到主殿侧面一处背风、还算干净的廊檐下。
“嘶…”林月棠靠着冰冷的廊柱坐下,膝盖处的布料已经被血和尘土黏住,稍微一动就疼得她小脸皱成一团,眼泪又涌了上来。
楚祁晏看着她惨兮兮的样子,又想起自己后背那火辣辣的、还带着引蜂蜜甜腥气的鞭伤,眼神暗了暗。
他沉默地从自己同样破旧、但还算干净的内衫下摆撕下几条布条。
“忍着点。”他声音沙哑,动作却异常轻柔,小心地帮林月棠清理膝盖周围的尘土,然后用布条将伤口简单包扎起来。
林月棠咬着唇,泪眼汪汪地看着楚祁晏专注的侧脸,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巨大疑惑:“楚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师尊她…怪怪的?”
楚祁晏包扎的手微微一顿。
林月棠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声音带着迷茫和后怕:“师尊她明明那么凶,打你打得那么狠,还罚我跪石头路…可是…可是…”她努力组织着语言,“可是刚才,我好像、好像听到她心里在说…说我膝盖疼,还、还骂水峰主:骂一个叫‘狗系统’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也有些发白,仿佛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赶紧补充:“我是不是生病了,总觉得像、像师尊在我脑子里说话一样!还是、还是师尊她…”她不敢说下去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害怕师尊是什么精怪变的。
楚祁晏抬起头,看着林月棠惊恐茫然的眼睛。
寒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碎发,露出那双此刻异常沉静明亮的眸子。
“你也听到了?”他低声问,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确认。
“也?”林月棠猛地点头,像抓住救命稻草:“楚师兄。你也听到了对不对?那不是我的幻觉?”
楚祁晏没有直接回答,他包扎好林月棠的膝盖,自己也靠着廊柱坐下,后背的伤口接触到冰冷的木头,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他缓了口气,才缓缓道:“林师妹,今天在问仙殿,师尊打我的时候…你觉得她是真想打死我吗?”
林月棠立刻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绝对不是!师尊虽然很凶,但是,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好像很难受!她的手在抖!而且她心里一直在骂…骂那个‘狗系统’,骂得好凶!”她学着江沐雪内心咆哮的语气,虽然学得四不像,但那抓狂的劲儿倒是有点神似。
楚祁晏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牵扯到背上的伤,又疼得他龇了龇牙。“那你觉得,她罚你去跪碎石路,是真心想折磨你吗?”
林月棠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有点疼,很害怕。但是后来师尊心里好像,有点后悔?还、还想着要给我买糖葫芦?好多串……”说到糖葫芦,她苍白的脸上居然浮现一丝极其细微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