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夜渡的木船压碎一层薄冰,苏锦言立在船头,月白斗篷被江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新铸的青铜镯。
那镯子忽然轻震三下,像有活物在皮下跳动。
她垂眸扫过,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这是百里内“缠丝雾”波动的征兆。
“《毒经残篇》里说过。”她舌尖抵着后槽牙,前世白骨笔抄录的字迹在识海翻涌,“丝雾非毒,乃‘牵神线’,施术者借此探人心火强弱。”指节微微蜷起,她将丹田处双色鼎纹缓缓压下,只留一缕青焰在体表游走,伪装出重伤未愈的虚浮气劲。
与此同时,藏在袖中的金针刺入“照海”穴,经络震颤间,三长两短的密令顺着银针传导的波动,往后方芦苇荡而去。
“大人!”船尾传来梢公的惊呼,“江心起雾了!”
苏锦言抬眼,十二艘黑帆舟正破雾而来,船舷挂着的“鸣颅钩”在月光下泛着青黑,钩齿间还挂着半片染血的碎布——正是前日截杀他们的药戎残部。
为首者掀开面巾一角,露出左脸狰狞刀疤,正是昨日秦九在山谷里提到的紫宸卫暗使。
“苏姑娘好手段,连皇陵暗卫都折在你手里。”刀疤男阴恻恻开口,抬手掷出一枚缠丝弹。“但你可知,紫宸卫的主子,可比皇陵里的老骨头难对付百倍?”
弹体撞在船舷,“砰”地炸开。
雾气骤然凝结成蛛网状,带着腥甜气息直扑苏锦言眉心。
她早将一滴精血封在白骨簪尖,此刻手腕一翻,银簪挑破指尖血珠——血雾炸开的刹那,竟在周身形成半透明的“静音场”,蛛丝触之即焦,化作缕缕黑烟。
“点火!”她足尖一点跃上桅杆,发间珠钗乱颤,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
芦苇荡里霎时腾起万千星火,火箭拖着尾焰划破夜色,精准射向敌舟船腹——那里早被老油师带人填满了浸过逆燃剂的棉絮。
第一艘黑帆舟燃起时,刀疤男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反手剁下左臂!
断肢坠入江中,腐肉遇水立刻绽开密密麻麻的白泡,腥臭味混着瘴气升腾,所过之处,己方士卒突然抱头尖叫,有人挥刀砍向同伴,有人跪在甲板上对着空气磕头。“噬魂浮瘴!”老油师从船底钻出来,额角全是汗,“逆燃剂只能压半个时辰,再拖下去......”
苏锦言闭眼感知,心口鼎纹突然剧烈跳动,像有滚烫的岩浆在皮肤下流动。
小蝉姑姑临终前的话突然清晰起来:“你娘当年烧的不止药鼎......还有先帝庶子的‘血契子印’。”她猛地摸向怀中,龙纹玉玺还带着体温,触手处凹凸的印文正与鼎纹同频震颤。
“原来在这里。”她低笑一声,咬破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在玉玺上。“断契符”的笔画在血光中浮现,需要《青囊》正名之力与《百毒正宗》反噬之法并行——她将玉玺投入船头火盆,双色鼎纹如活物般钻入火焰,青焰转黑,黑焰返赤,玉玺在火中熔而不毁,表面突然渗出暗红血字:“弑君者,柳”。
“你们供奉的根本不是医道。”她捏着火盆边缘,指节发白,“是篡统之梦。”话音未落,她将玉玺狠狠砸向江心。
“轰——”
玉玺入水刹那,江面掀起一人高的漩涡,水流倒卷如柱,隐约能看见水下有青瓦飞檐的轮廓,像极了前世被毁的医谷。
远处岸上,一道月白身影立在悬崖边,袖中金针轻颤。
礼部尚书柳明澜望着翻涌的赤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妹妹,你烧的是信物,却点燃了百年药火。”
他转身要走,身后突然传来衣物摩擦声。
青面内侍捧着一具“空壳尸”从树后转出,尸身皮肤泛着蜡白,口中含着半株断渊草。
柳明澜屈指弹了弹尸身额头,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幽蓝冷光映得崖石都发寒。
“送他去驿馆。”柳明澜整理袖扣,“就说......苏姑娘的故人,醒了。”
江风卷着湿气扑来,苏锦言望着逐渐平息的江面,喉间泛起腥甜。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转头对刚跃上船头的萧无衍道:“今日之后,京城该知道......”
“知道什么?”萧无衍替她拢了拢斗篷,指腹擦过她眼角未干的血渍,声音低得像耳语。
苏锦言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忽然笑了:“知道我苏锦言,要算的账,从来不分前世今生。”
船靠岸时,驿馆的灯火已透过晨雾亮起。
阿星举着灯笼来接,见她浑身是血,惊得差点摔了灯:“大人您......”
“无妨。”她解下斗篷递给阿星,露出里面染血的中衣,“去拿笔墨。”
阿星应了一声跑开。
苏锦言站在驿馆台阶上,望着窗纸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的手中,正握着一支狼毫笔。
“休书。”她对着影子轻声说,“该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