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灵枢堂的药炉已咕嘟作响。
苏锦言跪坐在蒲团上,三枚银针悬在半空中,随着她呼吸的节奏轻轻震颤。
她闭着眼,意识却如游丝般缠上那枚三寸长的金棱针——这是她昨夜刚觉醒的意念施针之能,此刻正试着用内力牵引银针,在半空中勾勒出《灵枢·归藏引》里的十二正经图。
“叮——”
银针突然坠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苏锦言猛地睁眼,右手食指正泛起诡异的透明,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像被水浸过的绢帛,隐约透出底下的骨节。
不过刹那,那透明便如退潮的海水般褪去,只余下指尖微微发颤。
她攥紧拳头抵在唇上,喉间泛起腥甜。
昨夜玉镯碎片入体时,她便察觉体内生机流动有异,如今看来......这新得的能力并非无代价。
“大人。”
钟博士的声音从廊下传来,青布襕衫沾着晨露,手里抱着个描金漆盒。
他进门时带起一阵风,药香里混着几分焦苦,“陛下的脉案分析出来了。”
苏锦言收敛神色,接过他递来的绢帛。
绢上密密麻麻写满朱砂批注,最后一行被重重圈起:“缠丝雾”深入奇经八脉,常规解法无效。
“更奇的是......”钟博士压低声音,指尖点在“生物活性”四个字上,“这毒素会随着用药调整结构。
昨日您用了半钱蟾酥,今日再测,毒素里竟生出抗蟾酥的细微倒刺。“
苏锦言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前世为救萧无衍试毒时,那团在脉管里游移的黑雾,当时只当是寻常剧毒,如今看来——
“它不是毒。”她突然开口,指节捏得发白,“是活蛊。”
钟博士浑身一震,漆盒“啪”地掉在案上:“活蛊?
可活蛊需以活人本命喂养,除非......“
“除非养蛊之人就在京城。”苏锦言打断他,目光扫过窗外摇晃的竹影,“去太医院查近三月失踪的杂役,尤其是能接触到蛊虫的。”
钟博士领命欲走,却被她叫住:“等等。”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这是护脉丹,你每日服一颗。
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怕你累着。“
钟博士接过药瓶时,指腹触到瓶身的余温,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话,躬身退下。
药香里的焦苦更浓了。
苏锦言刚要继续推演蛊虫解法,外头突然传来小蝉的惊呼:“夫人慢着!”
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穿青布襦裙的妇人“扑通”跪在地上。
她鬓发凌乱,眼角还挂着泪,怀里紧抱着一卷画轴:“苏姑娘,我是林绣娘,是苏大夫娘家的远房表妹啊!”
苏锦言的手指在案上轻轻一叩,三枚银针无声落在她身侧的木柱上,扎成品字形。
林绣娘浑身发抖,却仍将画轴举过头顶:“这是苏大夫当年画的《双玉折枝图》,背面还有她写的字......”
展开画轴,素绢上两枝玉簪花并蒂而开,背面果然有一行小楷:“恩深难报,愧对故人”。
苏锦言的指尖划过字迹,突然问:“你右耳后,可有一道月牙疤?”
林绣娘一怔,慌忙撩起鬓发。
耳后果然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枚月牙嵌在皮肤上。
“当年你高热七日,我娘割腕取血,混着紫参、雪蚕喂你。”苏锦言起身取来药盒,倒出一粒紫金色的丹药,“她说,救人不必全报,活着便是回馈。”
林绣娘突然发出一声呜咽,重重磕在地上:“是我糊涂!
柳先生说只要我伪造夫人遗书,让你心乱,就教我医术......我真不知道他们会害你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信里的字是我用消字笔写的,火一烧就显形......可我真没想过要你命!“
苏锦言望着她颤抖的后背,想起前世自己跪在灵前时,那封“劝她莫查旧事”的遗书。
当时她悲痛欲绝,哪里会想到,那竟是有心人精心布下的局。
“起来吧。”她将丹药放在林绣娘掌心,“这药能解你体内的隐疾——是柳扶风给你下的慢性蛊,三月后毒发。”
林绣娘浑身剧震,抬头时满脸泪痕:“姑娘......”
“我不宽恕你。”苏锦言转身走向案几,声音冷得像冰锥,“但我娘救过你,我便还她这个人情。
你走吧,若再被柳扶风抓住......“她顿了顿,”下次你写的,就是自己的讣闻。“
林绣娘连滚带爬退出门去,带起的风掀动了案上的《青囊残篇》。
苏锦言刚要收卷,小蝉又掀帘进来:“姑娘,孟火头来了,说有要紧事。”
雨不知何时下起来了。
孟火头裹着件油布斗篷,怀里揣着块黑黢黢的腐木,水珠顺着帽檐滴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响。
“当年替苏大夫守灵那夜,棺材抬出时轻得反常。”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将腐木递过去,“我后来在火化场捡了这块木头,一直藏着。
昨夜梦见苏大夫站在我床前,说’该说了‘。“
苏锦言接过腐木,指腹摩挲着表面的裂痕。
腐木本是普通的楠木,可在裂缝深处,竟嵌着半枚刻痕——那是个“柳”字的右半边,笔锋刚劲如刀。
她突然想起前世柳扶风“坠崖而亡”时,崖底只寻到半片染血的衣襟。
原来不是寻不到全尸,而是根本没有尸体!
“柳扶风假死。”她的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藏在地下药窖里,做他的‘药隐先生’。”
孟火头没听懂,但见她脸色发白,忙道:“姑娘,我就说这些,我......”
“你做得很好。”苏锦言深吸一口气,将腐木收进暗格,“去后堂喝碗姜茶,小蝉会送你回去。”
孟火头走后,雨越下越大。
苏锦言重新坐回案前,铺开《制药录》残页,试图推演“缠丝雾”的源头。
烛火在风里摇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团晃动的墨。
“咻——”
破空声突然响起!
苏锦言抬头的瞬间,一枚淬毒飞镖已到眼前。
她未动分毫,三枚银针从药匣里“嗖”地飞出,精准刺中刺客的喉、腕、膝三穴。
刺客僵在窗台上,面巾被风吹落,露出张陌生的脸。
“第三个了。”
玄色大氅带起一阵风,萧无衍推门而入。
他发梢沾着雨珠,腰间的玄铁剑还在嗡鸣,“你每唤醒一段记忆,他们就多派一批死士。”
苏锦言伸手接住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指尖:“正好试试新得的本事。”她望着窗外翻涌的雨云,腕间玉镯碎片突然发烫,“他们越急,说明我离真相越近。”
萧无衍凝视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后颈,将她抵在墙上。
他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尖:“若撑不住......”
“不会。”苏锦言打断他,指尖轻轻划过他喉间的伤疤,“我要亲手剜出他们的骨头,熬成药引。”
雨幕里传来小蝉的惊呼:“姑娘!后院......”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锦言和萧无衍对视一眼,同时走向门口。
透过雨帘,隐约可见两个身影扶着个更小的身影,朝灵枢堂走来。
那孩子的眼睛上蒙着白纱,雨水顺着纱帘往下淌,像在流眼泪。
“谁?”萧无衍的手按在剑柄上。
苏锦言却已加快脚步,药香裹着雨水扑面而来:“是小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