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子时三刻的更漏刚漏下第七粒沙,苏锦言已站在太医院后巷的青石板上。
她袖中攥着“济世令”,鎏金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面令旗不仅是圣恩,更是她凿开三十年前那团黑雾的凿子。
地窖入口藏在老槐树下,覆着半块磨盘。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磨盘边缘的朱砂符纸,符纹因年久褪色成淡粉,却仍能嗅出残香里的镇邪柏木香。“借陛下的光。”她低笑一声,将令旗往符纸上一压,鎏金“济”字瞬间烫穿符纸,青烟腾起时,磨盘下传来“咔嗒”轻响。
石阶往下二十三级,潮湿的霉味裹着药渣子的苦涌上来。
苏锦言摸出火折子晃亮,只见四壁码着半人高的陶瓮,每个瓮身都用朱笔写着“焚”字,墨迹晕开,像一滩滩凝固的血。
她从怀中取出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信笺,信背暗纹是她用指甲刻的歪扭纹路——前世她只当是母亲弥留时的乱划,此刻借着火光比对,最角落那口裂了三道纹的陶瓮,裂纹走向竟与暗纹分毫不差。
“哐当”一声,陶瓮盖摔在地上。
苏锦言屏住呼吸,伸手进去,指尖触到一卷竹片。
展开时,霉味里突然窜出股熟悉的艾草香——是母亲常用的熏被香。
竹简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那是母亲教她认药时写的小楷:“缠丝雾缓释剂,代养心散,主用于......苏氏女,体虚神躁。”
她的指尖在“代”字上顿住。
前世她七岁时突发心悸,太医院开了养心散,母亲却发现药味不对,争执间被推下荷花池。
后来太医院说母亲私改药方,父亲信了,将她的牌位扔进乱葬岗。
原来哪里是私改?
分明是有人用缠丝雾这种慢性毒药替换了养心散!
“滴答——”
水声从更深处传来。
苏锦言将竹简收进怀里,顺着声音走。
转过一道石梁,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铜架上悬着具干尸,泡在碧绿的药液里,皮肤皱缩如老树皮,眉骨却高高隆起,像是生前极有棱角的模样。
干尸右手攥着半卷竹简,左手五指成爪,指尖泛着青黑,像是要抓穿虚空。
她凑近细看,干尸腕间有个“柳”字烙痕,颈侧七枚银针穿透穴位,针尾还系着褪色的红绳——这是《青囊残卷》里记载的“续命蛊引法”,用毒药吊住将死之魂,让活人变成活死人。“你根本没死。”她后退半步,“只是借药养尸,等着有人来解你的局。”
话音未落,甜腻的香气突然漫开。
苏锦言猛吸一口气,喉间立即泛起腥甜——是“梦归尘”,能引动人心最痛处的幻香。
眼前光影扭曲,她看见雪地里跪着个穿月白裙的女子,腕上金环叮当响:“师兄,我愿让位,只求放过孩子!”那是母亲的声音,可苏锦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前世母亲临终前戴的是父亲送的白玉镯,从未戴过金饰!
“假的。”她冷笑一声,反手抽出耳后血纹金针,刺向颈后“风府穴”。
剧痛顺着经脉炸开,她咬破舌尖,铁锈味漫满嘴,幻象瞬间支离破碎。
再看那干尸,手中竹简上浮现一行蝇头小字:“汝才冠世,然德不配位,当堕泥犁。”
“是柳扶风。”苏锦言突然明白。
当年母亲是御药司首座,柳扶风是她的师弟,因争权败北被逐。
前世母亲的死状与《青囊残卷》里记载的“蛊引法”后遗症如出一辙,原来这疯子竟用母亲做了养尸的药引!
“你嫉妒她医术胜过你,便篡改药方害她失治,现在还要用她的女儿祭你的疯病?”她话音刚落,干尸五指突然暴弹,一枚淬毒银签破空而来!
苏锦言旋身避开,银签擦着她鬓角钉进梁柱,震得整面石壁嗡嗡作响。
“簌簌——”
墙根传来响动。
苏锦言转头,只见个老仆蜷在阴影里,双耳只剩半截,喉管溃烂成狰狞的洞,显然是被割了舌头。
他爬到苏锦言脚边,用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血字:“火——烧——全——册”,又指向墙缝里一道极细的裂痕。
“当年焚稿是假,分藏是真。”苏锦言瞬间明了。
她将手中残页投入随身携带的铜火盆,火焰腾起时,墙上竟映出条密道轮廓——原来陶瓮的位置、符纸的纹路、残页的内容,全是开启密道的机关。
“吱呀——”
地窖入口传来极轻的响动。
苏锦言垂眸掩住眼底冷光,对着老药奴轻声道:“明日我会在灵枢堂审太医院旧档,三十年药案,该翻一翻了。”老药奴重重叩首,爬进密道消失不见。
等脚步声彻底远去,苏锦言才转身看向梁柱上的银签。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试液瓶,将银签浸入其中,试液瞬间泛起淡紫色——是“蝉蜕灰”,与前世害她中腐骨散的裴砚之所用毒药成分完全一致!
“原来裴党背后,还拴着个‘活死人’。”她捏碎试液瓶,玻璃渣扎进掌心,“柳扶风,裴砚之,你们织的网再密......”
“也该收网了。”
窗外月光突然被遮住半角。
苏锦言抬头,只见萧无衍立在檐角,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玄铁虎符泛着冷光。
他望着她,目光沉沉,像是要把她眼底的暗潮全看进心里。
苏锦言轻轻摇头,指尖点了点藏着竹简的衣襟——还没安全。
萧无衍顿了顿,抬手将腰间虎符摘下来,抛进她窗内。
“我守着。”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却字字清晰。
苏锦言攥紧虎符,温度透过掌心渗进血脉。
她望着案头那半卷竹简,又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蓝草香。
她低头,发现案角不知何时多了枚靛蓝花瓣,花瓣上凝着晨露,在初阳里闪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