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由无数细微而危险的声响共同编织的压抑底噪。远方围剿区的爆炸未曾停歇,因失去明确目标而变得更加狂躁无序,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持续地轰鸣燃烧。更近处,地下管道深处传来令人不安的窸窣刮擦声——“清道夫”的“猎犬”单元仍在不知疲倦地搜寻,它们冰冷的逻辑无法理解目标消失,只会执着执行指令直至能源耗尽或自我销毁。
三人藏身于一处被遗忘的地下避难所裂隙。这是墨影在无数次墟界求生中发现的巢穴,入口被崩塌混凝土和扭曲金属巧妙掩盖,内部狭窄,布满厚厚灰尘与变异菌类的微弱磷光,空气凝滞带着陈腐的铁锈味,却奇迹般隔绝了大部分能量扫描。
雷公庞大身躯几乎塞满大半个空间。他靠坐冰冷石壁,那条威力无穷的雷法义体手臂此刻黯淡无光,多处装甲板扭曲翻开,露出下面烧焦线路和不时蹦出电火花的元件。沉重冷却嗡鸣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垂死喘息。他摘下破损面罩,露出布满汗水泥污的脸庞,电子眼光芒微弱,胸膛仍在剧烈起伏,每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与未尽的暴戾。他沉默检查义体损伤,压抑低骂,更多的是力竭后的凝重。
墨影侧靠入口阴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像。她处理左肩伤口的手法熟练冷酷,用消毒喷雾简单处理後,直接以粒子短刃余热灼烧封闭较大血管裂口,全程未皱眉头,只有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瞬间苍白脸色透露了剧痛。呼吸调整得极为缓慢,几乎无声,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外界动静捕捉,任何异响都会让她瞬间进入临战状态。目光偶尔扫过凌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评估他是否会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
凌渊蜷缩角落,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皮肤下诡异黑纹因力量透支暂时沉寂颜色变淡,却依旧如丑陋烙印盘踞。脸色近乎透明苍白,嘴唇干裂,眼眶深陷。唯有那双紫瞳,其中疯狂漩涡虽平息却未恢复清明,化为更深沉疲惫的虚无,仿佛凝视太多不可名状之物后的创伤。溟渊低语未消失,只是从喧嚣咆哮变成背景深处持续不断的冰冷嘶嘶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身的异变,以及那丝融入体内、来自张狂湮灭的同源污染之力带来的陌生悸动。
他成功了。张狂死了,死得彻底,形神俱灭,连存在痕迹都被公司净化协议抹除。那个将他推入地狱、夺走一切、让他日夜被仇恨噬心的直接仇人,已付出代价。
可是……预想中复仇的快意与宣泄并未到来。
胸腔里只有一片巨大冰冷的空虚。仿佛支撑他从爆炸废墟爬出、忍受非人痛苦、挣扎求生的唯一支柱,在达成目标瞬间轰然倒塌,留下的不是满足而是无尽茫然与更深疲惫。手刃仇敌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沉失落。
因为在复仇终点,他看到的是一个更加庞大、黑暗、绝望的真相入口。
“南天门计划”。
张狂临死前在极度恐惧中嘶喊出的这个词,如最恶毒诅咒深烙脑海。它不再是一个模糊概念或公司机密项目代号,而是与他在“云深处”感受到的冰冷“注视”、与“清道夫”对“溟渊”污染的特化应对、与九天科技不惜启动“灭绝令”也要将他们抹除的决绝……所有碎片拼凑指向一个可怕事实。
九天科技的目的,远非垄断灵核技术、掌控修仙资源。他们是在玩火,是在试图撬动深渊之门!他们汇聚亿万灵炁算力构建“灵核矩阵”,目的竟是主动连接甚至控制那不可名状、带来“灵寂大劫”的“溟渊”本身?!
张狂,乃至整个“净蚀项目”,都不过是这疯狂宏图中微不足道、可随时牺牲的肮脏注脚。他的复仇,在这席卷世界的巨大阴影前,显得如此渺小甚至可笑。
个人恩怨了结。但一个关乎整个世界命运的、更艰巨危险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凌渊缓缓抬头,目光仿佛穿透厚实地层与混凝土隔断,望向远方——那个方向,凌霄塔如冰冷巨人屹立第七区中心,塔顶光芒在夜色中闪烁,如同巨兽嘲讽的眼。
那里,是“南天门计划”的核心,是一切灾难疯狂的源头。
目光不再迷茫,也不再被纯粹仇恨充斥。一种新的、更沉重坚定的东西,在那片经历血火洗礼与深渊凝视后的虚无中慢慢沉淀。
他不再是为个人恩怨而战的复仇者。
公司追杀不会停止,“清道夫”威胁依旧存在,体内溟渊低语与污染力量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前路遍布荆棘与更深黑暗……但目标,已截然不同。
他看向身旁同伴。雷公,这位背负宗门血仇的暴躁战士,敌人同样是九天科技。墨影,这个身世成谜、与公司有深仇的墟界行者,她掌握的古老知识和生存技巧不可或缺。他们因共同敌人暂时集结,经历生死考验。
未来,需要的不再是短暂同盟,而是真正能托付背后的战友。
凌渊艰难动了动干裂嘴唇,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张狂死了……但九天科技的计划……还在继续。”
他停顿,吸收这句话带来的沉重分量,也观察两人反应。
“他们想要的……远比我们想象的更疯狂……更危险。”
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已看到那即将到来、席卷天地的风暴。
“我们的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