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内外,硝烟未散,血腥味与焦土气息混合在一起,诉说着方才那场守卫战的惨烈。妖族大军虽暂时退去,却如同受伤的凶兽,仍在远处黑暗中逡巡徘徊,酝酿着更凶猛的反扑。关墙之上,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抓紧每一秒修复工事,搬运伤员,掩埋同伴的遗体,气氛沉重而压抑。
帅府静室内,陆沉盘膝而坐,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不如往日那般渊深似海,反而显得有些虚浮。硬扛裂魂弩炮、强行导引魔像自爆,对他造成的伤害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经脉中隐隐作痛,神魂仿佛被撕裂后又勉强粘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里的伤势。万鳞辟劫甲上的细微裂纹,更是提醒着他方才的凶险。
但他并未沉浸在疗伤之中。那双微阖的眼眸深处,金紫光芒虽略显黯淡,却依旧在缓缓流转,分析推演着。
妖皇的反扑绝不会停止,下一次攻击只会更加猛烈。而铁壁关经过连番恶战,已是疲敝之师,伤亡不小,更重要的是——军中弥漫的绝望与恐惧情绪,以及那无孔不入、不断侵蚀士气的诅咒低语,正在成为比妖族刀剑更可怕的敌人。
许多伤员在包扎时突然发狂,不少哨兵因心神不宁而误报军情,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营啸,虽被及时镇压,却是不祥的征兆。诅咒的力量,正在利用人们的疲惫和伤痛,疯狂滋生。
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等妖族下次进攻,铁壁关可能就从内部崩溃了。
他回想起之前沟通地脉、延缓灵脉污染的经历,以及“断因果”剑对诅咒能量的奇特克制效果。人皇之力,似乎对这种基于负面情绪和邪能的诅咒,有着天生的压制力。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净化整个战场的诅咒,但他或许可以……创造一个局部的“安全区”?一个能让将士们暂时摆脱诅咒困扰,获得喘息之机的地方?
这并非治本之策,但在此刻,或许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经脉的抽痛,缓缓调动起体内残存的人皇之力。这一次,他并非将其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尝试着将其极度稀释、转化,赋予其一种“宁静”、“守护”、“驱邪”的意念属性。
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力量的控制需要极致精微,对心神的消耗极大。汗水从他额角渗出,刚刚压制下去的伤势又有反复的迹象。
但他 persevered。
渐渐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温和的金色光晕,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缓缓荡漾开来。光晕穿过静室的墙壁,悄无声息地向外扩散。
最初,这光晕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它太微弱了,在血腥的战场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凡是被这淡金色光晕拂过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茫然,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舒缓和……安宁。
一名正在为自己断臂伤口换药、疼得几乎要晕厥的老兵,突然感觉那钻心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脑海中那不断回响的、诱惑他放弃治疗、怨恨一切的恶毒低语,竟然……消失了?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纯粹的物理疼痛,而非那种混合了精神折磨的极致痛苦。
一名因战友惨死而双目赤红、几乎要失控冲出关去报仇的年轻士兵,胸膛中那股燃烧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烧毁的疯狂怒火,如同被浇入了一捧清冽的甘泉,虽然悲伤依旧,但那催人疯狂的恨意却莫名地平复了许多,让他重新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关内伤兵营中,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和偶尔响起的癫狂呓语,竟然奇迹般地减弱了大半。许多伤员陷入了沉沉的、无梦的睡眠,这是自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希望”的暖流,悄然取代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在关内缓缓流淌。
“是军师……”
“是军师大人的力量!”
“我感觉……好多了……”
士兵们低声交谈着,看向帅府方向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近乎虔诚的信仰。
陆沉静坐室内,对外界的变化了然于心。他能感受到那股微弱的净化力场正在起作用,也能感受到维持这力场所带来的巨大负荷。这就像举着千斤重物走钢丝,稍有不慎,不仅力场会崩溃,他自己也会遭到更严重的反噬。
但他没有停止。他不断调整着力量的输出,小心翼翼地将净化力场维持在城墙范围之内,并重点关照伤兵营和关键防御区域。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显然已接近极限。
然而,效果也是显着的。关内的秩序迅速恢复,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升。士兵们的眼神不再麻木绝望,而是重新燃起了斗志。就连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长公主在一位医官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虚弱,需要倚靠门框才能站稳,但那双原本因重伤和诅咒而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
她静静地望着盘膝而坐、周身流淌着微弱金芒、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陆沉,美眸之中情绪复杂无比——有震惊,有感激,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这股力量对她体内残余诅咒的压制效果,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寒与痛苦正在一点点消退。她也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维持这样的力场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艰难地,对着陆沉的背影,敛衽一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沉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到来,但他无法分心,甚至连睁眼都做不到。
长公主默默注视了片刻,对医官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然后自己竟也缓缓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闭上眼睛,尝试运转体内微弱的皇室功法。她帮不了他太多,但或许,她的存在本身,以及那同源却微弱的皇室气息,能为他分担一丝一毫的压力。
静室内,两人一坐一立, silent, 唯有那淡金色的光晕如同呼吸般缓缓荡漾,守护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关隘,也守护着其中残存的希望。
这短暂的宁静,是用巨大的代价换来的。
而关外黑暗之中,妖皇的意志再次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它清晰地感知到了那令它厌恶的净化力量!
新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