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宁返回杭州行宫,雍正身上的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质。御书房内,灯火彻夜通明,粘杆处的密探、怡亲王允祥、以及被紧急召见的几位心腹大臣进出频繁,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林潇潇居于自己的院落,虽未被直接传召,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席卷行宫的肃杀之风。她知道,皇帝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而海宁老渔民那恐惧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控诉,无疑成了催化这场风暴的最后一把火。
翌日清晨,一道措辞严厉的明发上谕自杭州行宫传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京城及江南各省!
上谕中,雍正皇帝痛陈河工贪墨之弊,将海宁石塘“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惨状公之于众,严词斥责相关官员“丧心病狂,罔顾民命”,并宣布成立以怡亲王允祥、大学士张廷玉为首的专案组,彻查雍正元年以来所有江南重大河工、漕运款项的拨付与使用情况!范围之广,力度之大,前所未有!
旨意中更明确要求:“凡有知情举告者,无论官民,皆可密折上奏,一经查实,贪墨官员严惩不贷,举告之人论功行赏。若有官员胆敢阻拦、报复举告之人,以同罪论处!”
这道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早已暗流汹涌的湖面,瞬间在江南官场掀起了滔天巨浪!
专案组?!彻查历年款项?!鼓励密告?!
这已不仅仅是处理几个贪官的问题,这是要对整个江南的河工、漕运系统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清洗!无数与此利益链相关的官员顿时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行宫之外,原本车水马龙、前来拜谒打探的官员瞬间少了大半,个个称病闭门,或是疯狂地奔走串联,试图统一口径,销毁证据,或是寻找更大的靠山以求庇护。
而与外界的恐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杭州城内,乃至周边州县,一些饱受贪官污吏盘剥的士绅、商贾,乃至普通百姓,却隐隐躁动起来。皇帝给出了承诺,打开了通道,那压抑已久的冤屈与愤怒,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林潇潇在行宫内,通过小允子和文公公的渠道,密切关注着外界的动向。
“娘娘,曹家那边,曹頫称病不出,但其府邸后门,昨夜至今,已有三拨人秘密前往,行踪诡秘。”小允子低声禀报。
“专案组已经接管了河工衙门和王永吉府邸的所有账册文书,正在日夜核查。听说……初步已经发现了几笔流向不明的巨款,似乎与江宁织造衙门的一些‘特殊开支’有关。”文公公也带来了最新消息。
江宁织造!曹家!
线索正在一点点地向曹家汇聚。林潇潇知道,雍正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几个地方官员,曹家这根盘踞江南多年的巨木,才是他真正想要撼动,甚至砍伐的对象。
然而,曹家毕竟与皇家渊源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需要确凿的、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铁证。
傍晚,雍正再次驾临林潇潇的院落。他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猎手锁定目标后的锐利光芒。
“旨意已经发出去了。”他接过林潇潇奉上的参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朕倒要看看,这江南的官场,能烂到什么程度!又有多少人,会跳出来!”
“皇上圣心独断,此番定能涤荡污浊,还江南官场一个清明。”林潇潇恭声道。
雍正看着她,忽然道:“你觉得,曹家在此事中,涉入多深?”
林潇潇心中微凛,知道这是皇帝在询问她的判断。她沉吟片刻,谨慎答道:“臣妾不敢妄断。然,河工款项巨大,王永吉一人,恐难吞下。且账目流向与织造衙门有关,曹家……难脱干系。只是,需要实证。”
“实证……”雍正冷笑一声,“会有的。朕已经给了他们机会,就看他们是要弃车保帅,还是……负隅顽抗!”
他话音未落,苏培盛便急匆匆地在门外禀报:“皇上,怡亲王和张中堂有要事求见!”
雍正眼神一凝:“宣!”
怡亲王和张廷玉快步走入,脸色都十分凝重。怡亲王手中拿着一封密信,沉声道:“皇上,刚收到的消息。我们派去暗中保护那几个可能知情胥吏家眷的人回报,王永吉的那个心腹师爷……昨夜在狱中,‘突发急病’,暴毙了!”
“什么?!”雍正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铁青!
林潇潇也是心头一跳!灭口!对方果然狗急跳墙,开始清除关键人证了!
“好!好得很!”雍正怒极反笑,“动作倒是快!看来,朕还是小看了他们!”
张廷玉忧心道:“皇上,师爷一死,线索恐怕会断。对方如此猖獗,专案组核查账目,恐怕也会遇到诸多阻力……”
“阻力?”雍正眼中寒光四射,“朕倒要看看,是他们清除证据快,还是朕的刀快!允祥!”
“臣在!”
“加派人手,将所有可能与王永吉案有牵连的官员、胥吏,全部监控起来!尤其是与曹家有过来往的!若有异动,立即拿下!”
“嗻!”
“张廷玉!”
“老臣在!”
“给朕严查那个暴毙的师爷!验尸!查他死前接触过什么人!朕不信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老臣遵旨!”
一道道指令迅速发出,一张更大的网开始收紧。行宫内的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林潇潇知道,双方的博弈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皇帝亮出了屠刀,而隐藏在暗处的对手,也开始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这不再仅仅是反腐,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