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内,静得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林潇潇跪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头顶那道目光的重量。
雍正的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刁钻。“你怎么看?”看的不仅是今日朝堂风波,更是看她林潇潇对此事的态度,看她是否参与了前朝之事,看她……是否值得他今日这般毫无保留的维护。
一瞬间,林潇潇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诉委屈?表忠心?还是趁机反击皇后一党?
不,都不能。
在帝王绝对的洞察力面前,任何刻意的表演都是拙劣的。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地迎上雍正的视线,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皇上,臣妾以为,今日之事,无关家父清白,亦无关臣妾荣辱。”
“哦?”雍正挑眉,似乎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那关乎什么?”
“关乎皇上圣明,关乎朝廷法度,更关乎……天下士子之心。”林潇潇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家父微末之躯,清白与否,自有朝廷法度、证据公断。然,若因一封来历不明的匿名举告,便可令一位勤勉任事的官员停职待查,寒的,是天下如家父一般,恪尽职守、默默耕耘的官员之心;乱的,是朝廷任人唯贤、赏罚分明的法度之基。皇上今日驳斥的,并非是针对家父的构陷,而是此等败坏朝纲、动摇国本的不正之风!”
她没有为自己和父亲辩解一句,而是将问题拔高到了朝廷制度和帝王威信的高度。这番话,既彰显了她的格局,又巧妙地迎合了雍正作为一国之君最在意的东西——权力的稳固与秩序的维护。
雍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激赏。他看着她跪得笔直的身影,看着她清丽面容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睿智,心中那最后一丝因朝堂风波而起的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起来吧。”他伸出手,虚扶了一下。
“谢皇上。”林潇潇依言起身,垂首而立。
雍正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半晌,才淡淡道:“你可知,朕为何如此笃定,你父亲是被人构陷?”
林潇潇心念微动,谨慎答道:“臣妾不知。但皇上明察秋毫,洞悉万里,自有圣断。”
“不是因为朕有多相信林如海。”雍正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而是因为朕,相信你。”
林潇潇心头猛地一震,抬起头,撞进他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里。
“朕相信,能教出你这般女儿的父亲,绝不会是蝇营狗苟、贪墨敛财之辈。”雍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朕更相信,以你之聪慧,若你父亲真有劣迹,你必会早在朕面前为其遮掩转圜,而非等到今日,让人拿到朝堂之上作为攻讦你的利器。”
这不是对臣子能力的信任,而是对一个人品性、智慧的绝对认可!是一种超越了君臣、甚至超越了寻常男女之情的知己般的信赖!
林潇潇只觉得鼻尖一酸,眼眶瞬间湿润了。她迅速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失态。穿越以来,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她习惯了算计,习惯了伪装,习惯了将所有情绪深深埋藏。唯有此刻,这份毫无保留的“相信”,像一束暖阳,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冰封的心湖。
“皇上……”她声音微哽,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雍正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掠过一丝怜惜。他走上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看到她泛红的眼圈和强忍的泪意,他冷硬的心肠也不由得一软。
“今日之事,朕心中有数。”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你不必忧心,朕既开了口,便无人再敢借此生事。”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碰到皮肤,引起一阵微麻的战栗。林潇潇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维护与……温情,心跳骤然失序。
“只是,”雍正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深沉,“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如今位份越高,恩宠越盛,觊觎与嫉恨便越多。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开端。”
林潇潇瞬间清醒过来,是啊,皇帝的维护能挡得住明枪,却防不住暗箭。皇后一党绝不会就此罢休。
“臣妾明白。”她收敛心神,郑重道,“臣妾定当时刻谨记皇上教诲,恪守本分,小心应对,绝不辜负皇上信任。”
“嗯。”雍正满意地点点头,放开了手,重新恢复了帝王的威仪,“南巡之事,已定于下月初启程。你提前准备着。”
他突然转换了话题,林潇潇立刻跟上:“是,臣妾遵旨。”
“此次南巡,非同小可。检视河工、安抚士林还在其次,”雍正目光深远,“朕更要看看,这江南官场,究竟被有些人,经营成了何种模样!”
林潇潇心中了然。皇帝这是要借南巡之机,亲自去敲打、甚至清理江南的势力了。而自己,作为随行的唯一妃嫔,必将被卷入这场更宏大的风暴中心。
“臣妾……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她深深一福。
雍正看着她,眼中意味不明,最终只挥了挥手:“朕还有政务,你且歇着吧。”
“臣妾恭送皇上。”
看着雍正离开的背影,林潇潇缓缓直起身,手心里已是一片冷汗。君心似海,深不可测。他今日的维护情深义重,但他最后那句话,又何尝不是一种警示与考验?
南巡,将是一个全新的,也许比后宫更为复杂的舞台。而她,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