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庶人被打入冷宫,年羹尧被削爵锁拿的消息,如同最猛烈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紫禁城,而后又迅速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曾经煊赫无比、枝繁叶茂的年氏一族,仿佛一夜之间大厦倾颓,树倒猢狲散。前朝,与之关联的官员或遭贬黜,或急于撇清关系;后宫,那些曾依附于年庶人的妃嫔宫人,更是噤若寒蝉,惶惶不可终日。
碎玉轩仿佛成了这场风暴中唯一宁静的港湾,但这份宁静之下,也涌动着复杂的暗流。下人们行走间都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轻快,采荷更是喜形于色,觉得自家主子从此便可高枕无忧。然而,林潇潇却并未有丝毫放松。
她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经历了风雨反而更加苍翠的罗汉松,心中并无多少扳倒强敌的喜悦,反而充满了物伤其类的悲凉和更深沉的警惕。年庶人的下场固然是咎由自取,但也再次印证了这深宫之中帝王的无情与命运的无常。今日是她,明日又可能是谁?
“小姐,您怎么好像不太高兴?”采荷端着一盏新沏的参茶进来,见主子神色沉静,不由问道。
林潇潇接过茶,轻轻吹了吹热气,淡淡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不过是除掉了一个想要我们命的敌人而已。这宫里的路,还长着呢。”
正说着,甄嬛和安陵容也来了。两人的神色同样复杂,既有除去心腹大患的轻松,也有劫后余生的感慨,更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
“姐姐,”甄嬛坐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年氏虽除,但皇后娘娘那边……怕是接下来要更加关注我们了。”
安陵容也小声道:“是啊,如今后宫,除了皇后娘娘,就属姐姐风头最盛了。我听说……近日已经有些闲言碎语,说姐姐是……是借机上位。”
林潇潇点了点头,这些她早已料到。皇后之前利用她们制衡年氏,如今最大的威胁已去,她们这三个“功臣”,在皇后眼中,恐怕就从“棋子”变成了需要防备的“新锐”。皇帝的恩宠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护身,也能招祸。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潇潇看着两位盟友,“接下来,我们更要谨言慎行,低调处事。宫务上,该做的做好,但绝不揽权,凡事多向皇后娘娘请示汇报。恩宠上,顺其自然,不可争抢。我们要做的,是沉下心来,巩固根本,而不是急着去填补年氏倒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
甄嬛深以为然:“姐姐说得是。如今我们更需要的是‘稳’,而非‘进’。”
安陵容也用力点头:“我都听姐姐们的。”
三人又商议了一番日后行事的细节,直到午后方才散去。
果然,随着年氏风波逐渐平息,皇后的态度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处置年氏余党、重新分配宫权等事务上,皇后不再像之前那样倚重林潇潇,而是更多地亲自过问,或交由其他资历较老的妃嫔处理。对林潇潇呈上的宫务汇报,也多是例行公事的“知道了”,很少再有之前的赞许和商量。
林潇潇心知肚明,这是皇后在收回权柄,平衡势力。她乐得清闲,更加专注于读书、习字,偶尔去寿康宫陪伴太后,日子过得反而比之前斗智斗勇时更加“规律”和“平淡”。
皇帝那边,在经历了年氏事件的震怒和病痛之后,似乎也更显沉稳和内敛。他来后宫的次数不多,但对林潇潇的态度却似乎比以往更添了几分不同。并非仅仅是宠幸,而是一种夹杂着欣赏、依赖,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偶尔会来碎玉轩坐坐,不一定是为着床笫之欢,有时只是喝杯茶,听林潇潇读一段闲书,或者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一会儿。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带着帝王的威压和试探,偶尔会流露出些许真实的疲惫和……孤独。
林潇潇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经历信任崩塌和健康危机后,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正在发生变化。她小心翼翼地应对着,给予恰到好处的关心和理解,但绝不逾矩,始终保持着一个妃嫔应有的恭谨和距离。
这种“平淡”而“稳定”的日子,过了将近一月。后宫似乎真的进入了一段难得的“风平浪静”期。
然而,林潇潇深知,这平静不过是表象。皇后的心思,其他妃嫔的嫉妒,前朝可能的新动向,以及皇帝那难以揣测的君心,都像是隐藏在海水下的冰山,随时可能因为一个意外的碰撞而浮出水面。
这日,她正在临摹一幅山水画,皇帝身边的小夏子突然来传口谕,说皇上晚膳后要来碎玉轩。
林潇潇恭敬应下,心中却有些诧异。皇帝今日并未翻牌子,为何突然要来?而且,晚膳后来,通常意味着不只是闲坐。
她仔细梳妆,准备了皇帝喜欢的清茶和几样清淡的点心。
皇帝如期而至,脸色比前几日好些,但眉宇间似乎藏着一丝凝重。他挥退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喝茶,而是看着林潇潇,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潇潇,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这个问题,比任何政事咨询都更让林潇潇心惊。这几乎是在问她对他的评价,关乎帝心,关乎圣誉!
她立刻起身,就要跪下,却被皇帝抬手制止了。
“朕要听真话。”皇帝的目光深邃,带着一种罕见的、寻求理解的意味,“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林潇潇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知道,这是一个极其危险,也极其重要的时刻。皇帝在经历了年氏之乱后,内心或许产生了对自我、对权力的深刻怀疑和反思。他的问题,是试探,也是……求助。
她该如何回答,才能既表达真心,又不触及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