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拍时,段易宏先是小心翼翼地给陈阳换上白裙子。
段易宏给陈阳换衣服时,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是一张画着连衣裙的速写。铅笔线条在褶皱处晕成浅灰,像是被反复摩挲过,又像被泪水浸过。画稿的背面有行小字:“如果我是女生,是不是就能被爱了?”
裙摆拂过膝盖时,段易宏看到陈阳的皮肤上有几处淡淡的淤青 —— 那是陈阳被父亲殴打后造成的痕迹,像冬日里结在草叶上的霜,泛着青紫色的冷光,触目惊心。
拿起棉签蘸水时,段奕宏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点眼眼亮,看遍阴阳……” 他念到这里突然顿住,随即改了词,“看你想看的风景,不用再躲躲藏藏。” 话音刚落,监视器后的李扬默默的点了点头。
当念到 “点口口甜,吃遍人间” 时,段易宏的声音哽咽了。
“咔!” 李扬喊了停,对段易宏说道“情绪对了,但动作得再轻些。这孩子这辈子没被温柔对待过,最后一程,你得让观众感觉到他被爱过。
重拍时,段易宏的棉签落在逝者的唇上时轻得像羽毛拂过。他把速写画摆在灵前,和供着的苹果摆在一起,然后对着陈阳深深鞠了三躬。
起身时,他发现陈阳的手指蜷缩着,便轻轻掰开,往里塞了朵干掉的雏菊 ,是从陈阳生前种的花盆里摘的。
“好!这条过了!” 李扬喊卡后,段易宏还站原地,背影在长明灯下显得格外单薄。
“怎么了?” 李扬递给段易宏一瓶冰水。
“想起大学时的一个朋友。” 段易宏的声音显得有些落寞,“他总穿中性的衣服,被人骂娘娘腔,毕业以后就没了消息。”
“这就是我们拍这部戏的意义。” 李扬拍了拍段易宏的肩膀,“林远不只是在给逝者化妆,是在告诉活着的人,每个认真活过的灵魂,都该被好好告别。”
接下来拍陈阳父母来殡仪馆的戏。他们过来时提着两大包东西,拉开拉链后,露出里面的裙子、头花和化妆品,全是曾经他们从陈阳那里没收并锁起来的东西。
那个掉了轮子的行李箱里,静静躺着件白裙子,领口的雏菊绣得歪歪扭扭 —— 这是陈阳十八岁生日时,偷偷攒钱买给自己的,被父亲发现后剪碎了,后来又被陈阳一针一线缝补好。
当陈阳父母走到灵前,看着身穿白裙的陈阳时,陈阳父亲突然扑通跪下,膝盖砸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个在平日里总板着脸的汉子,此刻肩膀剧烈耸动着,嘴唇哆嗦半天,只挤出一句:“阳阳…… 爸错了……”
晚霞把窗户染成了橘红色,每个认真活着的模样,都该被尊重。
拍摄林远父亲去世的戏时,段易宏穿着粗麻布孝服跪在灵前,孝服的袖口别着块菱形红布 。
他刚给 “父亲” 盖上白布,院门外就传来粗重的脚步声,两个穿深蓝色制服的男人扛着纸棺材走进来,军胶鞋碾过青砖地,“咯吱” 作响。
“咱们赶紧弄完走人,后面还有活儿呢。” 为首的汉子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抓着父亲的胳膊就往棺材里拽,衣服袖子被扯得歪到一边,露出胳膊上的老年斑,像是一层毫无生机的枯树皮。
段易宏猛地站起来,孝服的下摆扫过供桌,带倒了装纸钱的铁盒,黄纸顿时四处纷飞,“你们干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哪有这么糟践人的。”
“你谁啊?” 汉子甩开段易宏的手,不耐烦地拍着袖口,“我们干这行十几年了,什么规矩不懂。”
“你们懂个屁!” 段易宏突然拔高声音,眼眶瞬间红了,“净身要温着水,穿衣要顺着骨,入棺要轻着放!他是我爹!” 最后三个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深深的哽咽。
那两个殡仪馆工作人员被他眼里的红血丝镇住,僵在原地像两尊石像,不知所措。
这时饰演段易宏妻子的蒋琴琴走上前,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我丈夫也是入殓师,他想亲自送父亲最后一程,麻烦你们先回吧。”
段易宏喘着粗气走到炕边,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的胳膊放回原位,手指抚过被扯皱的衣服领口。他解下自己孝服上的红布,轻轻盖在父亲的胸口,然后跪在炕前,开始给父亲净身。
粗麻布孝服蹭过炕沿的黄土,段奕宏蘸着温水的毛巾刚碰到父亲蜷缩着的手掌,突然顿住了。毛巾下的手指紧紧攥着,像是握着什么宝贝。
段易宏屏住呼吸,一点点掰开父亲的指头 —— 块青灰色的石头露了出来,表面被磨得像玉一样光滑。
段易宏看到后瞳孔猛地收缩,指尖像被烫到般微微发颤。这块石头他认得 —— 那是林远七岁那年,父亲带他去河边摸鱼时给的,说这叫 “望子石”,能保佑孩子平平安安。后来父亲跟人跑船断了联系,林远把石头扔在了河滩上,没想到……
段易宏把石头贴在胸口,布料下的心跳撞得石头轻轻发颤,像在和几十年前的自己对话。突然,他伏在父亲身边,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哽咽声里混着断断续续的话语:“爸…… 我错了…… 不该恨你这么多年……”
“卡!” 李扬喊卡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保一条,这条情绪透了。”
这场戏拍了整整一天,收工时暮色已经漫过老房子的屋檐。
最后一场戏拍的是林远给一位寿终正寝的老人入殓。段易宏熟练地用槐树叶水净身,系寿衣布带时手指翻飞如蝴蝶,嘴里轻声念着 “一路走好”。当他给老人盖上寿被,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青灰色的石头,轻轻放在老人枕边时,晨光正好漫进来,在石头上镀了一层金边。林远已经把对父亲的愧疚,酿成了对所有逝者的温柔。
“咔!电影杀青!” 李扬喊卡时,剧组的人都没有像往日在其他剧组时那样欢呼雀跃,只是相视而笑,眼里带着对过往的释然,像雨后的天空,干净得能看见云在缓缓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