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璃在芷兰苑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是母亲忧戚的面容和秋云红肿的眼眶。她刚想开口,喉间却一阵干涩,脑中回忆起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厮杀场面,心有余悸。
“璃儿,你醒了?”陆母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惊惶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启齿的忧虑。
“母亲,我没事……”陆明璃勉强撑起身子,感觉浑身乏力,小腹处隐隐传来一种陌生的、微妙的酸胀感。
陆母看着她苍白脆弱的模样,话在嘴边辗转了无数次,终究还是颤声说了出来,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璃儿……大夫来看过了。你……你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身孕?”
陆明璃猛地怔住,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竟然有了一个孩子?
她想起了那味道微变的“补药”,应该……是从他亲手换掉了她的避子汤的时候!
一股混杂着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隐秘喜悦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圣旨!皇上亲口让她回母家为沈琰守孝三年!如今孝期未满,她竟被诊出怀有身孕!这孩子是谁的,不言自明!
欺君之罪!
这是弥天大罪!不仅她和沈玦难逃一死,整个永昌侯府、甚至她身后的陆氏一族,都可能被牵连,万劫不复!
巨大的恐惧,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脸色由苍白转为惨白,指尖冰凉,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陆母见她如此,心痛如绞,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璃儿,听娘的话!这个孩子……不能留!必须尽快……尽快处置掉!才能保全你,保全我们两家啊!”
打掉孩子?
陆明璃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那里是她和沈玦血脉的延续,是他们情感见证,是那个男人强势地、不容分说留在她身体里的烙印。尽管来得不是时候,尽管前路凶险万分,可一想到要亲手扼杀这个意外降临的生命,一股尖锐的、源自母本能的不舍与痛楚便狠狠地攫住了她。
“不……”她喃喃道,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倔强,泪水无声地滑落,“母亲……我……我不能……”
“糊涂!”陆母又急又气,忍不住加重了语气,“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这是欺君大罪!要掉脑袋的!甚至会连累全族!你难道要为了这个不该来的孩子,赔上所有人的性命吗?!趁着如今月份尚小,赶紧用药落了,对外只说是今日受惊,月事不调,好生调理便是!这是唯一的办法!”
陆母的话字字如刀。理智告诉她,母亲是对的。可情感上,那个悄然扎根在她腹中的小生命,已经与她血脉相连,让她无法轻易割舍。
她闭上眼,眼前闪过沈玦坚定地说“等我三年”的眼神,闪过他可能重伤未愈、躺在病榻上的模样,可一旦事发后……
她该怎么办?
忠孝、伦常、爱情、生命……这一切,究竟该如何权衡?
泪水浸湿了衣襟,她却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永昌侯府,墨韵堂内药香弥漫。
沈玦肩臂处的伤口已由太医包扎妥当,外伤看似无碍,但“缠丝”之毒需每日服药解毒,脸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青灰。他靠在软枕上,听着凌云低声禀报陆明璃遇袭的经过。
当听到刺客直扑马车,陆明璃在车内受惊晕厥时,沈玦眸中瞬间卷起滔天骇浪,周身杀气凛冽,引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他攥紧拳,指节发出咯咯声响,声音沙哑冰冷:“她……伤势如何?”
“夫人万幸,并未受到直接伤害,只是骤受惊吓,当时晕了过去。送回陆府后,陆夫人已请了大夫诊治,说是……需要静养安神。”凌云连忙回禀,不敢有丝毫隐瞒。
得知她身体无碍,沈玦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如同淬了冰:“有活口吗?”
凌云面色凝重:“抓住两个,但皆是死士,属下无能,未能阻止他们咬破齿间毒囊……自尽了。”
“死士……”沈玦眼中寒光闪烁,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沉吟片刻,冷声道:“无妨。即便没有活口指认,这笔账,本王也会一一清算。”他抬眸,“我们之前查到的,关于安亲王与三皇子暗中勾结、挪用军饷、以及江南盐铁贪墨的那些证据,整理得如何了?”
“回主子,所有账目、往来书信副本、以及关键人证的口供,虽无法直接指认三皇子,但足以牵连安亲王,均已整理妥当,铁证如山。”
“很好。”沈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还有这次行刺我与明璃,虽无活口,但刺客使用的兵器、毒药来源,与安亲王麾下暗卫惯用之物特征吻合,加上之前平阳郡主在慈恩寺行刺明璃未遂的人证物证,一并整理出来。”
他略一思忖,眼中闪过精光:“将这些证据,分成两份。一份,通过我们在都察院的暗线,在合适的时机递上去。另一份……更详尽的那一份,找个绝对可靠的机会,秘密交给户部右侍郎陆文远陆大人。”
凌云微微一愣:“交给陆大人?”陆文远虽是陆明璃之父,官居户部右侍。
沈玦目光深远:“陆文远身居户部要职,对钱粮账目本就敏感,更能看出这些证据的关键。他为人刚正,爱女心切。此次明璃接连遇险,他心中岂无怨愤?他将证据呈递上去,比我们的人直接出手,更能显得‘公允’,也更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凌云领命,立刻退下安排。
沈玦独自靠在榻上,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陆明璃苍白受惊的脸庞,心中杀意与怜惜交织。安亲王,三皇子……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我的逆鳞,真当我沈玦是泥捏的不成?
这一次,他要借陆文远这位户部侍郎之手,将这颗雷提前引爆!即便不能一举将三皇子拉下马,也要斩断安亲王这条臂膀,让他们尝尝切肤之痛!
当晚,一份匿名的、却证据确凿的密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户部右侍郎陆文远的书案上。当他颤抖着手翻开,看清里面罗列的安亲王累累罪证,尤其是涉及钱粮贪墨的部分,与他户部职守相关,以及与三皇子勾结的线索,还有两次针对自己女儿的行刺证据时,他先是震惊,继而化作无边的愤怒。
数日之后,晨曦初现,朝堂之上,群臣齐聚。一道身影出列,持玉笏,声沉稳而清晰。
“陛下,臣,户部右侍郎陆文远,有本启奏!”
龙椅上的皇帝目光微垂,淡淡道:“陆爱卿有何事奏?”
“臣,要弹劾安亲王宇文擎!”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弹劾亲王,非同小可!
安亲王本人更是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带着惊愕与毫不掩饰的戾气射向陆文远。
皇帝眉头微蹙,声音听不出喜怒:“弹劾亲王?陆爱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所凭何事?”
“臣深知此事关系重大,若无确凿证据,绝不敢妄言!”陆文远从袖中取出厚厚一叠文书,双手高高举起,“臣所凭,乃是安亲王结党营私、贪墨军饷、勾结地方、侵吞盐铁之利,以及……派遣死士,行刺朝廷重臣、诰命夫人的铁证!”
他每说出一项,朝堂上的吸气声便重一分。尤其是“行刺朝廷重臣、诰命夫人”这一条,更是让不少人瞬间联想到了近日永昌侯府的风波!
“呈上来。”皇帝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已然锐利了几分。
内侍连忙将陆文远手中的证据接过,恭敬地呈送到御案之上。
皇帝拿起最上面几页,目光快速扫过。那上面是清晰的账目往来抄录,指向安亲王及其门人如何利用职权,在军需采购、漕运盐铁中上下其手,数额巨大,触目惊心。还有几封书信的片段,虽未直接提及三皇子名讳,但其内容与三皇子一系的利益牵扯昭然若揭。
随着翻阅,皇帝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殿内的气压也随之降低。
当皇帝翻到后面关于行刺的部分——包括刺客所用兵器、毒药的来源分析,与安亲王麾下暗卫装备特征的比对,以及之前平阳郡主在慈恩寺意图谋害陆明璃的人证物证时,他捏着纸张的手指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隐现。
“砰!”
一声巨响,皇帝猛地将那一叠证据狠狠拍在御案之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跳!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官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皇帝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帝王的威压,直直射向脸色已然发白、强作镇定的安亲王:
“安亲王!朕的好皇叔!这些……你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