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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梅花烙心

二妞子坟头的七色梅突然开了。

阿毛静静地蹲在坟前,双眼凝视着脚下的土地。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看着从喉咙里咳出的铜锈慢慢渗入土壤中。

就在铜锈与土壤接触的瞬间,奇迹发生了。原本平静的地面突然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地下涌动。阿毛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只见那些原本稀疏的梅花开始迅速生长,转眼间就变得茂密起来。

这些梅花的颜色各异,有红的、粉的、白的、黄的……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中央那朵七色梅。它的花瓣呈现出七种不同的颜色,每一片都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仿佛是由彩虹编织而成。

更令人惊奇的是,每一片花瓣上都映照着不同的画面。阿毛凑近仔细观察,发现其中两片花瓣上正显现着煜霄练剑和泠霜梳妆的场景。煜霄的剑法如行云流水,每一剑都带着凌厉的气势;而泠霜则坐在梳妆台前,轻轻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她的美丽如同仙子一般。

阿毛被这奇妙的景象深深吸引,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完全沉浸在这神秘的世界里。

突然间,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丫头死了还在帮你们呢。”众人悚然一惊,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佝偻、披着一件破旧蓑衣的老人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那老人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他身上的蓑衣已经被露水湿透,仿佛刚刚从晨雾中走来。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股神秘而沧桑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老人缓缓说道:“这七色梅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啊,它不仅能在阳世间绽放出绚烂的色彩,还能连通阴阳两界,暂时稳住你们的魂魄。”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却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阿毛的手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的轻率,触碰到了那片粉白的花瓣。那花瓣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如同深冬里偶然绽放的奇迹,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近乎妖异的美丽。

然而,指尖传来的并非预想中的冰凉或柔软,而是一种尖锐的刺痛,仿佛并非触碰到了花瓣,而是刺入了某种活物坚韧的表皮。

他下意识地缩回手,低头看去,只见那片被他触碰过的花瓣,此刻正诡异地活动起来。它不再是一片静止的花瓣,而是像一条拥有生命的细蛇,或是某种柔软的触手,迅速地蜷曲、伸展,顺着他的手腕向上攀爬。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并非简单地附着,而是如同活体植物般,将细密的绒毛刺入了他的皮肤,留下了一道道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痕。

紧接着,一道淡粉色的痕迹,形状酷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迅速在他光洁的手腕上浮现、定型,烙印般清晰可见。

那梅花烙印栩栩如生,花瓣的轮廓带着一种诡异的立体感,仿佛不是印在皮肤上,而是从皮肤里生长出来的。它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却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甜,让人心头发紧。

阿毛惊骇地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身边并肩而立的煜霄和泠霜。他看到煜霄那张总是带着三分淡漠、七分疏离的俊朗面容上,此刻也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煜霄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仿佛被无形力量牵引的僵硬。当他的手腕暴露在阿毛的视线中时,阿毛倒吸了一口凉气——煜霄的手腕上,赫然也浮现着同一朵淡粉色的梅花烙印,位置、大小、甚至那细微的花蕊纹理,都与自己腕上的一模一样!

几乎是同一时间,泠霜也发现了异样。她纤细的手腕上,同样多出了那朵突兀的梅花。她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清冷疏离的眸子中,此刻盛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困惑。

“这……这是怎么回事?”阿毛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烙印,又看看煜霄和泠霜,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变得陌生而危险。

煜霄沉默地收回了手,他的眼神锐利地扫过那朵梅花,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远处的老人。老人就站在不远处,身形佝偻,如同一个被岁月彻底压垮的影子,手里却稳稳地捧着一个古朴的青铜灯盏。灯盏里的火焰并不算旺,却燃烧得异常稳定,泛着一种近乎妖异的青蓝色。

就在这时,几片粉白的花瓣,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悠悠扬扬地从空中飘落,不偏不倚地落入了老人手中的灯盏之中。奇异的是,这些落入火焰的花瓣非但没有被瞬间烧成灰烬,反而像是找到了归宿,在火焰中舒展、旋转,仿佛被点燃了生命。

火焰的颜色开始变化,那青蓝色的火光中,渐渐勾勒出了一些模糊的轮廓。阿毛、煜霄、泠霜三人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灯盏。只见火焰摇曳,一个残破不堪的八角塔影像,在火焰中时隐时现。

那八角塔看起来年代久远,塔身布满了裂纹,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塔顶的尖顶也残缺了一角,但即便如此,它所散发出的威严与压迫感,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悸。

“看到了吗?”老人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干涩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便是铜棺本体所在之地,那座名为‘往生’的八角塔。”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手腕上的梅花烙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意:“三日之内,找到铜棺本体。否则……”

老人没有立刻说出后面的话,只是用那双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焰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三人加速的心跳声。

“否则怎样?”泠霜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击,头痛欲裂。

老人缓缓地吐出后半句话:“否则,当这梅花凋谢之时,你们的魂魄,会被重新拽回往生契,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这六个字如同惊雷,在三人耳边炸响。阿毛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朵看似娇柔实则带着致命威胁的梅花,一股寒意瞬间包裹了他全身。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泠霜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她双手猛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纤细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阿毛和煜霄连忙上前,想要扶住她。

“泠霜,你怎么了?”煜霄皱紧了眉头,他的手刚碰到泠霜的肩膀,就感觉她的身体滚烫,仿佛在发高烧。

泠霜痛苦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靠近。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就在这时,她宽大的袖口突然无风自动,几片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冰晶碎片,如同活过来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落,散落在脚边的地面上。

那些冰晶碎片看起来像是某种古老面具的残骸,边缘锋利,上面还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纹路。它们落在地上后,并没有静止下来,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神秘磁力的吸引,开始缓缓地移动、旋转。

阿毛和煜霄目瞪口呆地看着,只见那些冰晶碎片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自动寻找着彼此的契合点,迅速地拼凑、组合。

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那些散落的冰晶碎片就完成了一次诡异的“重生”,它们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 albeit 残缺的符号。

那是一个古老的文字,笔画苍劲而充满力量,看起来像是某种传说中的符咒。然而,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个符号并不完整,它的右下角缺失了一块,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当冰晶符号完全成型的那一刹那,泠霜仿佛从剧痛中挣脱出来,她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个残缺符号,嘴唇微微颤抖,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恐和恍然大悟:“判官……他的真名……”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指向那个残缺的符号,那个缺失了一角的字,赫然是一个“酆”字!

“酆……酆都……”泠霜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不可置信,“他的真名,竟然与阴司有关……他是……他是来自地府的判官?”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利剑般射向不远处那位神秘的老人。那老人依旧佝偻着身子,捧着灯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此刻,在泠霜眼中,他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佝偻的老人,而是一个来自九幽黄泉、掌握着生杀大权的阴司判官!

“酆都大帝座下的判官……”泠霜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恐惧,“他让我们寻找铜棺本体,那铜棺里……到底封印着什么?而那座往生塔,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阿毛和煜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茫然。他们被一朵神秘的梅花烙印所束缚,被一个来自阴司的判官所胁迫,要在短短三日之内,找到一座残破八角塔中的铜棺。而这一切,似乎都与泠霜身上隐藏的秘密,以及那个神秘的“酆”字息息相关。

三人的命运,在这一刻,被那朵诡异的梅花,以及那个残缺的“酆”字,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驶向一个未知的、充满危险与未知的深渊。三日之限,迫在眉睫。

往生塔的轮廓在火焰中若隐若现,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无力与迷茫。而那朵淡粉色的梅花烙印,则像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计时器,提醒着他们,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煜霄手中的剑穗突然像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般,开始微微颤动起来。这剑穗本应是静止不动的,但此刻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行摆动。

随着剑穗的晃动,那原本隐藏在莲花纹路中的东西也渐渐显露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张泛黄的绢布!这绢布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的颜色已经变得黯淡,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当煜霄将绢布展开时,他惊讶地发现,上面竟然用血画着一幅复杂的构造图!那血红色的线条在泛黄的绢布上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用生命绘制而成。

构造图的中央,赫然是一口倒悬的铜棺!这铜棺的形状奇特,棺盖上刻满了神秘的符文和图案,棺底则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酆都”!

“师父当年留下的……”煜霄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久经磨砺后的疲惫与苦涩。他的眉头紧锁成川,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梅花与老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那是一个他们三人都曾无比敬仰的名字——师父,那个如同谪仙般存在,却又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神秘失踪的引导者。

“铜棺根本不是镇压之物,而是通道。”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三人之间激起了惊涛骇浪。

阿毛和泠霜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煜霄。镇压之物?他们之前或许也这样猜测过,毕竟,能够与阴司判官、往生契这样的概念联系在一起的,往往都是需要强力镇压的恐怖存在。

单通道?这个词带来的震撼,远比镇压更甚。

通道,意味着连接。连接什么?连接生与死?连接现世与某个被遗忘的古老世界?连接……地府?

就在煜霄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阿毛腕间的梅花烙印,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颤。原本只是淡粉色、带着些许温润光泽的印记,此刻竟像是被投入了烈火之中,开始急剧地灼烧起来!那热度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烙印本身在发热,仿佛有某种能量在其中疯狂地涌动、碰撞。

“啊!”阿毛痛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甩动胳膊,但那梅花烙印如同长在了骨头上,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消失,反而烧得更旺。那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袖,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皮肤上,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在同时刺入,又仿佛有滚烫的烙铁在反复炙烤。

他甚至能看到烙印边缘的皮肤,因为高温而微微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朵梅花的轮廓开始变得不再稳定。原本清晰的五瓣花型,如同被狂风撕扯的旗帜,开始扭曲、变形。

花瓣上的纹理不再是静态的花脉,而是流动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影像。

那些影像快速地切换着,如同走马灯般在阿毛腕间流转。有时是模糊的、难以辨认的符号;有时是扭曲的、如同来自噩梦的景象;有时又只是一片混沌的、翻滚的雾气。

阿毛痛苦地闭上眼,试图忍耐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混乱的视觉冲击。

但那烙印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强制性地将那些画面传递到他的意识深处。他感觉自己的神智像是要被撕裂一般,头痛欲裂。

“阿毛!你怎么样?”泠霜焦急地喊道,想要上前查看,却又不敢轻易触碰那正在燃烧的烙印。

煜霄脸色一变,也迅速凑近,试图用灵力稳定那躁动的烙印,但他的灵力刚一接触到烙印的边缘,就被那股灼热而狂暴的能量弹开,让他也是一惊。

“别碰它!”煜霄沉声喝道,目光紧盯着阿毛腕间,“这烙印似乎在……显像!”

话音未落,阿毛腕间的画面终于停止了急速的切换,如同狂风骤停,一切归于静止。但静止的画面,却比之前的混乱更加惊心动魄。

那是一幅清晰的景象:一座被浓重、粘稠的雾气所笼罩的城池。雾气不是普通的白雾,而是带着一种灰败、死寂的色彩,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生机。

城池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城楼,都透着一股亘古不变的阴森与肃杀。城池的规模宏大,远远超出了凡人所能建造的范畴,仿佛是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巨大存在。

而最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城门正上方那块巨大的匾额。

匾额上只有两个大字,笔画粗犷而古老,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威严与恐怖。

“酆都”。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插在地府最深处的镇魂钉,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呼吸。酆都,那传说中的鬼城,九幽黄泉的入口,无数亡魂的归宿之地。传说中,那里是阴司的所在,是生死界限的模糊地带,是凡人绝对无法踏足的禁区。

而此刻,这两个字,就清晰地烙印在阿毛腕间的梅花之上,仿佛是命运的昭示。

更让三人魂飞魄散的是,那“酆都”二字,竟然正在滴血!

不是滴落,而是如同心脏搏动般,有节奏地、一滴一滴地,从字迹的笔画间渗出鲜红的液体。那血滴在接触到下方雾气的一瞬间,便被迅速吞噬,但下一滴血又会准时渗出,带着一种诡异而残忍的韵律。

那血,不是鲜红,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紫色,如同陈年旧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即使相隔如此之远,阿毛也仿佛能闻到那股气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酆都……酆都……”泠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地上的残缺酆”字,又看着阿毛腕上的血色酆都城,身体摇摇欲坠,“果然……果然是真的……判官的真名,与酆都有关,那铜棺是通道……难道,难道通往的就是那里?”

她的猜测,如同最黑暗的预言,瞬间将三人笼罩。通往酆都的通道?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将要面对的,不再是简单的镇压之物,而是整个阴司,是九幽黄泉,是无数亡魂的咆哮与诅咒!

阿毛腕间的梅花烙印依旧灼烧着,那滴血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疼痛在加剧,但心中的恐惧却更甚。

三日之内,铜棺本体,通往酆都的通道……这一切,织成了一张巨大而恐怖的网,将他们三人死死地困在其中。而那位神秘的老人,那位自称判官的佝偻身影,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引导,还是利用?是救赎,还是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深渊?

风,不知何时停了。

天地间只剩下那朵燃烧的梅花,和那座滴血酆都城的无声宣告。三日之限,已经过去了多少?

他们还能剩下多少时间,去揭开这层层迷雾背后的真相?

第二节:鬼市寻踪

暮色四合,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如同被迅速擦去的油彩,只剩下浓重的灰蓝与深紫交织在一起,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种沉寂而压抑的氛围里。

白日的喧嚣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夜行动物偶尔的嘶鸣,以及风中传来的、不知名虫豸的幽咽。

就在这片逐渐被黑暗吞噬的荒野尽头,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座在老人描述中若隐若现的八角塔。

它就那样突兀地矗立在那里,仿佛是从大地深处野蛮生长出来的畸形物,又像是从某个更古老、更黑暗的时代里遗落下来的残骸。

塔身呈现出一种饱经风霜的灰败色泽,然而,仔细看去,又能发现斑驳的墙面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色泽,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粘稠汁液蒸发后留下的污渍。

最令人心惊的是,它倾斜得厉害,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即将倒下、却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自己的垂死老人,塔尖几乎要触碰到对面的土坡,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崩塌的错觉。

“这塔……看着就不稳。”阿毛低声呢喃,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尽管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能靠近。

“不稳?”泠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颤音,她扶着膝盖,微微喘息,似乎刚才的赶路也消耗了她不少体力,“这塔存在的本身,就是为了不稳。为了连接两个本不应相连的世界。”

煜霄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率先走向塔前。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仔细地打量着这座诡异的建筑。

每层塔檐都向下弯曲,如同张开的利嘴,而檐角处,悬挂着密密麻麻的铜铃。这些铜铃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光,铃身锈迹斑斑,显然已经存在了极长的时间。

然而,当微风拂过,带来夜晚特有的凉意时,那些铜铃却并未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咔嗒……咔嗒……咔嗒……

那声音像是某种古老机械的齿轮在缓慢转动,又像是干枯树枝在摩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瘆人感。

阿毛的心猛地一缩,他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瞳孔骤然收缩——他注意到,那些铜铃的铃舌,竟然是用人的指骨做的!每一根指骨都保持着弯曲的形状,仿佛还残留着主人死前最后的挣扎,上面还依稀可见暗红色的纹路,不知是血迹还是某种咒文。

风一吹,这些指骨铃舌便互相碰撞,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嗒声,仿佛是无数冤魂在低语,在嘲笑,在警告。

“这……这是……”阿毛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从未想过,镇压之物、通往阴司的通道,会与如此恐怖的景象联系在一起。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塔基周围。更令他心惊的是,以八角塔为中心,方圆数丈之内,竟然寸草不生!原本应该覆盖着枯黄野草或稀疏灌木的土地,此刻却是一片赤裸裸的、毫无生机的荒芜。

更诡异的是,那土壤的颜色,并非自然的土黄或褐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像是被某种剧毒侵蚀过,又像是长久浸泡在腐败的血水中,散发出一种潮湿而腐朽的气息,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让人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

“紫黑色的土壤……”泠霜也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同样落在了那片诡异的土地上,脸色更加苍白,“师父的笔记里提到过,某些强大的存在,其存在本身就会扭曲周围的环境,吸收生灵的生机……这塔,恐怕不仅仅是一座建筑那么简单。”

煜霄沉默地站在塔前,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塔壁。他感受得到,那冰冷的石块下,隐藏着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量,如同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苏醒。

咔嗒咔嗒的指骨铃声还在持续,仿佛在为他们的到来奏响不祥的迎宾曲。暮色完全笼罩了他们,八角塔的轮廓在黑暗中变得更加模糊,也更加狰狞。

三日之限,已经过去了一小半,而他们,才刚刚站到这座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前。前路,注定步步荆棘。

“阴气太重了。”泠霜面色凝重地说道,她伸出右手,掌心之中瞬间凝结出一块晶莹剔透的冰晶。随着她的意念驱动,冰晶迅速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巧的罗盘。

只见罗盘上的指针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疯狂地旋转着,最后猛地停在了一个方向——塔底。

“铜棺就在下面。”泠霜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肯定。

然而,就在这时,煜霄突然毫无征兆地拔剑,猛地朝着虚空斩去。青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撞击处迸溅出幽蓝色的火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耀眼。随着火花的闪现,原本漆黑一片的空间渐渐浮现出一条小路,路的两侧蹲坐着无数石雕的小鬼,它们每一只都捧着一盏熄灭的铜灯,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这是鬼市引路灯。”泠霜见状,弯腰拾起地上的一块面具碎片,将其放在冰晶上。冰晶折射出的微弱光芒照在小鬼的脸上,使得它们的面容若隐若现。

“这些灯需要活人阳气才能点燃。”泠霜解释道。

阿毛腕间的梅花纹突然蔓延。他忍痛扯下一根花枝,蘸着腕血点亮最近的小鬼铜灯。火焰竟是青紫色的,照出塔基上密密麻麻的铭文——全是人的名字,其中就有林小毛和二妞子。

随着一盏盏铜灯亮起,八角塔底层缓缓开启道缝隙。浓稠的黑雾涌出,雾中漂浮着无数铜钱,每枚铜钱方孔里都有只眼睛在眨动。

“跟紧我!”煜霄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他的胸口,那朵神秘的莲花疤突然绽放出耀眼的金光,如同黎明时分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这道金光如同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在浓稠的黑雾中撑开了一条通道。通道内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却足以照亮前方的道路,给人带来一丝希望。

三人紧紧跟随在煜霄身后,小心翼翼地踏入这条由金光开辟出的通道。他们的脚步轻得如同羽毛,生怕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声响。

就在他们刚刚踏入塔内的一瞬间,身后那扇厚重的门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合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关门声让他们心中一紧,一种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第三节:倒悬真相

塔内的空间竟然如此宽阔,远远超出了人们对这座塔外观的预期。抬头望去,无数根粗壮的铜链从高高的塔顶垂落下来,仿佛是从天空中延伸而下的巨大蛛丝。这些铜链交错纵横,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将中央那口倒悬着的铜棺紧紧锁住。

这口铜棺显得异常古老,棺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这些符咒犹如古老的文字一般,散发着神秘而庄重的气息。然而,在这众多的符咒之中,有七个凹槽格外引人注目。它们的形状恰好与北斗七星的排列一模一样,仿佛是专门为这七颗星星而预留的位置。

就在这时,阿毛突然感觉到自己胸口的七星疤痕开始剧烈地灼痛起来。他惊愕地低头看去,只见那原本平静的疤痕此刻竟然像被火灼烧一般,泛起了丝丝红光。更让他震惊的是,当他将目光投向那口铜棺上的七个凹槽时,发现里面竟然嵌着七枚燃烧着的铜钱!

这七枚铜钱通体赤红,仿佛被火焰包裹着一般,散发出炽热的气息。它们在凹槽中微微颤动着,仿佛是被某种力量所驱动,与阿毛胸口的七星疤痕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这不是棺材...”泠霜的声音在塔内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确定。她看着自己袖中那些本该是面具碎片的冰晶,此刻却如同拥有了自主意识般,挣脱了她的束缚,自动飞向了塔室中央那口巨大的铜棺。

它们并非随意散落,而是在棺盖上空盘旋、旋转,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移动着,最终,稳稳地落定,排列组合,竟在冰冷的铜棺表面,拼凑出了一个残缺的、却又无比清晰的阵法图案。

阵法线条古朴而玄奥,仿佛蕴含着某种沟通阴阳、穿梭时空的至理。那些冰晶碎片在棺盖上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将阵法的轮廓映照得更加清晰。

泠霜的呼吸停滞了,她看着那个阵法,看着那熟悉的、却又让她心悸的纹路,声音带着颤抖:“是往生门。”

往生门!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阿毛和煜霄的脑海中炸开。他们之前一直以为那是座铜棺,一座承载着某种重要秘密或力量的铜棺。

但“往生门”这三个字,却赋予了它完全不同的意义。那不是镇压,不是守护,而是通道,是界限,是生与死、此界与彼界的连接点!

这更印证了煜霄之前的猜测,也解释了为何触碰梅花会看到酆都的景象——他们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镇压之物,而是一个通往阴司的入口!

煜霄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迅速反应过来,目光锐利地扫过铜棺周围的地面。

他注意到,在铜棺的四个角落,以及中间的位置,各有一个凹槽,里面嵌着几枚古旧的铜钱,铜钱表面已经锈迹斑斑,但背面似乎刻有文字。

他走上前,没有丝毫犹豫,用随身长剑的剑尖,小心翼翼地挑动其中一枚。铜钱背面果然刻着三个模糊的字——“张玉阳”。

张玉阳...这个名字煜霄似乎在哪里听过,与师父的失踪,似乎有着某种关联。他正思索间,剑尖用力,铜钱脱离凹槽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口巨大的铜棺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阵沉闷而悠长的嗡鸣,剧烈地震颤起来!棺体与地面、与束缚它的锁链发生着剧烈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原本紧紧闭合的锁链,此刻也哗啦哗啦地作响,如同困兽在挣脱枷锁。塔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然后,在三人惊骇的目光中,铜棺的盖子,缓缓地、伴随着更加刺耳的摩擦声,开启了一道缝隙。

那缝隙不大,仅仅几寸宽,但就从这微小的缝隙中,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雾猛地喷涌而出!那血雾并非鲜红,而是一种近乎墨黑的暗红,带着粘稠的质感,如同有生命般在塔室内弥漫、翻滚。

它所过之处,塔壁上的灰尘瞬间被腐蚀,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刺鼻、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腐败气息,仿佛从地狱深处蒸腾而出的恶臭。

血雾在塔室内迅速聚集,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然后,那轮廓开始扭曲、变化,逐渐凝实。

血雾中浮现出的景象,让阿毛、泠霜、煜霄三人的血液几乎同时冻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窜遍了全身,他们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血雾中,浮现出的不是什么鬼怪妖魔,而是一个人!一个被血雾包裹、看不清面容的人。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个人并没有完整的身体!

他的下半身直接融入了血雾之中,而上半身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重叠状态——仿佛有无数个身影在快速交替、重叠、又分离,每一个身影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有的痛苦扭曲,有的惊恐万状,有的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非人的狞笑。

更可怕的是,他的双手,并非人类的双手,而是直接变成了两团蠕动的、布满眼珠和利齿的血肉之瘤,正在血雾中缓缓蠕动,发出细碎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咔咔”声。

这...这是什么?!”阿毛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几乎要失声尖叫。这景象太过诡异,太过恐怖,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极限。

煜霄和泠霜同样脸色惨白,泠霜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塔壁上。她认得那种血肉之瘤,那是某种在阴司底层才能见到的、吞噬灵魂的恶物!可这...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与往生门、与铜棺联系在一起?

血雾中的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那重叠的人影猛地朝他们看来。尽管看不清面容,但那种被无形目光锁定的感觉,让三人不寒而栗。

塔内的空气仿佛变得更加凝滞,那咔嗒的指骨铃声,那血雾中蠕动的恐怖之物,共同构成了一幅地狱降临般的恐怖画卷。三日之后,往生门开启,他们似乎已经触碰到了某个巨大阴谋的核心,而一个更加恐怖、更加不可知的深渊,正在眼前缓缓打开。

百年前的离火观里,张玉阳真人正将七个孩子的生魂注入铜钱。而在阵法中央,年轻的判官被铜链锁着,面容竟与煜霄有七分相似!

“师兄……”判官的声音仿佛从铜棺深处传来,带着一丝哀怨和不甘,“你当年用我肉身镇离火,如今也该是时候归还了吧……”

这声音在空旷的墓室中回荡,让人毛骨悚然。铜棺微微颤动着,似乎里面的判官正在挣扎着想要出来。

阿毛腕间的梅花突然全部凋零。花瓣化作血雨洒在铜棺上,七个凹槽中的铜钱同时飞出,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阵。每枚铜钱上都浮现出个虚影:胡三娘、雪狐、小道士、二妞子...以及煜霄和泠霜!

“原来我们...”泠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都是张玉阳的师弟师妹!”

第四节:魂归本体

铜棺完全打开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百年前那场镇压离火的仪式上,张玉阳作为大师兄,竟用铜钱将七个同门的魂魄剥离。其中六人被他制成灯芯镇压离火,而最像他的七师弟——也就是后来的判官,则被锁进铜棺作为阵眼。

“师父发现后,将我们的残魂送入轮回。”煜霄的剑穗完全展开,露出里面绣着的往生咒,“但每次轮回都会失去记忆,重复悲剧...”

判官的身影从血雾中凝结。他左眼的铜钱突然弹出,露出黑洞洞的眼窝:“师兄们终于想起来了?那也该明白,这口铜棺连通的不是阴司...”铜棺底部突然透明,显现出下方翻滚的熔岩,“而是离火本源!”

阿毛突然冲向铜棺。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将胸口的七星疤痕贴在棺底。七枚燃烧的铜钱受到感应,同时嵌入他的皮肤。

“你干什么?!”判官首次露出惊慌。阿毛抬起头,左眼里跳动着与判官相同的铜钱火焰:“当年修改契约的小道士,就是我啊...”

鲜血从七处伤口喷涌,在铜棺上画出逆转的往生阵。煜霄和泠霜的身体突然透明了一瞬——他们与铜棺的联系正在被切断!

第五节:人间重燃

八角塔突然剧烈摇晃起来,伴随着阵阵轰鸣声,塔身开始出现裂痕,石块纷纷掉落。原本坚固无比的八角塔,此刻却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摧毁一般,摇摇欲坠。

站在八角塔顶端的判官,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咆哮。他那由铜钱组成的身体,也在这一刻开始崩解,铜钱像雨点般洒落。然而,尽管身体即将消散,判官的眼中却依旧燃烧着愤怒和不甘。

在八角塔的底部,阿毛正死死地按着铜棺。他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着,鲜血从他的指尖不断渗出,染红了整个阵法。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师兄师姐……这次换我……”阿毛喃喃说道,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决绝。

“胡闹!”伴随着一声怒吼,煜霄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他的双眼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突然间,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青霄剑猛地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刹那间,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溅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猩红。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只见那原本隐藏在煜霄胸口的莲花疤痕,在受到青霄剑的刺激后,竟然开始迅速地绽放开来。

伴随着莲花的盛开,一股强大的金色光焰从剑身上喷涌而出,仿佛是被压抑已久的力量终于得到了释放。

这股光焰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顺着剑身急速流动,最终源源不断地流入了铜棺之中。

就在同一时刻,泠霜也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她轻轻地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残片,那原本被面具遮住的面容,此刻终于展现在众人面前。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随着面具的摘下,泠霜的身体竟然开始渐渐透明起来,仿佛她整个人都要在空气中消散一般。

紧接着,她的身体化作了无数晶莹剔透的冰晶,这些冰晶如同流星一般,急速地没入了阵法之中。

铜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判官的身影被吸入棺中,而阿毛则被某种力量弹开。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煜霄和泠霜的魂魄从铜棺中挣脱,化作青白两道流光没入他的梅花烙印。

“以双魂为契,重镇离火。”驼背老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小子身上,现在睡着两个人的魂魄啊...”

当阿毛再次醒来时,八角塔已变成满地铜锈。晨曦中,两盏青灯漂浮在他身侧,灯芯分别是煜霄的剑穗和泠霜的面具。

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阿毛转头看见晨曦中走来两个身影——煜霄心口的莲花疤变成了金色纹身,泠霜则戴着全新的冰晶面具,只是面具上多了朵七色梅的刻痕。

“我们回来了。”煜霄伸手拉起阿毛,青霄剑在他手中发出清越的龙吟。

泠霜指尖凝出朵冰晶梅花,轻轻别在阿毛衣领上:“这次,是真的守住人间了。”

山风吹散晨雾,露出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阿毛摸到怀里那枚变得温热的血铜钱,背面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巧的莲花印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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