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但城市的脉搏已开始在新的节奏下微弱地跳动。吕布军的士兵在徐荣、张绣的指挥下,高效地清扫着战场,扑灭余火,将尸体运往城外集中处理以防瘟疫,并接管了各处要害仓库、武库及城门。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有一座宫殿,是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天下名义上的中心,无法回避。
未央宫。
宫墙依旧高耸,却难掩其内的惶惶不安。宫门紧闭,守卫的羽林郎(尽管早已名不副实)面色惨白,紧张地望着宫外那些杀气未褪的吕布军士兵。
吕布并未让这种对峙持续太久。在初步控制全城、招降事宜暂告段落后,他换上了一身较为正式但依旧透着武人杀气的玄色深衣,外罩锦袍,在徐荣、张绣及一队精锐亲卫的簇拥下,来到了未央宫门前。
他没有强行叩门,而是派一名嗓门洪亮的军校上前通传:
“征西将军、温侯吕布,奉诏讨逆,已诛国贼李傕、郭汜,特来觐见陛下,奏报平乱之事!”
声音穿过厚重的宫门,传入寂静得可怕的宫廷。
片刻之后,宫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从内缓缓推开一条缝隙。几名内侍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看到门外甲胄森严的军队和那位威名赫赫的温侯,腿肚子都在打颤。
“温…温侯…陛下…陛下宣召…”内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吕布面无表情,示意徐荣、张绣及大队亲卫留在宫外,只带了四名亲随,按剑昂首步入宫门。
宫殿内部比外面更加冷清和破败。廊柱漆色剥落,地砖多有残损,昔日金碧辉煌的装饰蒙着厚厚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和压抑的气息。偶尔能看到角落里瑟缩的宫女和宦官,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在宦官的引导下,吕布穿过重重殿宇,来到了宣室殿前。
殿门敞开,可以看到里面稀稀拉拉地站着一些公卿大臣,个个面色惶恐,衣冠虽还算整齐,却难掩惊魂未定之色。龙椅上,少年天子刘协正襟危坐,努力想维持天子的威仪,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过于紧绷的面容,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吕布步入大殿,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天子身上。他按礼仪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听不出多少敬畏之情:
“臣吕布,奉陛下密诏(他再次强调了这个名义),出兵讨逆,今已诛杀祸乱朝纲之李傕、郭汜二贼,特来复命。惊扰圣驾,望陛下恕罪。”
刘协看着下方这位身材高大、气势逼人的将领,喉咙有些发干。他记得吕布,记得他诛杀董卓,也记得他后来放弃长安。如今,他又回来了,以救驾者的姿态。
“吕…吕爱卿…平身。”刘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爱卿诛杀国贼,有功于社稷,何罪之有?朕…朕心甚慰。”
场面话说完,殿内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公卿大臣们低着头,不敢直视吕布,更不敢轻易开口。谁都知道,这位温侯绝非善茬,他的“救驾”背后藏着什么心思,无人能料。
吕布直起身,并不在意这尴尬的气氛,继续道:“陛下,如今长安初定,逆党虽除,然城中百废待兴,饥荒严重,百姓流离。当务之急,乃稳定人心,恢复秩序,赈济灾民。”
他顿了顿,根本不给天子和大臣们插话商议的机会,直接提出了自己的安排,语气更像是陈述而非请示:
“臣已命部下接管城防,清剿残敌,维持治安。为防止逆党余孽惊扰圣驾,宫禁护卫,暂由臣之部将徐荣接管。一应宫廷用度及百官俸禄,亦会尽快筹措恢复。”
“此外,关中饥荒已久,臣已紧急从弘农、河东调运粮草,不日即可运抵长安,开设粥棚,赈济百姓,安抚流民。”
这番话,条理清晰,内容也都是正当急需之事,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所有公卿心头一凛:城防、宫禁、粮食…所有权力和命脉,瞬间都已掌握在此人手中。所谓的“暂由”、“筹措”,不过是委婉的说法。天子与朝廷,已被彻底置于他的掌控和保护(或者说软禁)之下。
刘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点点头:“爱卿…思虑周详,一切…便依爱卿所言办理。有劳爱卿了。”
“此乃臣分内之事。”吕布再次躬身,语气平淡,“陛下受惊,宜安心静养。朝中政务,待局势稳定后再行商议。臣还需处理军务民生,先行告退。”
说完,他也不等天子回应,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宣室殿,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公卿和一位心情复杂、前途未卜的少年天子。
走出未央宫,阳光刺眼。吕布微微眯起眼睛,对迎上来的徐荣道:“派一营可靠兵马,驻守宫门及各出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宫内用度,按最低标准供给,不得短缺,亦不得奢华。”
“诺!”徐荣领命。
“文远(张辽)从弘农发来的第一批粮船到何处了?”吕布又问向身边的书记官。
“回温侯,已入渭水,最迟明日午后可达长安码头。”
“好。即刻组织人手,清理码头,准备接收。粮食入库后,立刻在东西两市及灾民聚集处开设粥棚,由我军士兵亲自监管发放,若有敢克扣贪墨、引发骚乱者,立斩不赦!”
“张贴安民告示,言明李郭已诛,朝廷由温侯暂护,开仓放粮,既往不咎,令百姓各安其业。”
“组织城内丁壮,协助清理街道,掩埋尸体,以防瘟疫。”
吕布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冷酷而高效。他没有沉浸在夺取权力的虚妄快感中,而是立刻着手解决最实际的生存与秩序问题。粮食,是稳定长安、收买人心的最关键之物,而他恰恰掌握着河东盐利和弘农的储备,有此底气。
随着他的命令,整个长安城如同一台生锈但又被强行启动的机器,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运转起来。士兵们不再是单纯的杀戮者,而是变成了监督者、搬运工和秩序维护者。
当第一批粮食终于运抵,粥棚升起袅袅炊烟时,长安城中久违地出现了一丝生机。面黄肌瘦的百姓捧着破碗,排起长队,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虽然未来依旧迷茫,但至少,活过今天的希望,大了许多。
吕布站在城楼上,俯瞰着逐渐恢复生气的城市,目光幽深。拿下长安,只是第一步。如何消化它,利用它,并应对随之而来的天下瞩目与挑战,才是真正的难题。
他的目光,似乎已越过长安的城墙,投向了更广阔的的中原大地。